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岁,我没有存款,忙忙碌碌却很穷
2018-07-26 11:45

27 岁,我没有存款,忙忙碌碌却很穷

虎嗅注:无论是戚薇主演的《北京女子图鉴》还是后来的《上海女子图鉴》,又或者是日本的《东京女子图鉴》都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奋斗的人生不会过的太差。然而屡次上热搜的“隐形贫困人口”等词表面自我戏谑的同时,更多的展现了当下年轻人的焦虑,每天勤勤恳恳、努力工作却离真正的财务自由十万八千里。总结一下,这篇文章还可以有一个名字:“穷忙族图鉴”,只是这次的图鉴结果又会怎样呢?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单向街书店(ID:onewaystreet2013),作者:夏雪宜。虎嗅网获授权转载。


前几天,“ 27 岁,我没有存款”登上了微博热搜榜。很多网友摸着胸口,在手机屏幕上敲下“扎心”二字。



从 18 年第一扎“隐形贫困人口”到第 N 扎“ 27 岁,我没有存款”,评论和转发里出现频率最高的都是“说的就是我”。表面上,这些话题颇有种边吃饭,边跟好基友有意无意调侃自己财务状况的感觉。其实,背后是全球年轻人压力变大的趋势。


电影《路过未来》


今年大学应届毕业生数量达到 800 多万人,再次刷新纪录。而过半应届生抛弃了相爱相杀四年的专业,一头扎进别的行业,找到了工作。


香港和台湾的年轻人也不好过。2016 年的香港,15 至 24 岁青年每月收入中位数是 9266 元人民币,是全香港工作人口每月收入中位数的 70 % 。与五年前相比,青年每月到手的钱多了 34% ,涨幅也抵抗住了通胀率,但是仍逃不出房地产的魔爪,当年香港楼价涨了 52% 。


在台湾,一半年轻人(20 岁至 34 岁)每月拿不到 3 万新台币,应届毕业生平均工资是 2.3 万新台币。而吃喝拉撒睡,再加上其他各种费用,每个月怎么着也得花出去 2.1 万新台币。如果生活在台北,每个月口袋里至少得有 2.8 万新台币。



英国的年轻人也正在扎心中。2008 年至 2017 年,英国 16 到 35 岁年轻人的工资下跌了 12% — 15% 。


与传说中“美国小孩一到 18 岁就被赶出家门”不同,如今 18 到 34 岁的美国人越来越多地“赖”在家里不走。在 1975 年,57% 的年轻人和伴侣住在一起,只有 26% 和父母住在一起。而到了 2016 年,只有 27% 的年轻人和伴侣住在一起。


千禧一代与父母一起住比例图


环顾地球一圈,全世界的年轻人仿佛都活得不如以前的年轻人。根据世界最大的传播集团、奥美的东家 WPP 发布的市场调查,千禧一代中的 23% 对未来财务表示悲观,财务情况成为青年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 27 岁,我没有存款”刚过去,一条“可以骂中年人”的职场潜规则又开始扎中年人的心。



有网友给这个段子写了个续集:中年人回去给年轻人涨房租。说不干就不干的年轻人终有一天会变成随意被责骂的中年人。一个段子把年轻人和中年人的困境串在了一起。而串起两代人的那根线,是忙忙碌碌却没钱。


穷忙族原指那些整日奔波劳动,却始终处于贫困线之下的人。之后,全球经济持续低迷,成为穷忙一族的条件逐渐放宽:每周工作时间低于平均工时的三分之二、收入低于全体平均 60% 。这个定义又逐渐发展成“每天勤勤恳恳、努力工作却离真正的财务自由十万八千里”。现在,穷忙族年轻化是不可阻挡的全球风暴。



总是在发现问题、记录问题的 NHK 怎能放过这一展现社会另一面的好机会?穷忙族刚出现时,NHK 针对日本的情况,拍了一套与穷忙族有关的纪录片。


《日本的穷忙族 1:劳而固穷》记录日本不同年龄段穷忙族的生活状态。节目播出后,NHK 收到一千四百多封观众来信,创下记录。当时,虽然“穷忙族”成了最令日本人害怕的词汇,但也成为能聊上三天三夜的话题。



半年后,NHK 拍了《日本的穷忙族 2:靠努力就能脱贫吗》,拿下当年“日本年度新闻协会奖”。获奖评语是:


通过那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享受富裕生活的人们,以细腻的影像传达现代社会的另一面,让穷忙族为社会大众所熟知,实为优秀之调查报道。



日本经历了钱多到怎么都花不完的“平成景气”后,从 1992 年开始了“失去的十年”,一大批企业经营困难甚至破产,全国地价下跌得惨不忍睹。2000 年后,日本的经济虽然有所恢复,但是“失落的十年”留下的阴影一直笼罩着这个岛国,80 年代要建成科技乌托邦的“日本梦”越来越不可能。



在这样的环境下,日本企业为了削减人事费用,开始不招正式工甚至解雇原来的正式工。2006 年,“穷忙族”一词在日本出现。当时,穷忙族家庭已经达到四百多万个,他们约占日本家庭的十分之一。假设每个家庭都是三口之家,那么日本大约有一千二百万穷忙族。


《穷忙族 1》一开始就对准了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青年来到东京一家职业介绍所找工作。这家公司主要介绍建筑工地等计日零工,聚集了九千多名无固定职业的年轻人。



节目组在这里找到了想工作,却怎么都找不到工作的小山良人。高中毕业那年,小山赶上了泡沫经济破灭,没能继续读大学,他开始了打工生活。曾在一家工厂工作了三年,跑了七家位于不同城市的工厂,但仍然没有安全感,时刻做着被解雇的准备。


四年前,他从小镇来到东京,一直没有找到正式工作。找不到工作的他花完了所有的积蓄,开始了睡大街的生活。



睡大街的生活就像个魔咒,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面试的人一听他没有固定住所,就拒绝他。最后,小山找到了洗车的工作。一份零工远远不能满足小山日常生活和留下点钱存起来的愿望,他同时又在便利店做零工。为了能存点钱,他睡在废弃纸箱里。



《穷忙族 1》展现了隐藏在这个新社会阶级背后的很多问题,比如小城镇支柱产业整体垮掉,留在小镇的老人勉强维持生活,青年有可能成为新的穷忙族;无子女的老人为了给老伴攒棺材本而打零工、收垃圾。而 NHK 关注的重点是:穷忙族的下一代很有可能继续成为穷忙族。纪录片的创作者把这一问题叫做“被剥夺了未来的孩子们”


50 岁的山田铁男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五年前因公司营业不好,他被解雇。拍摄纪录片时,他一天要在三家不同的加油站打工。上过大学的他心里只有给两个儿子攒大学学费这一件事。以前做正式工的时候,年收入超过 600 万日元;被解雇后,打三份工,一周四天干计时工资最高的深夜工作,加油加到早上 9 点,年收入 260 万日元。



干晚班的那几天,山田铁男早晨 9 点回到家,孩子们已经出门。他想找一份白天的工作,好多点时间陪孩子,可是已经 50 岁的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的大儿子曾经想上大学读法律,然后当个律师,但逐渐意识到这个梦想有点难以实现。



孩子一句“不可能了,放弃”刺痛了所有看这部纪录片的观众。大儿子后面的几句话让人暂时失忆,忘记那些冰冷的经济数字:“父亲工作很辛苦,要是父亲说去吧,没关系,那我就去上大学。能上的话当然想上。”



《穷忙族 1》播出后,女性观众给节目组写信,感谢节目组让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穷忙族 2》开始关注女性贫困。在当时的日本,一半女性职工是非正式员工。女性职工里最“危险”的就是单身妈妈。因单身妈妈可能会提前下班、经常请假,企业把她们列入了黑名单。


福岛县的单身妈妈铃木早晚打两份工,她总是把工资分成房租、水电、学费、食品费等,装进不同的信封。铃木小姐曾想考护士证,但是了解到需要到专业学校学习一段时间,有两个孩子等着她照顾,她不得不放弃。没钱去游乐场,铃木只能领着孩子逛一年一度的秋祭,用秋祭来代替游乐场。镜头下,两个孩子开心地吃着小吃。那年的秋祭,铃木女士准备了三千日元(182 元人民币)



之后,镜头对准了一位 23 岁的单身女性。丘小姐原本在小镇公立医院的餐厅工作,后来医院把餐厅包给了一家公司,她也被迫“卖给”了公司。不仅之前的福利没有了,而且工资少了很多,每天工作八小时,月薪八万日元。而当时日本高中毕业生的平均工资是十六万日元。


丘小姐所在的地方是个农业小镇,女性就业机会更少。她想去大城市,一边学画画,一边挣钱,但是她和妹妹一起撑起整个家,两个人不能有停下来不挣钱的时刻。对于丘小姐来说,去大城市只是个甜蜜又苦涩的梦。



《穷忙族 2》结束一年后,NHK 拍了《穷忙族 3:解决之道》。节目组去国外采访穷忙族,向其他国家取经。不管在哪个国家,穷忙族似乎都被贴上了“不努力”“不勤奋”“活该”的标签,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是在为年轻时没有受到好的教育而受罚,为年轻时爱的冲动、刚成人就生下孩子买单;但一些人的贫穷是从天而降,防不胜防,还没成人就失去父母、年过半百碰上公司裁员。


穷忙族穷的原因不同,但都在努力地生活,为了自己或者为了家人。钱不能成为评价人的试卷。穷忙族的问题用纪录片里的这句话来总结再合适不过了——“长期处于穷忙族状态,将会失去和社会的关联、工作欲望,甚至会失去作为人的自尊心。”



穷忙族剧组在美国采访了《时代》杂志专栏作家芭芭拉·艾伦瑞克,她写了很多关于美国底层生活的畅销书。快 60 岁时,她隐藏起博士、记者、作家这些身份,化身在大学辍学,中年离异,没有固定收入来源的穷忙族,到 6 个城市打工。走完六个城市,她写下了“卧底文学”《我在底层的生活》,记录下了一个“即使非常努力地工作,一个身体健康的单身人士也几乎无法靠眉间流下的汗水养活自己”的故事。


其实,这么操作的鼻祖是乔治·奥威尔。除了《一九八四》和《动物庄园》,奥威尔还写过一本被艾略特退稿的《巴黎伦敦落魄记》。1927 年,奥威尔为了写作,放弃在缅甸当警察的好工作,回到伦敦。在伦敦,他 cosplay 成流浪汉,写了半本《巴黎伦敦落魄记》;一年后搬到法国,家里进了小偷,奥威尔一下子陷入贫困。一半为了生活,一半为了收集素材,他开始在法国餐厅刷盘子。这段经历成就了《巴黎伦敦落魄记》的下半本。


奥威尔在这本书里,写下了很多与“穷忙族”有关的金句:


贫穷也回赠了你一样东西:完全不再想以后的事。


我们发现,我们并不是这个繁华世界里的富裕公民,而只不过是一群薪水微薄的穷工人,活得很辛苦,现在又喝得醉醺醺的,真是悲惨。


真正值得同情的是那些从一开始就处于社会低端,只凭借一个空空如也的大脑面对贫穷的人。


一个没有文化的人,会因为骨子里的劳动本能而想要劳动,这种愿望更胜于想到得到报酬。



奥威尔躺在破旅馆隔间里,看到“在床上方的墙上,一对成 S 形的臭虫不紧不慢地爬到墙的另一方”;看到洗脸水上漂浮的黑色泡沫,恶狠狠地说一句“再也不想洗了”,转身离开旅馆去上班;洗着碗,配着哗啦啦的水声说了一句:“大致来说,你点的菜越贵,就意味着你越有可能吃到更多的汗和口水”;为了兑现与一个骗子老板的约定,差点丢掉了唯一的洗碗工作……


via yunchtime


奥威尔只描述、记录,很少评价,也没有给出什么解决贫穷的办法,可是他真实又幽默的文字似乎给穷忙族提供了一个生存之道:在洗碗中找快乐,并活下去。


要是你真心喜欢这种生活,不论是穷还是富,日子都是一样的。你仍可以写你的书,坚持你的观点,你只需这样想就行了。“我此时成了一个自由的人,”你只需这样想就行了。



在故事结尾,奥威尔写到:


如果哪一天你身无分文了,等待着你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早晚有一天,我会更想深入地探究这个世界,会想去认识像马里奥、帕迪和乞丐比尔这样的人,不是泛泛之交,而是更深入地了解;我想弄明白洗碗工、流浪汉和露宿在河堤一带人们内心深入的真实想法。目前我觉得我对于贫穷的认识仅仅只是皮毛而已。


不过,我还是可以指出一两点我从这段艰苦经历中学到的东西。我再也不会认为所有的流浪汉都是醺酒的无赖,不再因为给了乞丐一个便士而指望他对我表示感谢,不再因为看到失业者的无精打采而吃惊……不再拒绝接一份传单,也不再去高档的餐厅就餐。这就是个开始。


奥威尔这段话和《了不起的盖茨比》开头在冥冥之中对上了暗号:


在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这两本书或许能给那些用“佛系”“隐形贫困人口”“穷忙”来自嘲的年轻人指条道儿。


信息来源:

2018 高校应届生就业报告:起薪约涨 5% ,本科 4500 元,澎湃新闻,何利权

台湾 7 月职位薪资调查统计结果

2016 中期人口统计主题性报告:青年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单向街书店(ID:onewaystreet2013),作者:夏雪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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