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技术建筑”的成长之路
2022-06-20 22:31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技术建筑”的成长之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只建筑精 (ID:Arch_Elf),作者:揪揪,编辑:白雎,头图来自:《头号玩家》剧照


二十世纪以来,工业革命引领的学科技术进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同时也带来了建筑领域的革新:


从只为人提供庇护的构筑物,到为植物、农业服务的温室,从手工作坊到成规模机械化生产的工厂,这是建筑类型的扩展;


从对工业建筑外观无从下手的年代到新艺术运动时期艺术对工业化的强烈反映,再到高技派引领的观念之战,这是建筑形式的革命;


从无视工人利益的资本最大化到注重生活与生产的平衡,这是建筑作为调和者帮助人与生产的相处方式转变……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经历了战后十年的修整,西欧社会的经济和文化都达到了巨大的繁荣。一方面,战争清除了旧的封建阶层,中产阶级不断扩大、工人阶级的生活水平也得到提升。稳定的社会环境和经济基础,滋生了民权运动、嬉皮文化、未来主义、女权主义等等“叛逆”的思潮,这些都意味着思想解放。


另一方面,第三次工业革命裹挟的科技进步,给予了实业巨大的技术自信,即使是美苏冷战紧张的政治拉锯,双方的军备竞赛和太空探索都潜移默化的提升了全人类对技术的骄傲。开放的思想环境和技术支持让那个年代的建筑思潮开始剧烈震动。


技术扩展建筑的新内涵


二战后英国社会正处于剧烈变动的时期,君权的衰退加之政治改革让更多普通人可以受到更高等的教育。同时,英国也紧跟技术改革和世界市场的节奏,机械化、自动化的生产方式解放了劳动力,换言之就是工作时长缩短、休闲时间扩大。工人阶级素质提升与休闲时间扩大,两个要素叠加之下产生了一个可以让现下“打工人”羡慕的问题——这么多人要如何使用这些空闲时间呢?


英国新的经济情况和休闲社会的期待让当时一位名叫琼·林特伍德(Jone Littlewood)的年轻演员产生了创造“欢乐宫”的想法:欢乐宫是一个在空闲时间以外收获创造性和建设性、释放天性的地点,是一个打开英国公众终生学习探索的新体验与可能的方式。1962年,林特伍德遇见了特立独行的年轻建筑师塞德里克·普莱斯(Cedric Price),他们二者开始合作将欢乐宫的设想具体起来。


“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就是创造一种新的剧院——不是由舞台、演员和观众组成,而是纯粹表演性和互动性的剧院——一种伦敦公共花园、音乐厅甚至街道邻里生活的综合体……一个文化拼贴的场所,在那里人们的身份不是观众,而是作为一出自我探索式戏剧中的玩家和主动参与者,体验剧院带来的超越性和变革。”


欢乐宫内部场景 来源:Cedric Price


欢乐宫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博物馆、剧院、音乐厅、游乐场……在理念上,启发于计算机理论的控制论与博弈论,欢乐宫改变了工作、教育和休闲各种活动之间的界限,它让建筑摆脱了服务于特定功能的束缚,强调人与活动的互动性、活动在时间中的临时性、以及活动在空间中的不断变化。


塞德里克·普莱斯的欢乐宫剖面 来源:University Of Brighton. 2014. Exemplary Project — Cedric Price.


在实操上,建筑结构与其他机械技术帮助实现了这种根据活动调节功能的模式:14排两两相隔60英尺(约18米)的服务塔,内置了电梯机械等辅助设施,留出宽阔的中央开间,结构框架整体780英尺长、360英尺宽。绕轴旋转的电梯、移动模块的吊车和移动走廊可以适应不同的使用功能;它也可以根据气候条件调节建筑内部的物理环境,于是有了“静态蒸汽填充区(charged static-vapour zones)、光学屏障(optical barriers)、暖气风帘(warm-air curtains)和人工除雾(fog dispersal)等机械装置。


塞德里克·普莱斯的欢乐宫平面 来源:University Of Brighton. 2014. Exemplary Project — Cedric Price.


欢乐宫不仅更新了建筑在功能上的内涵——从在长久时间里的固定功能到不同时间段里的临时功能,也驱动了建筑技术的内涵扩展,从单纯的结构技术更新,增加为可变性、临时性、物理环境调节等多维度的技术融合。


然而欢乐宫的建造因为伦敦行政规划机构的互相拉扯而被无限拖延、最终停止,让这个巨构的设想永远地停留在了纸面。后来人们将位于伦敦市郊的互动中心(Interaction Centre)作为普莱斯贴近欢乐宫设想的现实表达。


这个朋克感十足的互动中心其实服务于邻里活动,其中包括了幼儿园、青年活动中心、技能培训作坊等等,简单而规律的桁架允许了基本结构的线性扩展,看似随意的“小盒子”里包裹着这些功能进行各种布局,他们可以组合也可以拆解。从中可以看出后来装配式建筑的特点:灵活扩展、廉价、易被拆除。


互动中心平面布局 来源:Hidden Architecture


技术作为审美的漫漫长路


如果说欢乐宫和互动中心引发的震荡是业内的,其他学科的技术进步启发了建筑内涵的扩展,那么与互动中心同期建设的蓬皮杜艺术中心,作为高技派最代表的作品则对大众的审美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它呼告出“以技术为骄傲”的口号,使其成为一种风格、可以脱离功能而存在。


然而,此前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工业建筑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美学特点,它们要么由平淡的钢铁玻璃构成,要么是仍然穿着古典主义的外衣将生产技术隐藏其中,就像维也纳Simmering区的煤气储气设施(Gasometer)。彼得·贝伦斯设计的涡轮机工厂(AEG Turbinenfabrik)可以说是工业建筑的自我意识觉醒的一个案例,人们开始将工业建筑的认知从粗犷的“厂房”转变为考虑审美需求的“艺术品”。


贝伦斯将工业建筑的立面从历史主义的特征里解放出来,他用具有技术细节的金属带将现代主义平整沉着的材料勾勒,让工业建筑开始有了独有的审美特色和自信。


然而这时的工业建筑仍然是质朴的,贝伦斯设计AEG涡轮机工厂时仍然参考了新古典主义,这面山墙对称而庄重,Tom Wilkinson称赞其为“最新的帕提农神庙”,这既是对贝伦斯在工业建筑领域创新性的肯定,但今天我们也能从中读出局限性:它还有着经典古典建筑的影子,还是另一个版本的“帕提农”,还不够自我。


约七十年后建成的蓬皮杜艺术中心没有被评价为任何另一个版本的某某,蓬皮杜就是唯一的那个蓬皮杜。但反对者戏称蓬皮杜艺术中心为“巴黎中心的炼油厂”,从“帕提农神庙”到“炼油厂”,从赞美到批评,足见高技派对传统建筑形式审美的颠覆,但这种略显疯狂的改变应该正是这群革命者希望看到的。


蓬皮杜艺术中心是皮亚诺和罗杰斯受到了当时先锋思想电讯派小组(Archigram)和欢乐宫的影响而设计的,其实它标新立异的外观下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并不像它在巴黎市中心的这张鸟瞰一样突兀。


电讯派小组还创建了与他们同名的杂志,里面生动地反映了他们生活的“六十年代”:无论进入太空、登上月球的全人类骄傲,还是新浪潮运动下科幻文学的对科技的畅想,科技给人们社会生活带来了无限希望,这些事件直接或间接地都鼓动了建筑领域的技术创新。


Archigram杂志(建筑电讯派)风格迥异的期刊封面。这些封面反映了太空探索、波普艺术、科幻文学运动等多重社会事件影响对电讯派小组思想的影响。来源:Archigram Archive


Archigram杂志每一期都有着鲜明的特点、新鲜的社会事件与颠覆性建筑方案互相影响,其中有为人熟知的插件城市、行走城市、计算机城市等等。这些革命性的项目即使在今天看来也很难说美,但他们的创造性也正体现在大胆地将当时的科学技术运用在建筑中,摆脱了形式对建筑设计的束缚。


Instant CIty sketch from notebook

来源:Archigram Archive


虽然这群反叛建筑师(电讯派小组的成员们、以及欢乐宫的作者普莱斯)的建成作品寥寥,高技派也最终变成了一种时代的符号,但他们的意义不仅限于创造了一种建筑风格,还在于用一种呼告、甚至“矫枉过正”的方式改变了公众对技术的观念,不用将管线刻意隐藏,不用在古典主义装饰和钢结构节点之间挣扎,逻辑清晰的技术构造与多立克柱式一样既坚毅地承担着各种荷载,也可以是自信的外立面。


巴黎地铁里科林斯意味装饰的钢结构柱与蓬皮杜艺术中心外立面的钢结构节点。来源:作者自摄


重塑生产与生活的关系


18、19世纪工业生产机械化伊始,社会经济条件的局限和生产关系的滞后都只要求工业建筑是一个可以将所有生产流程“装进去”的场所。


18世纪曼彻斯特的默里棉纺厂(Murrays' Mills)里纺织机密集排列,雇佣童工、充满粉尘的工作环境、以及超长的工作时间都显示着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压榨,管理者甚至限制了棉纺厂的出入口数量来控制工人的活动,防止工人四处走动和休息。落后的生产关系很难带来建筑上的进步,而这样棉纺厂一直存在到19世纪。


随后在二十世纪战争驱动的用于生产研究的建筑中,人们开始重新考虑生产活动中的中心、层级,这时第三次工业革命也拉开了帷幕。1962年,罗杰斯从耶鲁大学毕业后放弃了成为“传统上”的建筑师的想法,他与当时的一批建筑师正在思考自动化生产方式与人的活动的关系、以及建筑在这其中应该扮演的角色。


1982年Iann Barron委托罗杰斯设计Inmos微处理器工厂时,正是计算机技术非常繁荣的时期,芯片生产对建筑设计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要求:委托方希望工厂可以在一年后完工,而且具有可复制性,高度机械化的生产设备需要灵活且容易拓展的空间、芯片需要非常洁净的生产环境,同时罗杰斯也希望为工作者们营造一个舒适而有活力的空间。


Inmos微处理器工厂平面 来源:ArchDaily


所以工厂被自然而然地分为了两个部分,一翼是洁净的生产区一翼是服务于工人生活的辅助区,这两个对称的、巨大的无柱空间被中央的八组核心结构拉起(这些模块化的核心结构还可以继续拓展至二十个),所有的服务设备外置于建筑表皮。


罗杰斯不仅将高技派的个人特色在建筑形象上延续,同时“以技术为骄傲”的逻辑也转译为了空间形式,核心走廊北侧用于微芯片生产的“清洁”区域在建筑技术在空间和流线上更针对地反馈了芯片生产防止灰尘和震动的要求,而南侧允许灰尘的生活区域包括了办公室和餐厅,以及中间的一个开间用作工人的园景庭院,更体贴的关注了工人生产活动之外的空间质量。


这是第二次工业革命时代无法想象的进步,这更多要归功于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转变,技术类建筑开始了以人为本的试验,也兼顾了装配式、灵活布局等建筑技术上新要求。


回顾近五十年的历史让我感到有些“英雄迟暮”的遗憾,因为互联网、电子工业、生物科技等行业爆炸式成长的对比之下建筑思潮的变革显得迟钝。


但二十世纪中期“高技建筑”的出现并蓬勃发展,正是因为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背景下,其他学科的技术进步对建筑技术产生了新的影响,而今天我们又处于新一轮的信息技术革命浪潮中,或许未来已来只是当局者迷。


电影《头号玩家》中未来城市的场景。来源:头号玩家


建筑与科技会像许多描绘未来的电影一样,是虚拟世界的繁荣让现实中的建筑处于一片颓废落寞之中?还是新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会为它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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