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医治互联网短视窄视盲视综合病
2017-01-03 07:47

如何医治互联网短视窄视盲视综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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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互联网不可逆转


技术深刻的改变了商品和商业,也改变了社会和人本身。互联网和移动技术一体化与普及从底层变革了世界的基本面貌。任何革命都不乏反对者,被网络横切一刀抢走蛋糕份额的传统巨头,以及固于信仰、习惯和对新事物本能反感的团体等成为互联网时代的特殊弱势群体,以各自的方式对互联网大潮进行了抵抗。


宗教极端一向仇视文明的所有象征,摇滚乐、互联网和足球都在被铲除之列。但是无论塔利班还是 ISIS 如何用杀戮来迫使民众离开网络,却都争先恐后在社交网络建立官方账号,还不惜向删除社交账号的 Twitter 和 Facebook 发出死亡威胁。


默多克不但公开批评谷歌是无耻寄生虫,还用实际行动屏蔽了谷歌对旗下媒体内容的抓取,结果新闻集团网站流量从将近每天2亿次点击陡跌到1200万次。默多克忍受几年惨淡经营却发现反转越来越无望,不得不将网站内容重新向谷歌开放。


传统生活的巨大稳定和包容性使得大量中老年人可以离开互联网继续生活,然而这也隔绝了互联网为生活带来的机遇。2015年几位大妈无法理解自己要为逛上海动物园花40元而其他游客用团购就只要花1元。感觉被歧视的大妈义正辞严的和保安集体对抗。网约车兴起时各家补贴力度很大,出租车司机只需专心接APP单就能赚的比接街头招停多很多。结果可想而知,捧个 iPhone 也最多会发发微信的中老年群体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被动,满街的出租车纷纷停到拿着手机的年轻人身旁,听凭自己一次次招手又一次次望车兴叹。


现代社会以信息为关联建构人与人以及人与物的关系。互联网在技术本质上是信息平台和工具,但互联网对人类的意义远远超过技术范畴。现代人类通过互联网链接、认知与利用外部世界。互联网信息的无限庞大使得个体知识储备无法抗衡,进而个体越来越多的放弃独立思考转求诸于互联网获取答案。


互联网越来越成为现代人类的精神母体。生理意义上的人可以独立,社会意义上的人却要把互联网当成另一个自我,或者说人与互联网的关系是本体的自我与互联网的外我。网络从根本意义上改变人类,躲避和漠视都等于把自己置于信息交换的弱势,从而使我们离机会越来越远


二、互联网信息的负面


互联网创造了信息沉浸的社会。迎接变化的最好办法是主动拥抱变化,可惜的是这句貌似真理在现实中往往是另一回事。


首先,从传统向互联网转型是有基本技术门槛的,就像用惯计算器的老会计转用财会软件一样需要学习和习惯;其次,互联网在为我们创造机会更多利用和传播信息同时也带来新的问题。对这些新问题的处理不当将使互联网带来信息充沛的优势转变成负面因素。


互联网带来的第一个问题是对技术常识的学习和习惯门槛的跨越,这是比较容易解释的。几年前微博大热时江苏某地卫生局局长和情人都误将微博媒体平台当成短信一样的私密通讯工具,被无所不在的网络朝阳群众抓到调情现行。然而直到记者来采访当事人还无法相信自己的私家聊天怎么会被公开。


第二个问题是信息过载。仅以微信为例,腾讯官方披露2015年7月微信朋友圈每天包括评论和点赞在内的意见发表量超过10亿,浏览量超过100亿;2016年6月,作为信息源的微信公众号达到2000万,据罗胖说目前已经超过2500万。这样信息量对个体来说显然过载,而过载就会造成信息迷失。


第三个问题是虚假和无用等负面信息的增加,这使得已经信息过载的问题更加恶化。信息基数的极大增加并不意味着有效信息能同步增加,海量的虚假和无用信息增加抵销了信息量级增加带来的益处。只要你敢于打开微博、微信朋友圈,或者更大胆一点打开今日头条的推荐链接,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离谱。


越早期的网民越以极客精神为追求,但互联网越发展就越趋向形形色色的名利场。以吸粉导流推广告为目的炮制标配着耸听标题的伪劣内容,尤其成为无数个体和小团队青睐的商业模式。从一定程度上说黄赌毒信息还可以说愿者自受,虚假内容则是对全互联网的腐蚀。在这个神奇世界里,腾讯总裁的真正职业是和日本人打赌,每次都赌有多少中国人会转发关于一部叫《贞子》的电影的消息。年年赌月月赌天天赌,赌不能停;西医都是医药商的阴谋,而中药如此神奇只消用绿豆就能治百病;祖国原来如此牛逼,每天都有南海实力终于曝光,一样新武器吓傻奥巴马,少将一句话吓尿日本首相,韩国总统天天后悔和中国作对。这些突如其来又振奋人心的消息常常会以同一句台词结尾,是中国人转!

互联网负面信息必然随信息基数增长而加大,但商业推手则使得负面信息问题更加严重。


最后一个问题是信息传播过程中出现的自我封闭或收敛现象,这个问题是最复杂的。我在这几年注意并试图总结这个问题,直到最近才发现美国法理学家桑斯坦已经建构了一个经典理论,信息茧房。桑斯坦教授早在2006年就在《信息乌托邦》中提出“茧房”理论,认为“因公众自身的信息需求并非全方位的,公众只注意自己选择的东西和使自己愉悦的讯息领域,久而久之,会将自身桎梏于像蚕茧一般的茧房中”。


互联网不是一个固定板块,而是由不同社群组成的松散邦联。不同地域、年龄、性别的群体会有不同观点,比如年轻人通常难以忍受长辈朋友圈的浓烈鸡汤,而南北方也会为了豆腐脑应该是咸还是甜就开撕。不同社群之间的意见冲突正在随整个社会级层的加剧分裂而在广度和深度两个方面都趋于严重,经济差异为代表的阶层差距拉大尤其加深了网络社群的意见冲突。


来自线下的社群大分裂可能导致线上社群之间的视而不见,号称短视频用户和流量第一的快手APP直到2016年中被一篇自媒体报道揭开面纱才引起互联网圈的关注。彼时很多人都怀疑快手报道只是软文,因为甚至很多对互联网每个细分领域都嗅觉敏锐的互联网意见领袖(KOL)也第一次惊闻快手,这个扎根远离一线城市的东北,风行于白领鲜有接触的三四线以下城市与乡村的低调爆款。特拉普在大洋彼岸打破无数预言当选美国总统,背后的原因依然是底层选民这个被媒体主流视而不见的选票及人口主流起了决定性作用。


我存在,而你看不见。


信息茧房实质是个悖论。互联网信息的增加本应使网民更容易的获取以及区别不同意见,但网民潜意识是从价值观而不是逻辑出发过滤信息,结果是被保留和记住的往往是符合受众主观意志而不是受众客观需要的信息。


信息茧房不仅影响信息受众,也在影响信息产源。咪蒙之类的公号擅长以理智的姿势推销情绪化内容,经常刻意挑起不同社群之间的谩骂和战争。不用担心得罪一个社群会失去一批用户,只要能笼络住哪怕一个细分社群就足以滋养一个媒体群。咪蒙号称1年334篇10w+就是证明。


实体社会中主要以不同经济利益和观点所割裂的阶层映射在互联网,就成为不同的意见社群。陈力丹在《新媒体的发展趋势与悖论》中指出:“在社交范围扩大的同时,人们的社交圈则呈现集中的趋势,以兴趣为聚合的小圈子氛围形成。新媒体带来的新型社会联络与动员能力也会使不同阶层之间的分化更为严重,社会利益团体的边界逐渐明晰和固化”。


社会利益团体与网络意见社群对应固化,使茧房效应强化。网络受众在接受外部信息时容易被自己预先设定的立场所限制,以致下意识排斥和自己价值观不一致的内容,最终只见到自己想见到而对异质内容视而不见。中国网民主要信息来源之一是微信朋友圈和公众号,而用户早在设定朋友圈和关注公众号时就按照自己的利益取向进行选择,结果往往是信息来源的收窄,看到的意见都来自自己认可的KOL,所有内容都在论证和支持自己观点,以致自我观点不断强化并产生所有人或大多数人都支持我的错觉。


三、信任与求证


互联网及其带来的信息大爆炸现象不可避免有其负面,但把虚假信息归罪于互联网则是无知。去年最有趣的新闻之一是清华大学校长会见冒牌罗斯柴尔德家族继承人,而这位招摇的罗氏“第九代传人”还曾成为中国国际技术转移中心等多家半官方机构的坐上嘉宾。不知道安排会面的官员们是否读了宋鸿兵那本穿越小说《货币战争》并且信以为真。至少可以说没有互联网照样有这么多人上当。


我们已不可能脱离互联网而生存,但在互联网上我们又时刻面临该相信谁、如何去相信的难题。没有现成公式可以解决网络信息真伪分辨的问题,只能依循逻辑推论出一系列可以依靠的分析方法。


1. 相信事实是奢侈品


吴晓波频道的标题语是一句“世界如此喧嚣,真相何其稀少”,我以为然。信息管制的时代几乎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官方渠道,你看见的信息都无法比较验证,相信是因为没有选择。互联网随时都是信息沉浸状态,不能也不需要照搬管制时代的信任策略。


通过互联网看到的往往是意见而不是事实。好的意见尽可能表达事实,不好的意见把事实和意见混为一谈,坏的意见完全捏造事实。一个意见只要夸大事实就可以起到歪曲的效果,比如朋友圈天天见到的洋葱可治百病、酸性体质是百病之源、XX家电可致癌等等养生鸡汤。


即使是对事实的报道也并不等于事实。对一个事实不同角度的报道可以达到不同结果,使读者看到并且只看到报道者希望看到的部分。并不是导演才可以决定谁是主角,如果灯光控制始终只投给一个演员也能决定主角;如果镜头只对准地面上的一片树叶,再干净的大街也会被认为是脏乱的。


当你相信通过互联网呈现的事实是有限的,才会珍惜事实和努力追寻事实。


2. 监管与自净


监管是虚假信息净化的手段之一,中国版权环境改善就是加强监管见成效的案例。但依赖政府完成互联网信息净化是明显不现实的。互联网海量数据瞬息万变,没有任何权威能在不改变互联网多元化和信息充分流动的同时有效辨析和监管负面信息。例如要求对网络视频和线下视频统一审核标准实行24小时不间断监管,或者把互联网传播视为出版都是不当的监管策略。显然按对传统影视制作发行播放进行审核的标准审核互联网海量自拍短视频不合时宜,而把发朋友圈和发微博视为出版也会使版号管理制度陷于崩溃。过严的监管措施或者无法有效落实,或者落实而损害产业发展。


监管是必要的,但监管并不是普照万物的太阳。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加强监管上无疑是期望别人为自己负责,这种心态的潜台词是自己对自己不负责。


互联网尽管会使负面内容的产生和传播加速,但互联网也会对负面内容产生免疫和自净能力。


Raymond在著名的《大教堂和集市》一书中提出开源软件尽管鱼龙混杂但市场最终会去伪存真、优胜劣汰。这个结论同样适用于互联网信息治理。虎嗅作者波波夫也认为“KOL不仅有可能成为谣言出口,但更是谣言的灭火器”。这些观点都可以看做对互联网自发秩序和自我治理能力的认可。


3. 启用常识,不要轻信


魏则西事件后很多评论家认为对医疗这样专业和关切生命的事,不能依赖互联网作为可靠信息来源,欧洲就有NGO自发推广”Don't google it!”运动。


商业利益已经是推动互联网负面信息的一大来源,这使得区分负面信息的难度加大。但是独立思考和充分利用常识是可以轻易过滤大量虚假负面内容的。不是每一条虚假信息都像“突发中风赶紧扎手指放血”这样需要相当专业知识才能判断,至少朋友圈很多传言参照中世纪女巫技能设定了一个能呼风唤雨和控制经济命脉的赵薇,显然不靠谱到极点。


4. 独立思考,交叉验证


产生茧房效应的原因是在互联网这样嘈杂和大群体的环境中,感性容易代替理性进行判断。越在聚集的场合越容易从众,越容易从众就越需要有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的意识。避免扎堆可以帮助躲避单向信息聚集区域,以尽量客观态度接触不同信息和观点,防止陷入信息茧房。


求证首先是一种心态,其次是一种技能。作为心态的求证是在不轻信基础上积极寻找证明,作为技能的求证往往是通过不同来源信息交叉比较,利用逻辑进行推理。


互联网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应该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互联网。但互联网的信息充分复杂,完全依赖监管或完全依赖社群内部的信息来源都是不可行的,真正可靠的是保持独立思考和验证的态度。互联网没有上帝,唯有执守开放、独立、怀疑和验证精神,才能保护自己不被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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