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导二代的一生
2023-11-07 17:37

被嫌弃的导二代的一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李欣媛,编辑:张友发,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探讨了中国电影导演的二代现象,即父辈和子女都从事导演工作的情况。文章分析了导二代的起源、发展和身份困境,并提到了新一代导二代在创作中的挑战。

• 文章介绍了陈凯歌等著名导二代的代表作品和影响力

• 讨论了导二代面临的身份困境和舆论压力

• 提到了新一代导二代通过学习和创新寻找自己的创作风格和表达方式

国庆档之后,《拯救嫌疑人》成为电影市场的新话题。


大规模点映第二天,《拯救嫌疑人》拿下票房、观影人次、上座率、预售四个日冠,截至发稿前票房达2.28亿,成为国庆档之后票房最高的电影,猫眼专业版也将其票房预测调整至4.2亿。


数据来源:猫眼专业版


相较之下,电影的口碑则缺少亮点,目前,其豆瓣评分已经降至6.4。而在热门短评里,评判这部作品时,似乎都要带上一个特殊的标签:张艺谋女儿作品。


对《拯救嫌疑人》导演张末来说,相比于豆瓣评分5.7的处女作《28岁未成年》,她在第二部长片中尝试了新的创作主题,但依旧存在不少争议。值得注意的是,两部独立执导作品之间,她和父亲张艺谋联合执导了《狙击手》,用春节档电影进行过渡、学习与成长,这是其他新导演所不具备的试错机会。


《拯救嫌疑人》的豆瓣短评 


巧合的是,前不久,万玛才旦之子久美成列的首部长片《一个和四个》上映。相较于电影本身的质量,更多讨论聚焦在他能否继承万玛才旦遗志,继续开拓藏语电影新浪潮。


导二代并不算新鲜群体。即将上映的《我本是高山》的导演郑大圣,也是导二代,其母是中国第四代导演代表人物黄蜀芹,曾打造出了中国第一部女性电影《人·鬼·情》。


几位导二代相继有作品登陆院线,巧合背后也隐隐透露出一个现象:导二代们,已经逐渐成了国产电影创作的主要参与者。


相较于父母从事电影工种,子女做了导演,这类泛化的影二代,本文探讨的是狭义范围内的“导二代”,即两代人都是导演的现象。


一方面源于导演身份特殊,在明显的个人风格之下,可以从作品窥探他们代际之间的承袭与反叛,另一方面,从他们的作品侧面也能观察出,时代变化下电影环境与内容文本的重点迁移。



一、当“导二代”开始崛起


内地最为人所熟知,且最具代表性的导二代,莫过于陈凯歌。


陈凯歌父亲陈怀皑对戏曲艺术片研究颇深,执导的《杨门女将》《铁弓缘》曾获百花奖最佳戏曲片奖。之后,在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中担任艺术指导,给予戏曲美术方面专业建议。


陈凯歌凭借《霸王别姬》名扬国际,摘得戛纳最高奖项金棕榈大奖,也因此成为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


内地电影导演独有的代际划分,书写着文化格局的基础语式。第四代导演代表人物郑洞天认为,师承关系是中国电影导演代际划分的开端。而父子间的传承与断裂,则是这种代际划分最好的切入视角。


在“新中国三十五周年电影回顾与展望研讨会”上,同时放映了陈怀皑的《双雄会》和陈凯歌的《黄土地》,两部作品的叙事方式与影像风格差异明显,片中明显的代际分野,各自表达了一个时代的电影特点和风格。


电影学者戴锦华总结第五代导演风格时,将他们称为“子一代”,其作品命题大多游荡于弑父与寻父的矛盾困惑之中。


这一时期的导二代风格与父辈截然不同,他们承袭了父辈丰厚的文化资源,与此同时,社会思潮重建对他们的创作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培养了他们反叛与革新意识。


这种传承与反叛以文化京圈为坐标中心,分散至广西制片厂、西安制片厂等地,形成了范围更广的文化辐射。


相比以制片厂为中心,更加学院派的内地导二代,港圈导二代则在更加江湖的市场进行传承。


早期香港影视圈鱼龙混杂,行业繁荣暴利的同时,黑帮势力庞大,造成行业不稳定,圈内人更注重人际关系脉络搭建,看重家文化,颇有帮派的江湖气。


所有的人情世故之中,血脉关系无疑更加牢固。以尔冬升为例,其家族之中,足有二十多人从事电影相关工作。


港圈导二代在作品风格上,更多讲求承袭发扬。程小东从父亲程刚的武打片之中磨练而出,成长为优秀的动作片导演;洪金宝也继承祖母中国影史第一代女打星钱似莺的功底,发扬洪家班。


进入新世纪,内地电影逐渐市场化,陈可辛、吴宇森等香港导演北上,华语电影大逻辑趋同,地域性不再明显,但创作路径更加多元,中国电影进入新语境。


在一种更加混杂的文化语境中,“导二代”的普遍性演变为了特殊性。


新生代导二代的出现广受质疑,首部长篇口碑与票房双双失利。相较于上一辈的“导二代”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新生代“导二代”普遍陷入“泯然众人矣”的争议,形成巨大的割裂感。


二、“导二代”,不一样的“星二代”


导二代的争议,更多和这个身份的复杂和多义性有关。


大众习惯将导二代划入星二代这一更有关注度的范围中讨论,但严格定义上,两者略有不同。星二代的身份相对来说更加宽松,名气和流量相互关联,新媒体的崛起让星二代的发展渠道更为畅通。


导演则不然,其身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它是资源人脉的集成者和掌控者,同时需要才华背书。


20世纪60年代,关于电影是否是导演的艺术的大讨论中,特吕弗提出的“电影作者论”,确定了导演在电影创作中的核心和灵魂地位。中国早期电影体制结构里,确定了导演中心制,赋予导演更大的话语权。


电影既工业化,也个人化。工业化意味着需要资源的掌控力,个人化意味着天赋与作者性,其中带有一定传承关系。


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导二代与父辈之间的关系深受外界关注。电影导演这一工种的复杂性和高准入门槛,与血缘纠缠在一起时,往往会让外界的观看视角变得复杂。


一方面,血缘能让导二代站在父辈的肩膀上,迈过为导演设置的准入门槛,天然给他们的作品带来高曝光和资源加成;另一方面,从小的启蒙氛围,让导二代肩任电影这门复杂手艺的家族传承,也让观众对其作品有更多期许和比较。


尤其是商业电影,导演需要为作品最后的收益负责,而一部作品的制作成本高昂,一旦失利,需要背负巨大的成本压力和口碑讨伐。


正因如此,不少导二代的家族都会给予一定的支持,担任作品的制片、监制、编剧等重要职位。就如,黄雷和张末的第一部长片作品,都由他们的父亲制片。


但是,这种帮扶无形中模糊了导演职权的界限。导演作为综合性工种,需要有美术、摄影、编剧、剪辑等幕后工种大量的知识储备和执行经验。当导二代的作品操作空间中渗入了父辈指导时,导演掌控力的边界就变得难以明确,导致导二代面临更大的舆论危机。


即便如陈凯歌,社交平台仍有一种声音,质疑《霸王别姬》并不是他拍的。


虽然这种怀疑更像是小报秘闻,但一个不可忽视的客观事实是,在搭建制作班底时,父辈多年积累的圈内人脉让导二代天然拥有了资源好处。


朱时茂之子朱青阳执导的《谍·莲花》集结了七位星二代,接受采访时,他坦然道,“我就是依靠我爸,这是事实,你说一个23岁的小孩,哪能拍完一个电影就上院线了,我需要我爸爸这样有资源的人的帮助,他帮助我去跟发行商、宣传公司打交道,他认识的人比我多多了。”


身份赋予的资源优势是客观存在,但当导二代的才华不足以支撑起资源的倾斜时,观众就会产生强烈的抵触情绪。


这种情绪背后涌动着复杂的社会舆论思潮。


大众对于阶层固化带有抵触情绪,这也影响了他们看待娱乐圈的态度。大量星二代充斥在娱乐圈,流量时代烘托起的内娱资源咖泛滥,“三里屯三姐妹”、“范氏姐弟”等称呼中,暗含了大众对亲缘团体在内娱占尽优势的不满,“出身决定论”成为大众情绪敏感点。



媒介的普及则让文化资源不再稀缺,拍摄在技术上的准入门槛也降低了,这默许了非科班出身的普通人的迈入。当竞争激烈,大众更在乎公平的选拔机制,对特权性身份存有更多质疑和警惕。


导二代面临着星二代一样的舆论评判,也经受着更苛刻的评判标准。


三、下一个“导二代”


2021年的综艺《导演请指教》是新导演的一个观察样本。参加节目的导演,有演员转型,有导二代,还有创投导演。


以节目中最受好评的两位导演曾赠和德格娜为例,两人一个出身于“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一个是导二代,她们同样有才华,同样有不错的资源。


曾赠执导的首部长片《云水》,由秦海璐、田雨主演,电影入围鹿特丹国际电影节,是大陆唯一一位角逐“金虎奖”的华语长篇电影;德格娜单独执导的首部长片《告别》,由涂们和艾丽娅主演,德格娜凭借此片获得第一届柏林华语电影节最佳青年导演奖。


两人看似在相同的成长路径下发展,本质上却大为不同。创投导演在得到名导扶持、创投平台认可前,都需要经过一段竞争,才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但在导二代的成长路径里,社会层面的竞争在身份优势前,被轻易抹去。


进入新世纪后,内地电影市场为了寻找新导演,打造了各种创投平台,其本质就是希望突破传统行业的发展藩篱,为普通导演提供广阔机会,这种筛选机制,打破了以制片厂和大公司为主的人才选拔体系。


固有的家族性也随之打破,整个中国导演培养与选拔体系变得多样,导二代成为更特殊的人才输送通道。


二者之间并非泾渭分明,也有导二代选择加入大潮参加创投。不过,创投平台的展示机会,无形中也在放大导二代的身份优势。严浩之子严艺之的科幻电影项目《我看见两朵一样的云》,就曾获得第4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创投大奖、第33届金鸡电影创投大会“艺术之光”奖。


其实,相比轻易冠上“太子”等负面称谓的星二代,外界对导二代仍有期待,期待其能够在其父辈的电影审美基础上,做出更具当下感的表达。


而每一个时代的导二代也想挣脱父辈影响,努力在资源利用和自我表达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观察新生代导二代的履历可以发现,他们普遍有电影学院进修经历,以及留学经历,接受更为全面系统的科班训练,比如,张末毕业于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德格娜毕业于伦敦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


广阔的学习机会和不同的生命体验,让他们努力跳出父辈的叙事框架。张艺谋之子张壹男就表示更想拍摄动画电影,不了解动画的张艺谋表示,自己曾劝过儿子,“你拍真人的嘛,至少我可以帮你。”但是张壹男还是坚持做动画。


然而,东西方科班教育体系下的差异性,以及长久缺失普通生活的成长经历,让新生代导二代普遍陷入一种身份危机。宁元元的《小事儿》被批缺乏普通高中学生的生活经历,早恋情感刻画低幼,在豆瓣评分只有3.8分。



尴尬的身份成为另一种束缚。从黄雷的《合法伴侣》,张末的《28岁未成年》等导二代的作品可以发现,大多数导二代的创作普遍偏向于个体叙事,视野狭窄且单薄。


这种情况也存在于当下的年轻导演身上,但在导二代身上更加集中明显。他们的创作与父辈作品形成近乎截然相反的风格,传承性完全被切断,反叛精神更是无从施展。


观众无法在张末的作品里看到张艺谋对美学的追求,也无法在黄雷的作品里看到黄建新对生活哲学的巧思妙用。束缚在身份困境下,导二代的创作始终在原地打转。


当然,并非只有宏大叙事才能施展才情,从个体层面渗透性思考创作,亦然能有合适的表达。以曾国祥为例,其作品《七月与安生》《少年的你》虽然聚焦于年轻情爱,但故事细致入微地展现年轻群体普遍性困惑与迷茫,有深层次的作品表达和个人化风格延展。


如此看来,摆在新生代导二代面前的问题显然要比上一辈更加复杂。既不能遵循旧时江湖规矩,也无法踏入新时代竞争路径,新生代导二代成为夹在时代缝隙的一群人。


他们在应对身份迷茫的同时,还要梳理清楚电影环境变化趋势,这需要时间去思考和探索,寻找到合适自己的电影路。


但问题的关键是,时刻变化的电影环境不会等待他们。毕竟,在市场检验面前,观众一视同仁。


参考资料:

《中国电影导演代际划分的终结》,虞吉,葛金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李欣媛,编辑:张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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