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如果你对经济学稍有涉猎，你可能会听过“荷兰病”这个词，而这个词所指代的经济恶化现象，最早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的荷兰。那么“荷兰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解“荷兰病”，又能为我们观察特定区域的经济发展状况带来什么样的启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文学会”（ID：HES1929），作者：欧成效。
一、荷兰效应
早前我在山海关的高铁上，翻着宁南山写的《希望与危机——东北经济的未来十年》，实在是有趣。为了讲清楚我们今天讨论的东西，首先我们要讲另一个故事。远在大西洋岸边的马车夫小国——荷兰。
荷兰曾以其著名的“荷兰病”闻名欧洲。经济学科班学生，对这个词几乎耳熟能详。
欧洲西北角，称之为“北海”。在国际法上，属于英国（苏格兰）、荷兰、挪威三国共有。
1959年，人们在北海意外地发现了格罗宁根气田（Groningen）。在此之前，整个欧洲大陆被认为是“贫油”。全欧洲，只有罗马尼亚境内拥有少得可怜的石油矿井。
当年希特勒为了区区1000万吨石油产量，战略重心极大倾斜。非得横穿匈牙利、南斯拉夫，拿下罗马尼亚。
就是因为全欧洲都没油。一旦英国实行海运封锁，他连飞机坦克都发动不起来，因此重兵囤积边远之地，实在情非得已。
可是在1959年，荷兰意外地发现近海就有石油，距离欧洲主要工业国超级近，政治军事安全，产油量最高达到1亿吨/年，是罗马尼亚十倍，岂不令人喜出望外。
直到2016年苏格兰独立公投，独立派给出的重要理由依然是脱英之后可以“独享”北海油田。挪威福利富甲天下，靠的也是500万人独霸1/3的油田。
荷兰是第一个发现油田，也是第一个对油田进行开采。其直接结果就是皇家壳牌石油公司（Shell）的兴起，借着1970年代“石油危机”，油价暴涨，这家公司着实发了一笔横财。
可是“横财”对于荷兰这个国家，是不是好事呢？
有些经济学家认为不好。因为石油业一旦开始兴起，皇家壳牌石油公司就要开始招人。荷兰人口一共就这么点人，怀孕造人也来不及。于是，皇家壳牌石油公司就只能从人力市场上寻求人才。
随着石油业的兴起，原本是做厨师、卡车司机、警卫保安、电子工程师、网络工程师、汽车火车机械，几乎所有行业的人，都被拉去搞石油了。
而相应地，饭店老板招不到小工、运输公司招不到司机、警察队伍招不到警员、汽车制造业招不到工程师。
石油，作为一门收入很高的行业，可以开给“石油从业人员”很高的工资。
但是边际效益是相等的。餐饮业要留住递菜洗碗的小工，就要给到高得多的工资。于是荷兰的人工费用出现了暴涨。而且当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钟情于石油的，荷兰的小企业主就对其恨之入骨。
本来，荷兰很是有些制造业、服务业，在欧洲颇有名气的。汽车和航天工业，也拿得出手，后来这些产业都因为石油带来的影响纷纷失去了竞争力。
石油的兴起，导致了其他产业的萧条。当时的左翼经济学家们，对石油大亨们十分不满，咬牙切齿地给这种现象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荷兰病”。也有词条叫做“石油诅咒”。
按照百度词条，其具体的展开是：一国（特别是指中小国家）经济的某一初级产品部门异常繁荣，而导致其他部门衰落的现象。
1982年，属于荷兰的“北海油田”接近枯竭，国际油价不振，荷兰石油收入一落千丈。在石油收入崩溃的同时，荷兰政府茫然四顾，发现满目疮痍。
当时，荷兰的人力、物价十分高昂。所有的产品都贵于欧洲平均水准，通货膨胀严重。同时，政府福利积重难返、赤字高垒，失业率暴增。荷兰成了不折不扣的loser，甚至有人称这个国家为“欧洲病夫”。
经济学家们开始盖棺定论，指出“荷兰病”。这个概念通指发现一个大油矿，并不能使国家致富。相反会让百业萧条，产品失去竞争力，实在是大祸啊。
听起来很有道理？
花了这么多的篇幅，详细讲述“荷兰病”。就是为了告诉你，以上全错。
经济学界关于大油矿、荷兰、“荷兰病”的分析，全部都是错误的。
无非是穷人意淫的左翼宣传体。
二、荷兰复苏
“荷兰病”的故事，发生于1982年。
36年后的今天，2018年，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荷兰都属于“发达”经济体。
目前荷兰在所有西方国家中名列第十。经济指标发达，财政稳健，科技高新。是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大农产品出口国，人均GDP45000美金。
在1982年时，荷兰石油收入断绝。当时荷兰的确是失业高企，赤字严重，通货膨胀，所有的经济产品都不具备优势。
但是，油是死的，人是活的。
随着石油收入的崩溃，荷兰人也在不断地调整“心理期望值”。
当年欧元尚未建立，荷兰盾一贬再贬。随着汇率、人工跌掉三四成，荷兰经济产品变得很便宜，制造业、服务业也渐渐恢复了竞争力。迁出欧洲的产业，逐渐又迁回了荷兰。
这就是奥派叙事风格和凯恩斯叙事风格的根本差异。奥派认为，经济本身是活的，类似于道家的“阴阳”。
奥派的身段很软，该认怂时就认怂，该降薪时就降薪。哪怕以前是当厂长的，再去干保安也并不妨碍。
而在凯恩斯的叙事方法中，衰退是不可接受的。我们注视凯恩斯的叙事手法，凯恩斯特别喜欢夸大“危机”。
一旦说到通货膨胀、政府赤字、失业率高企，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样，世界末日。而凯恩斯学派，是绝对不接受“世界末日”的。
你以前是一个石油高管，月薪30000欧元。现在石油被采光了，你还是回去烤面包吧，面包师月薪3000欧元。
可是凯恩斯就死活不接受。凯恩斯就一定要“刺激”经济，非得让大厨再继续拿30000欧元。
这怎么可能呢？因此崇尚凯恩斯主义的国家，往往“泥足深陷”。衰退的周期特别长，经济长期扭曲，长期虚火，长期不振。
月薪3000欧元的人硬要拿月薪30000欧元，那就只能搞很多障眼法。“限购限售”也一起来了。
我们批判这个例子，主要想说的是，“发一笔横财是好事”：
摸中一个大油田，是天大的好事；
中彩票500万，也是天大的好事；
你不想要500万，那你送给我好了。
我们现在的新闻媒体小编，很不要脸。总是喜欢报道“中500万，三年后花光，一贫如洗扫大街”之类的新闻。
其实这个扫大街的，他中彩票之前，还是扫大街的。中彩票之后，仍是扫大街的，这叫干回本职工作。
可是这三年他爽了啊。白爽三年，有什么不好？
同样道理，“荷兰病”并不是病。1959年之前和1982年之后，荷兰在欧盟内部的地位没有太大变化，日子照样过。
但1959年至1982年，这23年的时间里，荷兰人爽了啊。挥金如土，和中东土豪无异。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让我们也多探明几个油田吧。
真正难受的，是1982年之后的“调整”。由奢入俭难。收缩带来的痛苦，远远大于放纵学坏的速度。
而且在民主社会，特别忌惮“让老百姓勒紧裤腰”，很容易导致内阁垮台。
三、东北
在宁南山《希望与危机——东北经济的未来十年》一文中，他以吉林省辽源市为例。
辽源是煤矿城市，在全国煤炭城市中，也算是赫赫有名。1990年左右，辽源的矿藏逐渐枯竭，作为典型的“资源枯竭型城市”，几乎是奄奄一息。
结果发生了什么？辽源出现了“纺织业”转型。哪怕你想破了十个脑袋，你也不会把一个东北煤炭城市和“纺织业”联系在一起。
2016年，全国20%的袜子是在辽源生产的。整个城市沉到谷底，然后起死回生。
另一个例子，是“钢铁城”通化。通化医药，目前也是全国赫赫有名。
宁南山举了一些例子，“事情不会更坏”。虽然已经很糟糕，但是阴的力量越强大，阳的力量也越强大。
目前全国的人力成本都很贵，如果你还那么便宜的话，迟早还是能吸引资源过去，再均衡复苏的。
一个地区的最终潜力，均衡态下应该是“资源禀赋 x 社会制度”。
东北黑土地的资源禀赋得天独厚，社会制度差了点，但终究也是有下限的。我承认，宁南山的文章很有煽动力。像他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能产出一篇这样的文章，引用的资料如此庞杂和巨大，俺们只能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从“荷兰效应”引申开来，我其实也在思考上海。上海最近几年以来，萎靡不振。目前和二线城市差距正在缩减。
虽然上海存在老龄化、管制过死、价格高企等缺点，但是长江出口，中国第一大都市的底子还在。
上海还要衰多久，才能重新显现竞争力？只得靠上海人自己的努力，争气。
否极总有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