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底层沦陷之后,有的只是“弱者互害”
2019-11-12 21:59

《小丑》:底层沦陷之后,有的只是“弱者互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正经研究,作者:苏伦,封面来自视觉中国



期待许久,终于得以一窥大名鼎鼎的《小丑》。


作为一部起源电影,《小丑》与传统意义上的邪恶一方站在同侧,以现实主义的视角,与观众一起审视邪恶诞生的过程。


任何奖项都不足以褒奖杰昆·菲尼克斯对小丑的成功刻画。他的神经质、邪气又略显无辜的神情,让我们对角色的落魄、无奈与痛苦更能感同身受,并由此合理化了一个普通人坠入黑暗的过程:


以扮小丑谋生的亚瑟,在遭受种种戏弄、歧视、虐待之后,在经历层层绝望之后,一步步下沉,最终成为了广场狂欢中的小丑之王。




不难看出,推动亚瑟不断下沉的,是社会结构性压力的无形之手。当这种压力抹杀一切希望,噬灭一切光亮时,他再也没有选择。


整个哥谭的堕落宛若纸上的墨水一样晕染开来,并在身处底层的个体生命中浮现——正如整个肌体的病变,最终要体现在每一个毛孔上一样。



对于这种从宏观到微观的递缩过程,“底层沦陷”概念似乎具有充沛的阐释力。


作为一个本土社会学概念,底层沦陷试图揭示底层社会中因匮乏的资源、狭仄的生存空间,而从根本上扭曲一个人的是非观和价值观。


如社会学家孙立平所说,是非、伦理、价值都是以尊严为支撑的,但当尊严得不到有效维护时,沦陷甚至堕落的过程也就悄然开始了。因为没有了尊严,也就意味着堕落没有了代价。


底层的沦陷,是整个社会沦陷的一部分。在《小丑》中,哥谭市溃败的经济、缺失的信仰、横行的暴力、巨大的贫富差距、不断缩减的社会福利,无疑为“底层沦陷”设立了最好的发生情境。


但底层沦陷要比整个社会沦陷的速度更快,且程度更深,因为处于底层的人没有更多的资源来抵御这个沦陷的全过程。


对于亚瑟这样的普通人而言,生存空间本就有限,他没有正当的职业,缺少稳定的收入,当这些也被剥夺之时,伦理道德和法律对他就会彻底丧失约束力。


更不必说,种种现实一直在摧毁着亚瑟的内心。


我们这些经历普通的平凡人,即便动用所有想象力,仍难以理解亚瑟所面临的绝境:友情只为了欺骗,爱情存在于幻想,亲情只是精神不正常的虚妄。


所有的误解、歧视、欺骗、欺凌、嘲弄、挫败……这些负面词汇叠加在一起,形成亚瑟悲惨的个体命运,但背后却是整个社会堕落与范式崩塌的后果。


底层沦陷又与暴力相伴相生。


人并不先天自带暴力的癖好,但当周遭环境对个体进行长期的、持续性的破坏,而这个人又缺少合理的渠道去排解情绪,就容易在心理层面形成一颗随时爆炸的炸弹。


如弗洛伊德所言:攻击性是生命受阻的结果。他认为,人有自由生长,发挥其生命潜能,获取社会认同和尊重的需要,一旦这种需要在某种层面遭遇扼杀,甚至是反复扼杀,那么一个人就会积蓄并展示他的破坏性。


当他某一天受到外界刺激时,就很可能以暴力为媒介,报复社会。


对亚瑟来说,这种刺激是持续的:是被几个青年抢去的广告牌,是同事的构陷,是被华尔街精英的暴揍,是偶像的公开嘲笑……当亚瑟枪杀三个华尔街精英,便是压抑蓄积已久之后的爆发。


亚瑟的行为得到了底层社会的支持,他开始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有许多人戴上小丑面具,走上街头,践行暴力。


恶之花的绽放,其土壤便是堕落到无以复加的哥谭市。



彻底沦陷之后,亚瑟成为小丑。他将头发染绿,将脸涂得煞白,以彻底癫狂的面孔,将刺刀挥向精英,把子弹射向嘲笑自己的偶像。


某种程度上,这是我们为什么喜欢小丑的原因。


它契合了人人皆有的朴素正义感,符合我们对反抗压迫与强权的期待。


从这个角度看,小丑的成长轨迹其实与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别无二致,觉醒,复仇,然后成为某种秩序的守卫者。


换句话说,《小丑》遵循的仍然是极其保守的超级英雄逻辑,与其说它“颠覆英雄”,不如说它是“再造英雄”。


而我们凝视小丑,之所以能安然享受着快意恩仇,则凸显了电影利用观众心理的精妙之处。


当它营造正邪对立时,我们会自我归位于正义一方;当它营造强弱对比时,我们会自我定位为弱者,并由此获得安全感。我们处于永远不被波及的真空地带,永远不会被冒犯。


所有的电影,或者说艺术作品,都是在维护和诠释现实道德秩序。而规则的恒定,是我们安全感的来源。



我想说的是,作为影视作品,《小丑》采取的毕竟是艺术化的处理与呈现方式。


小丑的沦陷指向解构强权,但当我们真正着眼于现实,就会发现,在底层沦陷之后,哪有什么反抗强者,有的只是弱者互害


鲁迅有句话: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2017年,武昌火车站,22岁的胡某因吃面时1块钱纠纷,用菜刀砍杀面店老板,然后将头颅丢进垃圾桶。


2018年,衡阳的阳赞云悲观厌世,于是驾驶越野车冲入广场,冲撞碾压人群,并持折叠铲、匕首砍刺现场群众,共造成15人死亡,43人受伤。


2019年,北京西城宣师一附小右安校区,一男子为发泄工作中的不满情绪,持手锤连伤20余名小学生,其中3人重伤。


这些「沦陷」了的底层人群,并没有像小丑一样,把复仇之矛指向强者,并试图发动一场颠覆既有秩序的运动。


一方面,是因为认知有限,他们并不能清楚地知道导致自我绝境的是什么因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行动受阻,无法接触真正的「强者」。


出于这一切原因,底层沦陷只能导向弱者互害。


道理很好理解,一个狂暴的人,他的怒火是撒向身边人群,还是那些目不可及的精英?在这个层面,暴力显露出极强的盲目性,也显露出软弱性和无力性。


其实即便是小丑的行为,本质上也是弱者互害的体现。他杀死的华尔街白领、陷害他的同事,以及被人群暴打的警察,其实都仍然处于底层。


更可怕的是,那些真正的压迫根源,那种抽象的规则秩序与压迫力量,宛若幽灵一样,根本无法触碰。




也有人,提及这些伤害或许是施暴者表达诉求或达成某种目的的必要牺牲品。


但问题在于:为何一定要牺牲普通人?以及这种互害除了加剧底层下沉之外,究竟能产生多大的价值?


特别是当你我皆在此列,这种自杀式的辩解逻辑就更加无法说通。


所以,当西方许多评论者担忧《小丑》的道德立场以及可能引发的社会后果,我们在嘲笑他们杞人忧天时,首先需要明白:


底层沦陷之后,受伤害的首先是你我。


这或许也是《小丑》教给我们的更为深刻的道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正经研究,作者:苏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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