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故事一直深植于观众内心，阅读犯罪小说，追看国外犯罪片，还有新闻带来的大案要案。一旦有一部现象级的电影，这种类型片就会迅速被带起来。
文 / 马程
在很多影评人的2015年“年度十佳”片单里，都包含有《烈日灼心》、《解救吾先生》、《心迷宫》这三部口碑和票房均有较好表现的犯罪类型影片。2016年，《追凶者也》一经上映就获得了较高的票房，而《湄公河行动》和《少年》等也未映先热。
就在本周五，公安部金盾影视中心已宣布与北京环球艺动影业共同开发摄制轰动全国的“白银连环杀人案”影片，而环球艺动影业背后的股东正是导演陆川。
作为中国警方唯一的专职影视文化机构，20多年来，金盾影视文化中心推出《九·一八大案纪实》、《西部警察》、《中华之剑》、《罪证》、《我是警察》、《面对诱惑》、《忠诚的道路》、《警察世家》等多部公安题材影视作品。
实际上，不论是警匪片还是黑色幽默犯罪，都在过去一年多中获得了较高的口碑和关注度，成为国产电影黑马最集中的题材领域。有影评人乐观地指出：犯罪类型电影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爆发的热点。
“这个类型几十年以来长久地根植于受众心里。大家看了很多欧美犯罪片，读过犯罪小说，还有从新闻上读到的大案要案。一旦有一部现象级的电影，这种类型就会迅速被带起来。”影评人沙丹说，“并在大众心目中建立起犯罪类型片的概念。”
实际上，泛犯罪题材和喜剧题材，一直都是好莱坞类型片市场的两大支柱，也是香港电影工业的主要类型。《烈日灼心》《追凶者也》的导演曹保平认为，犯罪题材天生能够满足普通受众的猎奇和窥私欲，甚至说大众的虐杀心理，是这个类型故事社会心理学上的受众基础。而高群书导演认为犯罪题材的深刻之处在于人性的集中爆发，一部好的犯罪片往往会触及严峻的社会问题和人性的阴暗面。
导演曹保平
在中国内地市场，犯罪题材还未完全打开市场。究其原因，除了审查制度限制了题材之外，剧本稀缺和整个电影工业跟不上，也是重要因素。
“我们做得不够好，不光是犯罪片，其实在很多类型上，我们都没有拍好。” 曹保平对三声记者说。
在21世纪初，中国电影市场初现繁荣，商业电影开始成为院线主流，而随着市场的扩大，观众口味的多元化，市场需要中低成本的类型电影填补空白。中国的类型片市场一直处于“跟风而上”的状况。从2012年青春片市场打开后，每年几十部主打青春和喜剧的电影涌现出来，小成本恐怖片也在二、三线城市影院打开了市场。
现在，犯罪片的机会到来了？
“以作者型面对类型片”
此前内地导演受到的“犯罪片教育”，其一源自港片，另外就是好莱坞，而内地除了主旋律的公安电影，可以称的上是“类型片”的犯罪片非常少。只有周晓文导演拍过《最后的疯狂》、《疯狂的代价》等少有的具有类型片特色的电影。而好莱坞和香港的犯罪类型片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商业模式，热点事件、悬念、推理以及动作画面和明星演员等因素综合起来，形成强大的票房吸引力。
但是，类型电影有着明显的“二元性”，一方面是娱乐属性和相应的商业属性，一方面是主流意识形态之外的价值观表现。这就要求作者通过探索社会的黑暗、暴力、邪恶等来重塑对道德和善良等主流价值观的理解，引导观众在主观上进行思索。
曹保平是编剧出身，也是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师，他一直强调故事结构和影视特色。从《李米的猜想》、《光荣的愤怒》到《烈日灼心》和《追凶者也》，他一直在以“作者型”的思路在指导类型片。“我会用作者和个人化的态度去驾驭或改造一部商业化或类型化的东西。最重要的你想表达什么，从小的方面来讲，很多枝节细节的处理你会不规矩，所以传统规矩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是不太能够满足。”曹保平对三声记者说。
曹保平坚持用自己的方法来选择故事和讲故事。白银案带来了业内对事件改编式电影的追捧，但是他选择慎对社会热点，不会轻易尝试翻拍白银案件，“谈拍或者不拍都为时过早，没有太细地研究材料。为什么拍，怎么拍，我都没研究。没有经过研究就拍，电影肯定就是个垃圾。”
《烈日灼心》改编自须一瓜的小说《太阳黑子》，但是他几乎重写了故事，突出了人性的冲突。《追凶者也》的故事最初来自真实事件“贵州六兄弟千里追凶案”，编剧张天辉在新闻报道的基础上撰写了剧本，后来又先后改了十稿，曹保平在导演的时候又加入了黑色幽默元素，最后的成品故事与原事件已经大相径庭。
真实故事是犯罪类型片的重要来源，但是改编的难度也非常大。去年，张秉承导演的《东北偏北》就被称作“打烂了一手好牌”。电影改编自上个世纪轰动北京的“双桥老流氓”案，萨苏撰写的新闻报道也是经典之作。不过，在改编的过程中却没有体现出原故事的精彩之处，加上人物设置和部分情节的硬伤，效果也就差强人意。
国内还出现了不少小成本“作者”犯罪类型片的佳作。First青年电影节走出来的《黑处有什么》和《心迷宫》都带有鲜明的实验性色彩，以及强烈的导演个人风格，并且都获得院线上映资质。
值得注意到是，即使是获得了“压倒性”好评的忻钰坤，在《心迷宫》后的很长时间内没能为第二部犯罪类型长篇《山野追凶》找到投资。无奈之下，他最后又回到了First青年影展，加入“并驰计划”，影片才正式启动。
现阶段投资人还是期待更加类型化的犯罪电影，如杜琪峰、刘伟强等香港导演的影片，从完成质量到观众号召力都有一定的保障。曹保平也在探索商业类型片的可能性，也就是在最大限度保存作者思想和风格、保持主题意蕴的同时，迎合商业模式。
“纯粹的商业片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常规的，你不会在人物的思考上二元化，也不会在某些剧情的架构情节的方向上多义或歧义化，这些都是违背商业规律的，所以我觉得它不中庸也不安全，恰恰挑战这些东西是你的乐趣所在。”
但是他在《追凶者也》上确实做出了改变，黑色幽默让全剧充满了笑点，张译饰演的反派窘态十足，在承包了80%笑点的同时，也让影片有了一层“科恩”兄弟的荒诞色彩。这在更“亲近”观众的同时，也引发了很多影评人的质疑。《追凶者也》上映后，很多人吐槽影片大失水准，曹保平自己也承认，“这是一部偏娱乐的作品，想多做一些尝试。”
类型美学和“工业标准”
类型片自有自己的套路，对于犯罪类型片，“类型美学”就是兼具商业化标准又符合大众需求的美学追求。类型电影“二元性”也决定了在发挥作者才能之前，最先要达到应有的工业标准的审美。比如，善恶形象的对立，戏剧悬念冲突和合理的逻辑、剪辑和合适的演员等等。
成熟的香港犯罪类型片霸占内地市场多年，直到最近几年，国内观众终于看到了达到工业审美标准的国产犯罪类型片。
如果说《边境风云》、《全民目击》等影片只是小试牛刀，作为2016年暑期档黑马，中韩合拍片《惊天大逆转》不仅故事精彩，还用2500万的预算，完成了追车、枪战和爆炸戏等精彩的场面，提供影片视觉效果保证。尽管在很多影评人眼中，《惊天大逆转》只是“一个却没太多亮点的商业犯罪片”，但是在国内市场上，能做出一部“让人挑不出错”的影片，已经是很大的成功。导演李俊的秘诀，就是做一部纯粹的好莱坞式的类型电影，“罪犯应该是高智商担当，有过硬的逻辑”。
2015年的《解救吾先生》对国内类型片的发展有很强的探索意义，这是一部典型的中国式警匪片。影评人于忠民认为，“《解救吾先生》无论从题材面向、 叙事形式、 视听语法, 还是从营销策略来看, 都带有明确的警匪类型片美学追求”。
以往的国内的警匪片主要脱胎于表现公安干警如何维护社会治安与犯罪分子英勇斗争的刑侦影视剧，具有明显的主旋律色彩，这限制了导演在这一题材上的发挥，甚至无法谈及类型美学。
《解救吾先生》导演丁晟深受香港警匪类型片影响，特别是在多年的打磨里形成了对这一特定类型在美学和制作标准上的熟练驾驭。他的作品从《硬汉》到《警察故事2013》，影片整体流畅而紧凑，运动场面动人心弦，具备了大众对类型片的基本诉求，《警察故事2013》更是狂揽5个亿，也是当年类型片的现象级。
在《解救吾先生》里，丁晟的探索更近一步，打造出一部具有内地特色的警匪片。首先，在题材选择上，“明星遭绑架”这一噱头本身就具有鲜明的商业价值，又是根据吴若甫的真实故事改编，绑架过程中的种种不确定因素所产生的戏剧悬念，都是引发关注的焦点。在剧情设计上，节奏紧张，加入了倒叙、插叙等复杂又引人入胜的时空架构，还有“时间倒逼”等好莱坞犯罪片常见的效果，进一步增加悬念。
同时，影片中间加入了殴打、枪战、抓捕等细节也满足了观众关注对“暴力美学”的偏好，最大限度的制造出视觉快感，由于采取了“无缝剪辑”，流畅的镜头语言也带给了观众很好的视觉体验。
更重要的突破在人物设计上，王千源饰演的反派“华子”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存在，和警察以及刘德华饰演的吾先生之间，正反之间多回合的较量表现得淋漓尽致。
丁晟并没有局限在香港犯罪片的“套路”里，而是在风格等方面做出了突破。全篇现实主义风格的拍摄，明星演员自然真实的演出，虽然少了些商业气息，反而更加接地气。“我尽量让它做到只属于这个电影的气质，老百姓一看就能够有认同。”
相比较之下，有梁家辉、佟大为等知名演员助阵，同样是按商业片模式运作的《冰河追凶》就显得后劲不足，老套的情节上和不够连贯的叙事，以及为了“拔高”人物形象造成的硬伤，体现出团队对犯罪类型美学的把握不足。
中国式犯罪和审查制度
导演高群书也有多部犯罪类型电影的佳作，从《千钧一发》到《西风烈》、《神探亨特张》，他更关注犯罪案件背后的社会现实，“每个人犯罪都跟这个社会有特别密切、特别具体的联系，它是这个社会现实下他的冲动也好，他的走向也好，只能发生在这个土地上。”
中国式犯罪类型片是很多导演在试图探索的。毕竟可以和好莱坞学习叙事手法，可以和香港学习动作场面，但是真正接地气和带有反思意味的“中国式”类型片更加稀缺。
《心迷宫》是一次有益尝试。新人导演忻钰坤熟练运用“上帝视角”，讲述了一个完整的犯罪故事。更难得的是，他把故事背景放在广袤的农村，发掘了一个游离在主流文化视线之外的犯罪题材宝库，真实而残酷。《心迷宫》里提出了对父权、夫权、家长制度、封建迷信、法律意识缺失等社会问题探讨，触碰到农村生活的现实状态。
《白日焰火》借由冰天雪的东北小镇，探讨了性压抑和女性的独立。《烈日灼心》则涉及灭门、强奸、同性等敏感的社会话题，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审查的底限，展现出犯罪类型的多种可能性。《神探亨特张》则表现了北京的市井百态，抓捕与偷盗，都是小人物的生活方式。
“中国式犯罪实际上是一个生存问题，体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高群书对三声记者说。
审查制度无疑是中国式犯罪类型片难以逾越的壁垒。几乎每位拍犯罪片的导演，都有过为商用删减片段的经历。在威尼斯获得银狮奖的《人山人海》因为上映时的过度删减，口碑一路下跌。社会和人性的黑暗面难以直接展示，这让影片错失了一个新高度，也让很多导演不得不另辟蹊径，放弃对犯罪片里“中国式”风格的挖掘。
高群书与中南影业以及奇树有鱼合作《太平洋大劫杀》的网络大电影。“我两年前就开始关注这个案子了，后来有好多家公司来找我，但是我还没想好怎么拍，因为那个太黑暗了，很难过审。”最后之所以选择网络大电影的呈现形式，是因为或许审查可以放宽。
犯罪类型电影是在审查制度下“带着镣铐跳舞”。曹保平对审查制度采取了和解的态度，“在我的理念里，社会批判不是电影该有的或者最适合的表达工具，我的电影不会往这个方向去，也不会碰很多墙。”
当提到此前遭遇过的审查问题，他表示，“当然总是会有失足的时候，但是审查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的电影制度，或者这样或者那样方法。还是要遵守游戏规则。”
韩国现实主义犯罪类型片的崛起让很多人看到了中国作品的差距。《熔炉》、《素媛》、《杀人回忆》等影片，不仅收获了票房和口碑双丰收，还推动了韩国立法和社会的进步。
但曹保平认为，韩国电影的创作环境和观众的偏好都和国内有很大的不同，目前在国内如果要拍摄一部根据真实社会事件改编的电影尚且有诸多困难，一部可以推动社会改变的电影本身强度更高，并不适合内地电影。
IP为基础的改编：下一个青春片？
除了真实故事的改编，IP改编也是类型片发展的重要一环。
在IP盛行的氛围中，国产犯罪悬疑类小说也逐渐开始受到重视。IP改编犯罪类型片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自带粉丝，容易吸引投资和知名演员，可能会引发现象级的票房，而且有大量的后备悬疑、刑侦类作品可供选择。
悬疑推理小说的粉丝价值不可估量，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等人的作品更是举世闻名的超级IP，无数次被改编翻拍。近年来，国内《心理罪》、《死亡通知单》等文学作品被改编成了热门网剧，悬疑、推理、烧脑等元素成为了最大的卖点，吸引了大批观众，《暗黑者》的网络点击量已经突破20亿。
电影公司顺势而上，《心理罪》电影已经开拍，确定由李易峰和柏林影帝廖凡担纲主演，而电影版《死亡通知单》也已经进入筹备阶段，凭借《踏雪寻梅》横扫香港金像奖的翁子光将担任导演。这部由爱奇艺投资的电影预计将投资1个亿，而爱奇艺影业香港区域总监冼国华在发布会上也表示，“期待的票房是20亿”。
知名推理漫画作品《通职者》也进入了腾讯影业年度片单，由出品过《蜗居》、《让子弹飞》的马珂担任出品人，改编为犯罪类型电影。这部“探案+搞笑”型漫画，在腾讯动漫上的数据十分可观，深受年轻人喜欢。但是作为导演的来赫也表示，“漫画题材的改编是很大的挑战，没有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有把握。”
IP改编电影，已经有青春类型片的成功先例。从《致青春》火爆开始，青春片成为近年来大荧幕上广泛出现的热点题材，大量的文学改编作品霸屏，从辛夷坞、郭敬明到顾漫到最近的安妮宝贝，青春类型片形成了一个完善的产业链。
但在这背后，行业的急功近利导致作品良莠不齐，口碑一路下滑。2016年度，不论是《微微一笑很倾城》还是《致青春2》等，都在品质上备受诟病，甚至被安上了“卖肉”和“脑残”的标签。“怀孕、第三者、车祸”等恶俗套路，却因明星和小鲜肉站台，成就“稳赚不赔”的生意。
最近《七月与安生》出人意料获得了好评，并在中秋档强势逆袭，排片一路升高。片中，导演在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了独具匠心的改编，不仅用细腻的视角讲述了两名女生的成长经历，深入描述了了10年间这两名女生的性格、心理和人生轨迹，探讨了复杂的青春和命运，还通过拆成3个故事加2次反转，让情节更加引人入胜。从这个角度说，用作者思路去做改编对任何片子都适用。
曹保平表示犯罪片的IP改编前景还不好判断，“IP本身没什么不好，但要看你怎么把它转换过来，改编过程中是否有再创造，或者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每个人原则不同，只想着卖钱就很难拍出高质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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