这个全美都讨厌的人,除了把艾滋病药价提高了55倍还做了什么?
2015-09-29 19:24

这个全美都讨厌的人,除了把艾滋病药价提高了55倍还做了什么?

虎嗅注:上周,80后对冲基金经理马丁·施克莱里激怒了全美人民,原因是他将原价13.5美元一片的艾滋病药物大涨至750美元,涨价幅度达55倍。甚至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都在推特上表示要处理这件事。但新闻传出后的一天,这位有着“黑心商人”之称的年轻人,却突然表示愿意将涉事药物达拉匹林(daraprim)的价格下调,但未明言具体下调幅度。


但其实他在业界的口碑似乎已经稳定。这篇文章就是对于他和美国制药业现状的一个浅谈。本文来自福布斯中文网,原文标题为《全美国都讨厌他:因为他把一种几十年的老药,从13.5美元抬高到750美元》,翻译:雁行,校:李其奇。


大家都讨厌马丁·施克莱里(Martin Shkreli)。这个招人恨的前对冲基金经理将一种治疗艾滋病人感染症状的药物价格上调了5,000%。现在,是时候了解一下他的为人了。


了解的结果可不一定是喜欢,你可能会更加恨之入骨。这人很聪明,但也不谙世事,可能还有点反社会(他更喜欢用“反传统”一词)。然而过去一周,大多数媒体都将其描述得面目全非。他不是什么“大哥”,也不是风光无限的高管,他只是一个小角色,却有如此嚣张的气焰,敢将华尔街那套药品定价理念做得如此之绝。他之所以沦为嘲笑的对象,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实在太卡通、太容易沦为恶搞的对象,掩盖也无济于事。其他制药公司抬起价来丝毫不亚于他的图灵制药(Turing Pharmaceuticals),但除股价飙升外什么事都没有。那么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提出的改革呢?其实不太可能改变什么。而且,施克莱里完全不知悔改,还自认为是个伟大的CEO。


“我比谁都要关心患者,”施克莱里最近告诉我说。“我比你能指出的任何人都更关心药品科学。我爱这个行当,我爱科学,我把它奉为准绳。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在帮助患者,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一次见施克莱里时,他还只有27岁。我们在他位于市中心的对冲基金MSMB资本办公室附近找了一家嘈杂的餐厅,一起吃了欧洲鲈。当时我就觉得,他像极了80年代电影里走出来的青少年吸血鬼,面黄肌瘦,还跟我吹嘘最近招募的各“高端员工”云云。“我绝不是那种不靠谱的对冲基金经理。”他说。是吗。


重听当时的采访录音,可以听出那时的他正努力奔走在白手起家、脱贫致富的道路上。“如果你在纽约市长大,各种有趣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告诉我说。作为阿尔巴尼亚移民之子,他提前两年从纽约的精英高中亨特学院高中(Hunter College High School)毕业,并结识了当时还在对冲基金克莱默-伯科维茨(Cramer Berkowitz)的吉姆·克莱默(Jim Cramer)。“吉姆面试了我,问我平时做些什么。我说我会弹吉他。”施克莱里回忆说。“他让我弹几首听听。我弹了一堆婚礼曲目,然后就去克莱默-伯科维茨对冲基金上班了,2000年3月1日入职,当时我才16岁。”


但吉姆·克莱默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克莱默上周一发布推文称:“@MartinShkreli(马丁·施克莱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徒弟,谁这么说,谁就是胡扯。”


施克莱里说服了一群鼎鼎大名的投资者前来支持他的第一家生物科技公司Retrophin:制药业巨头先灵葆雅(Schering-Plough;现隶属于默克公司[Merck])的前高管团队,其中包括CEO弗雷德·哈桑(Fred Hassan)——一名专事将企业扭亏为盈的传奇大师,以及哈桑的门生布伦特·桑德斯(Brent Saunders)。当时,Retrophin计划将对抗肌营养不良症的药物作为基础技术。


“我只需得到弗雷德·哈桑一人的肯定,”施克莱里在第一次见面时告诉我说。“于是我问他们,你们觉得我能做到吗?他们说,你不行也得行。我们很希望你能做到。”


桑德斯现为艾尔建(Allergan)公司首席执行官,他表示,团队当初出资帮助施克莱里购买技术,但后来施克莱里将重心转移到药品定价上,他们也便失去了兴趣。桑德斯和另一位先灵葆雅前高管罗伯特·贝托里尼(Robert Bertolini)说,施克莱里在公司网站上将桑德斯列为Retrophin董事会成员,此举未经“我的同意、知情或允许”(桑德斯语)。贝托里尼说,桑德斯当时大发雷霆,但施克莱里则声称,桑德斯是同意加入董事会的,只不过一直未完成任何手续而已。


桑德斯说,施克莱里最近的定价决定“令人震惊”。他还表示,“我觉得马丁这人很聪明,很有潜力。(但)这就是一个对冲基金策略,纯粹只是为了赚钱。”


施克莱里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这就是所谓的损友,”施克莱里说。“布伦特太让我失望了。这家伙帮我创立了我第一家公司。他才不是对定价不爽,只是不想毁了自己美好的前程。”


罕见病药物为何这么贵


除非治疗手段非常、非常昂贵,否则如囊性纤维化和肌肉萎缩症等罕见病的患者就可能得不到任何治疗。你必须在高价和病痛之间做出选择。对于这个制药行业最残酷的现实之一,马丁解释起来颇有天赋,我在第一次跟他见面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施克莱里跟我讲了他上亨特高中时一个同学的事,这个同学就死于囊性纤维化。“我们看着他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施克莱里说,“这很不可思议,因为我们都是在一天天成长……他本来还可以在体育课上玩,后来就不被允许了。本来还可以走路,但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再也不能走路。这个过程很令人痛心,它在我心里播下了种子。”


当时,福泰制药(Vertex)即将推出一款名为Kalydeco的药物,能够显著改善患者的囊肿性纤维化症状。“刚刚还在想自己可能活不到明年呢,结果一会儿的功夫,连咳嗽都好了。”服用该药物的早期患者之一罗伊·范·伊普斯(Roe Van Epps)告诉我说。它仅适用于拥有某种特定基因突变的患者,成本是每年30万美元。


罕见病药物的经济运作不同于其他任何药品。它们的制造商努力确保无力承担的病人能免费获得这些药物,且那些因为保险共付额过高而深受打击的人也能用药。为获得回报,他们会尽力与国家和保险系统协商,为尽可能多得到治疗的患者争取到自己的补偿。这项策略是非常有利可图的,因为相应药物价值连城。


就拿施克莱里最喜爱的企业之一亚力兄制药(Alexion)来说,作为又一只表现最佳的股票之一,其药物Soliris的用药成本为每人每年70万美元,并能治疗两种疾病,一种是身体攻击自身血细胞的疾病,另一种是身体攻击肾脏的疾病。正如一名患者在Reddit网站上所说,“这种药改变了我的命运。”大多数药物销售额的大头都来自美国,因为这里的药品价格更高。但只有三分之一的Soliris使用者在美国;另有三分之一在欧洲,那里多数国家都实行单一支付制度,对药品价格极为挑剔;更不可思议的是世界其余地区,也就是余下三分之一的Soliris使用者所在的地方,那里大多存在价格管制。


施克莱里坚持认为,这些药品的高昂价格或是值得的。而且他自己对此坚信不疑。“我真的认为买家是赚到了,”他说。“这是我唯一关心的问题。”一般肌肉萎缩症患者每年花掉社会40万美元,他说。所以如果一款药物确实存在疗效,而且定价只有30万美元,那就真的是赚到了。”


但施克莱里似乎并不明白,罕用药公司的高昂定价之所以情有可原,是因为他们发明了一种绝好的药物。对他来说,如果价格公平那就公平,不管它是你耗费多年时间用金钱、汗水和泪水换来的,还是说,你只是买了一款广泛使用的廉价通用药,然后打着“现代化定价”的旗号抬高价格。如果谁都能将一款几年或几十年前就已发明的药物抬价如此之多,那为何大家不都去这样做呢?


因为,在医药泡沫之外的几乎任何人看来,这样做都是不对的。但施克莱里不在乎。


抬价


购买一款已经面市的药物并抬高价格,让施克莱里得以让Retrophin迈出了一大步,给这家公司带来了营收甚或盈利用于资助他的研究。


这种药物就是Thiola,一种治疗罕见肾脏疾病的旧药。Retrophin将该药抬价2,000%,从1.50美元提至约30美元。“在现实世界中——而不是华尔街那1%的泡沫中——病人能直接或间接地感受到药品价格上涨带来的冲击。”美国匹兹堡大学医学中心(University of Pittsburgh)医生本杰明·戴维斯(Benjamin Davies)写道。药物化学家德里克·洛威(Derek Lowe)在他广受关注的博客上说,这是“我所见过最黑心的涨价。”


施克莱里则声称情况恰恰相反。他说,低药价让医生和患者苦于无法从政府手中争取到科研资源。CEO们甚至不知道旗下有这些药品,有的会将其停产。提高价格保证了药品的供应,使企业主动去寻找有需要的病人,刺激研发投资以创造更多的药物。这一点不因他从中赚钱而改变。“我没有看到其中有任何一方利益受损,”施克莱里在此次采访中说。“我不认为这种情况下有谁利益受损。”


鉴于并没有证据显示药品低价对患者不利,我们不妨将其视为他所找的荒唐借口。但施克莱里当初是很善于推销这个理念的。在一个讨论药价的Reddit帖子下,施克莱里似乎还拉拢了一些拥趸。“我们确保绝对没有人用不起药,”他写道。“我们有专人从事这项工作,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更高的价格(来雇用上述人员)。”


Retrophin无疑是这一战略的受益者——其股价在两年内上涨了300%。在它之前也有很多公司因此获益匪浅。Questcor制药将Acthar Gel价格从40美元抬高至28,000美元一瓶。回报呢?它成了美国表现最好的股票之一,一直到去年被万灵科(Mallinckrodt)公司以56亿美元买下。瓦兰特制药(Valeant Pharmaceuticals)对大量药物进行了大幅涨价,结果股价在五年内上涨740%,其创始人迈克尔·皮尔森(Michael Pearson)也是一名亿万富豪。但只有施克莱里在美国引起了公愤。


如何树敌


想知道这家伙为何如此不招人待见吗?这得从Retrophin说起,他已经不是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了。去年10月,他被赶下台,据称是因为“股票违规行为”。所以他现在才经营着新公司图灵制药(Turing Pharmaceuticals),并已筹集到9,000万美元。正是在图灵,他故伎重演,将弓形虫病治疗药物Daraprim的价格从13.5美元抬高到了750美元,招致网上一片骂声。


说“被赶下台”还是客气的:早前,Retrophin将施克莱里告上法庭并索赔7,500万美元,指控他将公司作为个人储蓄罐,试图用公司的钱打发前来向他讨债的人——那些人称自己被他的对冲基金宰了。施克莱里说,这些指控并不属实,而且Retrophin不愿向他发放欠他的遣散费。这些话原本还算可信——如果他不继续陷入麻烦的话。


美国《新闻周刊》(Newsweek)调查记者库尔特·埃痕(Kurt Eichenwald)说,施克莱里正就他在Retrophin的行为接受刑事调查,而且还因为药物定价上的离谱行为成为众矢之的。埃痕写道,政府的说法是:“施克莱里有钱就拿,有需要披露的事实就隐瞒,有证券法规就违犯。”Gawker网站还从施克莱里的Retrophin前同事处拿到一份口供显示,施克莱里不但威胁他本人,还跟踪他的家人,并向此人妻子扬言:“我希望你和四个孩子无家可归,我会尽我所能确保这一点。”后来又给她发送短信称“嘿,亲爱的”。恶心。


这种行为跟施克莱里的网上人格倒也匹配。他会发推引用纽约市嘻哈音乐组合“武当帮”(Wu-Tang Clan)和痞子阿姆(Eminem)歌曲的恶俗歌词,还骂行业新闻网站FiercePharma编辑约翰·卡罗尔(John Carroll)“白痴”,成为眼下争议的其中一个导火索。施克莱里一方面声称不关心媒体或公众看法,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要回应任何一条跟他有关的评论,可以说到了病态的程度。他缺乏大多数CEO都具备的审时度势的能力——即知道何时不该说话。


他的闹腾终于打破了大多数制药企业对掠夺性定价操作的沉默。这些企业提价的药品无数,但幅度很少有这么大,也没有拿几十年的老药开过刀。制药业行业组织PhRMA如此评价图灵制药:“我们不认可他们最近的任何举措,也不认可其CEO的品行。”生物技术产业游说集团BIO则将图灵制药扫地出门。


“近来,大量对冲基金经理打着制药公司高管的幌子,试图在生物技术泡沫中取利,请不要将其与真正的制药业所混淆,”当我问起施克莱里时,诺华公司(Novartis)首席执行官约瑟夫·希门尼斯(Joseph Jimenez)这样告诉我。“他们正在从生物技术领域的估值泡沫中取利。最终,这些公司的股东将成为替罪羊。”


希门尼斯还警告说,像施克莱里这样的人“可能会给这个行业造成重大损害”,并且“受害的将是患者。”


制药行业该怎么办


若真想遏制施克莱里造成的破坏,医药业高管就得加倍努力,自己为药品价格提供理由和合理化借口,IMS高管穆雷·艾特肯(Murray Aitken)在去年的福布斯医疗保健峰会上提议说。将其交给政治程序是十分危险的做法。


但也不尽然。证券研究集团Sovereign & Sector的理查德·埃文斯(Richard Evans)是资深行业分析师和前罗氏(Roche)高管,他说,希拉里·克林顿有关药物定价的倡议可能无法阻止施克莱里抬高药价。允许从外国进口药品可能会有帮助,但企业完全可以限制供应,迫使各国在美国和本国患者之间作出抉择。那么在希拉里·克林顿的计划中,将患者的自付药品费用限制在每月250美元这条提议又如何呢?埃文斯和我一致认为,这是制药行业梦寐以求的事情,因为保险公司将失去最大的筹码之一。


其中有一些提议可能会降低药品价格。要求企业加大研发投入的税务法规可能不利于瓦兰特这样的公司,但伤不到图灵制药。给予联邦医疗保险(Medicare)以一定的药价谈判能力可以控制成本,但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施克莱里这样的人。当一种救命药只有一家制造商在生产的时候,Medicare并不能轻易说不。眼下,抬高药价的制药公司所面临的主要压力只有公众羞辱。而施克莱里的例子证明了这是多么徒劳:他只答应在公司实现微薄利润之后才会降价,意味着他可以无限期地将这些钱用于运营。


“我不是政客,”施克莱里告诉我。“我不用在全民投票中胜出。这就是所谓的反传统。你优先信任自己的指南针,并坚信自己的指南针是准确的,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我不关心媒体把我描绘成什么样,只要我能继续做我的工作就行。”


至于施克莱里能否在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继续做他的工作,这还要打上一个问号。但那些真正的政客应该从他的话中警醒,认识到自己对这种事情有多么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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