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之外,世界与我无关
2019-04-18 15:15

热搜之外,世界与我无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作者:周濂,头图来源:东方IC


《3年A班:从现在起,大家都是人质》剧照


吃瓜群众,一个为数众多,永远站在不同热点中心的群体。他们通常活跃在热搜下的评论里,用“坐等吃瓜”、“××观光团”、或是一个简单的吃瓜emoji来表明属性。这么做,一方面可以避免群情激奋时的“误伤”,另一方面也能方便自己作为一个“理性”的旁观者,随时加入战局。


你我都可能成为某个事件里的吃瓜群众,然后在某一瞬间,根据已经掌握的信息,外加大量情绪的渲染,坚定不移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而大多数情况下,观点、态度会在讨论中得到重塑,以一方口出恶言作为结束。一次一次,乐此不疲。


我们习惯看到明星不断敞开自己的个人生活,塑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塌的人设,就为了“维持与不可见的观众的情感联系”。却未必能注意到,在互联网语境下,每一个普通的“吃瓜群众”都拥有同样的压力。


(普通人)为了向陌生人投射一种一以贯之的、能够留住记忆的形象,必须显示自己的无可隐匿。为了吸引注意力和赢得虚拟观众的信任,许多人发现自己难以抵挡“宽衣解带”的诱惑。


最后,我们只会像密尔所说的那样越来越彼此相像,我们既是观众,又是演员,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隐私以换取虚无缥缈的情感联系和安全感。(胡泳《众声喧哗》)


巴黎圣母院大火后,网友制作的朋友圈态度集合(来源:沐天)


个人迷失在群体之中,人们对认同普遍存在焦虑,越来越希望取悦别人,也越来越不顾及这样做所带来的个人和社会代价。在观点表达上,这一点尤为明显。最后,理性陷入了“你其实没有观点吧”,“你不支持不就是反对吗?”,甚至两面不讨好的境地。


但我们仍然想要肯定理性的力量,哪怕它不合时宜,尽管它左右为难。


像周濂老师在新书《打开: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学课》中提到的:


我记得罗素曾经说过一句话:“你所说的上帝,就是我所说的永恒。”我非常喜欢这个说法,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信仰哪个特定的宗教,重要的是要有宗教感,要对人类理性的有限性保持警觉,对超验之物保持敬畏。


在我们每天几个小时滑动的屏幕上,画面务求抢眼,观点务必惊人,爱憎分明于两极,群情往往愤激于一端。而在屏幕之外,世界仿佛又与我们无关。“我究竟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在屏幕之外,也在我们滑动屏幕发表言论的那几分钟内。


《3年A班-从现在起大家都是人质》剧照


打开:伊拉斯谟传(摘选自《打开: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学课》)


我想给大家推荐的这本书名叫《一个古老的梦——伊拉斯谟传》,作者是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这是我非常钟爱的一本小书,它很薄,只有141页,我记得十年前,在一家不知名的小书店里偶然买到这本书,一拿起来就放不下来,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就通读完毕,但是我并没有就此把它束之高阁,而是每隔一两年就会拿出来重新翻看一次。后来我发现北京的万圣书园正在打折处理这本书,于是一口气买了十本,赠送给我的朋友们。


你们也许会好奇,伊拉斯谟究竟何许人也?这本书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为什么会如此喜爱这本小书?


先让我来简单介绍一下伊拉斯谟这个人。他是生活在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荷兰人,我们知道在启蒙运动之前,有两场非常著名的思想运动,一个是文艺复兴,一个是宗教改革,而伊拉斯谟恰好就生活在这两个思想运动的过渡阶段。他被认为是文艺复兴晚期最伟大的人文主义者,同时又是宗教改革运动早期最重要的参与者之一。在当时的欧洲,伊拉斯谟的地位就像是18世纪的伏尔泰和19世纪的歌德,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思想领袖,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文人雅士,都不远千里来到他的住所,以认识他为荣。


1523年的伊拉斯谟,小汉斯·霍尔拜因(维基百科)


毫无疑问,伊拉斯谟曾经是他那个时代的弄潮儿,但是,当茨威格在1934年决定为伊拉斯谟作传的时候,恰恰不是为了称颂他的长袖善舞,而是为了刻画他的不合时宜及左右为难,恰恰不是因为他是文艺复兴的宠儿,而是因为他是宗教改革的弃儿。


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谟最看重的是理性,最痛恨的是狂热。茨威格说,对于任何形式的狂热——无论是宗教的、民族的还是哲学的,伊拉斯谟都认为是有碍于相互了解的头号大敌,必须要坚决加以抵制。所以虽然他批评罗马天主教的落后保守,但也不认同马丁·路德所领导的极具破坏性的宗教改革运动。茨威格笔端饱含深情,用最真挚的情感和最华美的语言,把伊拉斯谟的尴尬与落寞刻画得入木三分。坦白说,我一直认为,这本书不仅在写狂飙突进的宗教改革,也是在写1930年代风云突变的欧洲,同时也是在写我们身处的这个左右为难的时代。


茨威格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历史从来都不赏识温和派,不赏识有人情味的人。历史看中的是狂热派,是极端无度的人,是思想和行动领域中的冒险家。在一个非此即彼、高度分裂的世界里,任何自由人、有独立思想的人、不肯介入的人,都无法得到宽容,因为整个世界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人们习惯于非敌即友的思维方式:“谁不支持我们便是反对我们”。所以当伊拉斯谟决心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试图促使水火相容,调和一种狂热派与另一种狂热派的对立时,他不仅无法得到双方的理解,反而会被双方唾弃。


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经常会反躬自问:当时代的大幕开启的时候,当身边的人争着抢着上台表演、引吭高歌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像伊拉斯谟那样,选择保持中立,甚至沉默,“置身于任何党派之外,时时保持清醒头脑,事事坚持独立思考”?


这本书的中文序言是由陈乐民老师撰写的,我很认同他的这个说法——伊拉斯谟和茨威格虽然相差了四个世纪,但却好像呼吸着同一时代的空气。1934年是希特勒上台的第二年,身为犹太人的茨威格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胁,决定流亡海外。八年后,他和妻子在巴西双双自杀,用生命印证了本书里的断言:“对抗的紧张状态在历史上偶尔也会发展到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这时简直是出现一场席卷大地的风暴,人道主义顿时成为用手一撕就破的薄纱。”


人文主义者想用理性取代狂热,用宽容取代顽固,用和平取代战争,这也许是一场注定无法实现的大梦。在总结伊拉斯谟的失败教训时,茨威格说了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


人文主义者根本性的错误,在于他们想站在理想主义的高度教训人民,而不是深入群众,千方百计去理解他们、向他们学习。


可是,我总觉得,茨威格的内心其实并不认同这句话,他的大脑告诉他,人文主义者也许必然失败,但是他的心灵告诉他,为了人文主义者那个古老的梦,失败又有何妨?失败又有何惧?


我向你们推荐这本书,是因为我认为一本真正的好书不仅能点亮这个世界,而且能照耀进我们的内心,让我们不断反复地追问自己:我究竟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黑镜》剧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作者:周濂,头图来源: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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