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夜店蹦迪简史
2018-07-10 16:28

上海夜店蹦迪简史

虎嗅注:老上海人是有多爱蹦迪?据说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有“百乐门”“大都会”“仙乐斯”“新仙灵”四大舞厅,而到了1987年末,上海的舞厅已经达到300多家,数量位居全国第一。对于那时候的上海人来说,去舞厅蹦迪不仅仅是为了消磨闲暇时光,更是单身男女们脱单的一种方式。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ELLENMEN睿士”(ID:ellemen_china),虎嗅获得授权转载。


“Club”这个词,不管是三十年代的上海人还是八十年代的上海人,对此都不陌生。此时的夜店、彼时的舞厅,蹦迪的地方不断在变,但人类对蹦迪的热爱可是一直未变,历史也是源远流长。


在上海,曾经有风靡三十年代的四大舞厅——“百乐门”“大都会”“仙乐斯”“新仙灵”。事实上,金宇澄在《繁花》里也写过一段话,描述穿着喇叭裤、宽肩洋装的时髦女郎跳迪斯科的样子,那正是八九十年代时髦魔都人的重要生活写照。


那时候,在上海舞厅里,大老板、美女、文艺青年、流氓、还没有大红大紫的流行歌星,济济一堂。 


一、被禁止又被重开的舞厅


1984年7月14日,上海展览中心内华光溢彩,乐曲飘扬,舞步灵动。如今司空见惯的这一幕,放在在那个年代却显得颇为时髦。并且,这还是场不寻常的舞会——活动主办方是共青团上海市委,来参加舞会的则是那些大龄未婚男女青年,他们期待着能够借此找寻适合自己的交往对象。


上海展览中心,老上海人习惯叫它中苏友好大厦


由官方出面组织,在上海展览中心公开举办交谊舞会,消息一经传出,迅速在当时的上海滩引发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头脑活络的上海人很快就嗅到了一丝风向的转变——跳舞,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其实,不论是“正大光明”还是“偷偷摸摸”,跳舞这项娱乐社交活动始终从未在上海人的生活中彻底消失过。在刚刚改革开放的70年代末期,一些大胆的舞迷就开始自发组织起舞会,参加的人里既有经历过那段“十里洋场,歌舞升平”的老克勒,也有那些对这项新事物充满着好奇的年轻人。


历史总是在探索中前进,在曲折中发展。这句听起来老掉牙的废话,放在八九十年代于上海流行的舞会上却很是贴切。在民间舞会方兴未艾之际的1980年6月,公安部、文化部联合下发《关于取缔营业性舞会和公共场所自发舞会的通知》,爱跳舞的人们一时间四散而去……


就像挡不住黄浦江水向东奔流,群众们的舞步终究是无法停下来的。台面上不能跳,那就悄悄地跳


官员们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1984年,中宣部、文化部、公安部又再次联合下发《关于加强舞会管理问题的通知》。尽管通知强调了主旋律依然还是要严格控制,但毕竟较之完全禁止算是开了个口子,这或许也间接促成了文章开头上海展览中心内的那一幕。


真正的改变发生在1987年。得益于前一年复出担任文化部长的王蒙的大力推动,这年2月,文化部、公安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联合下发《关于改进舞会管理问题的通知》,明确指出:举办营业性舞会是我国经济发展和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一种客观需求。


自那时起,跳舞终于摆脱了此前始终背负着的道德污名化包袱,上海滩继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之后,又一次迎来了舞会的开业高潮。


保守估计,截至1987年末,上海拥有300多家舞厅、音乐茶座,数量位居全国第一。彼时,在舞厅中释放着激情与浪漫的人们或许还意识不到,他们跳动的脚步,踏出了上海这座城市迈向二十一世纪的节奏。


二、“搞三产”


八十年代末,要是哪个上海人的自家单位、工厂开设有舞厅的话,着实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且不说平日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逢年过节时,工会还会发上几张舞票或是搞几个职工专场,不少单身男女青年孤零零一个人进舞厅,笑咪咪手牵手走出来。对于已婚职工来说,各家各户带上爱人孩子,一道来此休闲放松。至于那些在舞池中疯来疯去的孩子们,显然也正是那个年代这些“内部舞厅”里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九十年代的上海舞厅到底火到什么程度?南京东路627号七重天宾馆7楼的七重天舞厅可能是个很典型的样本。这处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已经开业的老舞厅,在1988年闪亮回归,而担任伴奏的则是来自上海广播电视艺术团的专业乐手。


记得南京东路路口那个架着巨大广告牌的高楼吗?它曾经是上海第一高楼,也是名流云集的七重天酒店


得益于黄金地段、历史底蕴,专业水准,七重天舞厅开业后不仅生意兴隆,甚至成为众多外媒向读者介绍当时中国改革开放的好材料。NHK、《朝日新闻》,以及英、美、法、港台的多家媒体曾先后前往采访报道。舞厅也因为经营正规,风气良好,多次被市、区文化系统评为精神文明舞厅。是的,你没有看错,舞厅也是精神文明的载体之一。


于是,当时不少头脑活络的企事业单位利用手上的现有资源,也办起了舞厅。在当年,这种行为有一个如今已略显陌生的叫法——“搞三产”。

位于复兴中路526号的卢湾科技馆舞厅,承载了不少科技、医务工作者们当年美好的舞池记忆。由于地处市中心,交通便利,即使每天连开早、午、夜三场,这里依旧舞客盈门。


如今的上海科技会堂,曾一度作为商用酒店会所


对于教育工作者来说,岳阳路1号的教育会堂积步舞厅则往往是他们的首选。除了可以享受舞票优惠,每年教师节前后那5天的免费开放日,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福利了。


岳阳路1号也曾是沙逊故居,后被用作上海教育会堂


而为了赶上全社会的这股舞动热潮,静安区的静园书场甚至在1985年将固定座位拆除,换上活动散座。同一片场地,白天演评弹,晚上跳交谊舞,如今回想起来,倒也颇有意思。


三、上海舞厅,“腔调”哈足


对于八九十年代的上海舞迷们来说,跳舞其实也有淡季、旺季之分。所谓旺季,就是春季、秋季、冬季。而淡季,则是夏季。淡季之所以淡,完全与天气相关。30多年前的上海滩,空调设备无论是普及程度还是制冷效果,都与如今无法同日而语。


当年不少冷气效果不佳的舞厅,到了夏天还会在舞池四周摆上几台落地电扇吹风降温,但即使如此,肉夹气、汗酸味依然“飘香四溢”,令人大倒胃口。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空调效果足够好的舞厅,一到夏天就特别受欢迎,这其中就包括位于湖南路105号,当时上海交响乐团的舞厅


这处开放于1985年的舞厅,利用的是乐团的排练场地。尽管设施上相对一般,但因为冷气足,外加拥有高水平的伴奏乐队,因此在当时颇受舞迷欢迎。毕竟交响乐团的地盘嘛,乐队的水准总是有保证的。一曲洋洋洒洒的《月亮河》刻在了多少情侣的心里。


中国唱片公司上海分公司出版在1985年出版的朱枫专辑


除去淡季夏天,其余的春、秋、冬三季,都是跳舞的旺季了。之所以是旺季,在于气候合适,舞迷们在着装上可以有更大的发挥余地。毕竟上海人跳的是舞,跳的也更是腔调。


相较于夏天时女士们碎花连衣裙、男士们衬衫西裤的打扮,一旦天气转凉,舞厅中大家行头的花样那可就多了不少。


先说外套,女士们一般外搭风衣、羊毛大衣,至于貂皮大衣,那年头有这个条件的还着实不多,况且上海这边似乎也并不怎么流行。待到真正要进入到舞池,褪去外套,春秋季节内里多着半透明乔其纱白衬衫、泡泡袖,飘逸优雅。


到了冬天则是各式羊毛、羊绒衫:高领、半高领、鸡心领,绿色、红色、米色,争奇斗艳,五彩缤纷。至于下半身,裙子显然是标配,长裙、短裙、百褶裙、铅笔裙、一步裙,配上颜色不一的高跟鞋;裤子也没有被排挤——飘飘然的灯笼裤、包裹得正好的紧身九分裤、裤脚管拖到地上的喇叭裤、卡其哔叽材料的七分裤都有。若说舞厅是当年上海城市时尚潮流的风向标,怕是没人会站出来反对


女士们争奇斗艳,男士们自然也都是山青水绿。


电视剧《上海滩》里许文强那般的风衣、大衣装扮,是不少男士们的标配。内里则是西装、西装马甲、西装裤的三件套——海螺、开开牌的衬衫。或者更洋气的则是“亲戚从香港带回来的”时髦货——领子笔挺,金色、银色或者是珊瑚质地的袖口,时不时从西装袖里露出来闪闪发光。


除此之外,还有一群穿背带裤的老克勒,也是如今越来越难见到的一道风景线了。对了,若是穿了背带裤还束皮带,那可就是洋相出大了。一般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反倒多是些年轻小伙子,自以为很时髦,结果弄得洋不洋、腔不腔。


四、上海“不夜场”:云峰剧院


当年的上海舞厅,普遍男多女少。这种“狼多肉少”的情况时不时会因争夺舞伴而引发发大小冲突。最有名的,恐怕就数九十年代初期在云峰剧院发生的那场长宁帮与虹镇老街帮的争斗。


云峰剧场


被称为真正的“不夜城”的云峰剧院夜场,以跳迪斯科为主,曾有不少流行歌星入驻。据说当年曾有罗中旭、黄绮珊驻台唱歌,江湖地位相当于如今的MUSE,出了名的美女众多。慕名而来的年轻小伙子自然是不少,各式“撩菜”随时随地在这里上演着,甚至引发了一场当时上海两大帮派的争斗。


那天,长宁帮与上海昔日“赫赫有名”的虹镇老街帮的份子恰好都来到云峰剧场。为了争夺舞伴,长宁帮的一个小子挨了虹镇老街帮众人的耳光。不甘吃亏的前者迅速喊来一同来此的兄弟,形势瞬间逆转,虹镇老街帮的几人被请出舞厅,在人数对比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无奈被吃了一顿“生活”。


据说此后两大势力为此事大干一场,在九十年代的上海滩江湖中轰动一时。不少贴吧、论坛里至今还流传着当时的各种“历史故事”。


所幸,流氓们的暴动在舞厅里只是少数,不然上海舞厅可能在红起来没多久又成了“市民禁区”。


八九十年代,上海滩的舞厅里以交谊舞为主流、年轻人的迪斯科为辅,轰轰烈烈地在全城掀起了一阵音乐狂潮。九十年代的上海录音器材厂趁势推出了《上录音乐万花筒——流行音乐排行榜》,让听众们评选出最喜爱的流行歌曲,这些名字到现在你依然不会陌生,如《我是一只小小小鸟》《失恋阵线联盟》《亚洲雄风》......


“学交谊舞”也成了一件很时髦的事。不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都想要“轧一脚闹忙”。


曾经是上海最炙手可热的交谊舞老师钱祥卿就曾告诉我:“当年,沿黄浦江从交通处、海关、公用局,包括市政府,一家家教过去。只要在外滩,中午时走进任何一栋大楼我都可以有饭吃。”作为助手跟着钱祥卿一起授课的女儿钱慧敏,回忆起那段日子,依然记忆犹新。


彼时的舞厅,几乎成为了上海市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据统计,1990年,不包括蓝天、白玉兰两家涉外宾馆旗下舞厅,光是杨浦区17家舞厅总计接待100万人次,营业收入200万元。要知道,这还只是当年“下只角”的杨浦,更遑论文化艺术氛围更浓的市区了。


此时上海滩的男男女女或许还意识不到,如此盛景,却已是最后绝唱。九十年代中叶以后,娱乐休闲方式的多样化,让舞厅不再成为人们消磨闲暇时光的唯一方式。交谊舞、霹雳舞、迪斯科也逐渐褪去了兴起之初时披着的“潮流外衣”。


当借助着舞厅找到了自己另一半的这代人逐渐老去,他们的后代却不再留恋这个“孕育”了他们的舞台时,舞厅的命运也就只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参考资料:

1.《上海文化艺术志》,《上海文化艺术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

2.《徐汇区志》,上海市徐汇区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年出版

3.《杨浦区志》,上海市杨浦区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5年出版

4.《90年代的上海夜场:一些大老板因买花败光家业》,新闻晨报,戴震东

5.《八十年代的交谊舞:解禁时期的身体摇摆》,王刚

6.《八十年代上海交谊舞》,文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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