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的年轻人在做什么?
2018-08-15 11:30

这一代的年轻人在做什么?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虎嗅网获授权转载。


在之前的看理想活动中,一位快20岁的观众向导演崔健提问:您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或者说,一个年轻人应该怎么保持一个相对客观中立的态度,建立自己稳定健全的世界观,怎样对抗犬儒主义?



崔健的回答很平常,但回味一下,也让人感触。


他说,二十多岁的他,在家待业三年,到处找工作去吹号,因为那时候他不想做别的工作,只想做音乐。他觉得自己该独立了,应该离开父母,但又离不开父母的帮助。


后来他进入一个交响乐团,让他有大量的时间接触到音乐,他开始学作曲,接触有意思的人。


而后,25岁的他,写出了影响一代年轻人的《一无所有》。


最近,主页菌在重温《请回答1988》,之前对宝拉姐这个角色没有太多印象,但这次喜欢了不少。这个首尔大学的女学生,外表冷漠,内心热血,正义感十足。她积极参加韩国1988年的一次大规模学生运动,流了血不让家人知道,是为数不多的一直在坚持又走在最前锋的女生。


那时候,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闹革命。那时候,青年呼吁自由与独立,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时代变化了,今天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呢?他们在追逐什么?他们焦虑的、在意的、渴望的又是什么呢?


我们找到了一些刚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听他们分享了他们的生活状态。这些讲述里,没有惊天动地,可能更像是你我身边的故事:一些20多岁的灵魂,在面对社会、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们的彷徨与呐喊,他们的坚守与迷茫。


这些20多岁的灵魂,比我们想象得丰富精彩


1. 我终于说出口了,我想当演员 


(珍珠   23岁   待业青年) 


出生在一个小城市的普通家庭,2013年高考以前,我的人生乏善可陈,没有任何值得分享的个人故事。自我觉醒的迟到,让我接受了父母对我专业的安排。他们拒绝了我想要学习小语种的心愿,命令我加入传说中最赚钱的经管大军。


而我凭着十几年来高考大省训练出来的出色应试考试能力,躲避在国内大学降低挂科率的避风港下,四年下来即便对金融领域一无所知,也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和奖学金。


我觉得很没意思。


去年,大四下学期出国的申请都告一段落,我去找了一份实习。这是一份在咨询公司的实习,我最大的收获是,我看到了日后生活可能的样子:两三个小时的早高峰,在电脑前久坐十个小时,视力的迅速下降,日复一日搜集一些对我的生命并没有太大意义的行业报道。


我在这份工作中找不到任何的成就感,也没有征服它的欲望。于是我开始缓慢的渐入式和父母沟通,告诉他们我想找一份不用对着电脑的工作。


我想做一个演员。


观察别人的动作习惯,表情变化,待人接物,并联想其背后的生活阅历,情绪波动乃至产生共情。这是我从小的习惯,我觉得我很擅长并很乐意做这件事情。


想到我能成为一个演员,我激动地发抖。但是狭隘的视野导致了我的自卑,认为这件事情遥不可及,于是羞于说出口,怕被人耻笑。传统的父母对职业种类的匮乏想象,也让他们对我的想法感到震怒,从而破口大骂。


挣扎无果后,去年9月份,我出国继续学经济了。


无奈,每多读一篇论文我都觉这是与我的生命毫无关联的事情。我常常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发呆:真的好没意思。


那段时间,连打开邮箱都需要花费我巨大的勇气,我拒绝面对需要面对的一切,所有的盼望都寄托在圣诞节来找我玩的朋友身上。朋友是毫无拖延症的人,旅途的三周里打破了“这是最后一局”的魔咒,她总是秒速起身,去做想做的事情。可能人潜意识里需要寻找到支柱的时候,会寻找一切能够支持他想法的观点。


那就是此刻了。


今年3月初,我先斩后奏退学回国了。在机场和妈妈打电话,跟她说,我真的不读了。她以为我在开玩笑。


这之后的每一天,我觉得每一刻都很有力量。学跳舞、参加表演工作坊、去剧组当群演,即便这看起来是条死胡同,也是非走不可的弯路。并时常感到幸运,至少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2. 社工那么辛苦,我为什么还要做 


(阿泽   22岁  即将成为一名社工)


“你为什么要去做社工?”


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是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我大三开始在武汉的社工机构实习,大四在广州做全职的实习社工,接触过很多服务对象,有长者、儿童、妇女,还有一些残障人士。


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低落,因为我发现多数时候给不了服务对象实质性的帮助,只能默默听他们向我倾诉。后来慢慢发现,倾听和陪伴才是最有力量的行为,会鼓励他们不断尝试挑战现状、摆脱困境。第一次看到服务对象在我的支持和陪伴下逐渐露出笑容,我高兴地想要飞起来,这个时候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付出多么有价值。


社工对我来说是一份怎样的工作呢?我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感受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从而认识我自己、接纳我自己。


很多时候我以为自己帮助了别人,但是回过头来才发现,我自己也从中受益。我知道这么说非常抽象,但是真正体验过之后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神奇。


社工发展了这么多年,由于各种原因,很多人选择离开这个行业,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坚持下来,现在社工行业化、本土化发展越来越好,跟这些人的努力和坚持是分不开的。


我还想做更多的事情,我想做儿童性教育,也想尝试做亲子沟通方面的活动;我想办一所充满爱与关怀的养老院,也想成立一个自己的社工机构。你看我有多贪心,可是没什么不好,想做就去做啊。


我今年22岁了,即将大学毕业,毕业后我会去深圳做一名社工,虽然工资并不高,但是相对其他地方的社工还是好很多的。每天都开心努力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好。


3. 我有房了,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 


(善宇 23岁  置业顾问  从业2年)


2016年秋天,本科英语系的我大四了,我没有考虑过读研究生,直接工作可以早早独立挣钱,我明白这是我想要的。


但我不知道我适合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职业。


男朋友比我先进入社会,从事房地产销售这一行。那段时间,我刚好赶上成都房地产市场行情不错,好在并不需要太多销售技巧,我很快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每个月扣的税钱可能比普通毕业生的基本工资还高得多。


怎么说呢,那段时间很膨胀,觉得妈妈抠门,看到家里人舍不得花钱买东西我会发火,总归爱情甜蜜,事业顺心。


2017年末,周围同事都在赶着买房,我也跟着看房,很幸运在全城摇号前,我又一次赶上了成都买房的末班车。妈妈开始有了骄傲的资本,到处跟别人说,自己的女儿有多么多么厉害。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讨厌工作中需要跟人和气地说话,我讨厌必须要有好脾气。暴怒易哭的情绪越来越明显,好在男朋友会一直疏导我,让我平静下来。


2018年,对我来说并不太友好,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作还是冥冥中埋下的伏笔,年初我不顾周围人反对果断辞了职,4月份和男朋友分了手,说不上是现实原因还是感情原因,我明白以后再也不能“老人家”“老人家”地叫他了。


之后的日子天天club,喝酒抽烟聚会蹦迪,接受陌生人的搭讪,熬夜到3、4点。总之,一个星期我瘦了8斤。


此刻,我睡在朋友家的沙发上,没有找到工作,没有租到房子,见不到我的小猫,电动牙刷也没电了,我似乎必须要在这个晚上作出我的人生规划,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跟朋友说我好迷茫啊,朋友笑着说,呵,你都是有套房的人了。


4. 大学时候热血的我,工作后佛系了 


(宝拉  23岁  传统媒体记者  从业一年 )


几个小时前,我还很焦虑,因为稿子还没有交。昨晚熬了一夜,到凌晨五点半,稿子终于写完了。这个五一,我都在忙这个稿子。


不过我通常都是熬夜写稿子。我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能熬夜了,之前熬夜都像要死了一样,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稿子依然最容易让我焦虑。这个常常是阶段性的,有时候是编辑派给我的题,有时候是出差做采访,有时候是面临其他媒体同题竞争,还有时候是我自己对稿子有要求。操作一个选题最长的一次花了半个月,最短的一次是一个突发的选题,晚上发现的题,熬了一夜采访写稿,第二天就发出来了。


除了稿子,我平常其实还挺佛系的,也挺容易快乐的。跟朋友的一次深入聊天,工作上稿子获奖了,女朋友送我礼物,我都会挺快乐的。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佛系了?


其实从大学毕业那一刻,我就已经预测到未来会是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从前,无论是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那时候,人都会觉得未来的生活是非常值得期待的。但是等到大学毕业时,真正步入社会了,要和这个社会迎面相撞了,人就必须得去接受一些社会现实。


然后,你可能会发现,之前的一些理想的想法其实很难让这个社会产生一点点变化。就算是在我们这个行业,都已经是这样了。


工作之后,我更多考虑的是收入和工作的舒适度。工作上的成就感也会有吧,但是并没有像学生时代那样,更加以所谓的社会责任来获得成就感。到最后就已经预感到,其实生活也都会归于平淡,真正要考虑的其实都是柴米油盐这类的东西。


我选择的这个职业,可能在别人眼里是一种冒险性的、具有探索精神的职业。因为可能会遇到一些不同的环境,会给我带来一些新鲜感和趣味。


但实际上,我从大三大四开始,就特别能理解一些去考公务员的同学,也特别理解要求自己的孩子去考公务员的家长们。这其实就是一种稳定的生活,一种有充分的自己的时间的生活,这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体验吧。


这个行业正在经历一些变化。整个互联网带来的舆论场、舆论环境的变化,是在专业领域内让人很难过的一些社会现实。我觉得,对于媒体人而言,这个可能比眼前的大环境更让人难受吧。


工作之后感触最深的是,自己变得冷漠了。我记得我曾经写的一个冤案,一个人在帮助别人平反冤案的过程中,自己却遭受了迫害。


如果是学生时代的我,在操作这个题时,我会抱着很大的同理心和同情心去接触这样一个人物,做完后我可能也会有非常深的感慨。


但是那次做完这个题,我发现自己的状态很平静,我觉得这是我的一个工作,我客观地把这个事情写出来。连我自己都会感到很惊讶的那样一种冷漠的状态,我竟然会丧失这种对这些人物的同理心吧。


5. 当记者是我从小的梦想,这个夏天我实现了 


(德善  大四毕业生  就业方向:记者)


小时候,和大人们说起自己的梦想时,他们总说:“你还是太年轻”。我记得2014年高考填志愿,在媒体工作的亲戚把我接到他们家,跟我说了一天一夜现在干媒体的难处。他们说,如果自己的孩子说要做媒体,一定要打断他的腿。


我没听进去,在第一志愿的位置填上了“新闻学”。搞笑的是,录取结果出来那天,我看到自己被调剂到了社会学专业。


梦想转了个弯。大学期间,我加入了这个学校最好的校媒,辗转在中学时代就仰望着的几家报社实习,并准备留在其中一家工作。


最近的一次实习经历,我采访了豫章书院的受害者们、想要捐献器官的“渐冻症”女博士、高考故意考零分的男孩、被躁郁症困扰着的群体……每一次采访,都好像按着别人的人生轨迹重新走了一遍


写躁郁症群体的稿子发出来后,一位躁郁症患者家属辗转找到我,说这篇文章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我特别感动,虽然稿子写得还不够好,但至少能燃起一些光亮,我觉得,这大概就是这份职业的意义所在吧。


这些年来,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个行业在走下坡路,常被人视作“夕阳行业”,“纸媒已死”的论调尘嚣直上。


从报社回学校写论文的前一天,我去见了领导。她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现在做新闻的环境这么差,你确定你能坚持下去吗?”我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能”,一如当年填志愿时的坚定,我相信当记者能给我带来的快乐会比痛苦更多。


侯德健在《趁你还年轻》的歌词里写“趁你还不需要翻来覆去考虑又考虑,趁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叹气,趁你还没学会装模作样证明你自己,你想什么什么就是你”


我想,年轻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我们还有做梦的资本、愤怒的能力和花不完的时间。99年前的他们是这样,99年后的我们也如是。


6. 挨了锤的牛哟 


(正焕  23岁  能源专业研一)


研究生的生活,四个字:任务繁重。没什么故事。


大四那年,我运气好,保研到国内某985 高校的能源专业。研一的课很多,基本周一至周五从早到晚都是满课,结课后马上就考试。专业课程的压力很大。除此之外,我还要利用课余时间完成导师课题组的实验任务。


耗在实验上占用了绝大部分的课余时间,其他时间基本用来睡觉、打游戏和健身。


我们课题组的秘书会每周做一个考勤表,然后公布组员的每周工作量。以前要求每周在实验室的时间不低于60小时,后来改成了50小时,现在改成了工作日在实验室的时间不低于30小时。


在课题组里,研一没有补助,到研二研三了每个月会给我们发300元的补助(国家最低标准),本来就很少了,但是如果做的让导师不满意,这个补助也会没了。


在实验室的工作是:烧煤,制作煤焦,煅烧铁矿石,筛分,流化床实验等。这些实验是导师交代的任务,与他的项目有关,需要在不同的条件下做,然后看这些不同情况下的实验结果。


我一种情况下的实验有时候做了一两天都有,因为结果很不理想,不是加料有问题,就是炉子流化有问题,等这些都没问题了,烟气分析仪又出问题了,总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当这些问题全部解决之后,好不容易能正常运行一次,然后第二次又有问题了。总之,做实验在出现最佳情况前要调试很久。


这样重复做实验并不无聊,但是当你无限重复还得不到一个好结果的时候,就很无聊。而且你还并不知道你做的有没有意义,能不能靠这个毕业。


能顺利毕业找个好工作就是我目前最想要的,已经没有什么梦想了。


挨了锤的牛哟。


7. 我才23岁,就觉得老了 


(东龙   23岁  待业青年)


昨晚听说隔壁学院的一大四妹子订婚了,真好。


一个月前,和我认识八年的男朋友跟我提分手了。申请的国外学校拒我了,真的没有书读了。


临近毕业的尾声,身边的朋友不断传来好的消息,英国G5学校的offer拿到了,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保研名校了,等等。我替她们感到开心,心里却是灰暗的。


耳机里反复听着崔健的《一无所有》,句句唱在心口上。


我现在在北京实习,两个小时的地铁站着上下班,长时间坐着面对电脑,让我全身酸痛。下班回家,只想瘫在床上。周末了,哪儿都不想去。


刚来北京时,喜欢文化和艺术的我被迷得眩晕,每天都学到了好多,感觉自己每天是一个新样子。在这个全国文化资源最集中的地方,我沾着公司做文化出版的光,见了很多大世面。我以为我日后的生活也会是这样充实和丰富。


时间久了发现,任何工作其实都是一份工作,它无法满足你对于一份好工作的所有期待,除非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真正喜欢的东西当它变成一份工作,有时也会变得无聊。


自己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有点文艺,骨子里热血,喜欢写点东西,对艺术有迷恋。不会和人打交道,性子慢,喜欢过去的事物,对这个时代怀有鄙夷的情绪。这样的人,本身就难以赚大钱。


身边比我大四五岁的同事们,大多数不是北京本地人。这个城市的许多年轻人也都不是本地人,可大家还在打拼,还在这座最繁华发展最快的城市里耗着自己的时间。


我意识到自己五年后、十年后可能还是这个屌样,在北京没有户口,买不起房,拿一份中等水平的工资。然后,可能灰溜溜回到自己的家乡,靠着父母过日子。


一想到这些,便反复问自己:未来的你,应该怎样活,才算不后悔。


(应采访对象要求,以上口述者都用化名。)


……



我问了问身边的年轻人,如果要由他们描述自己的状态,很多人选了李诞那一句“人间不值得”。这句话背后,仿佛带着一股浓重的犬儒主义味道。


我们现代年轻人为什么犬儒?道长曾说:


这是因为我们理性又清醒,而且理性清醒到了极致,所以拒绝接受所有威权和所有终极价值,因为接受威权和相信终极价值要的是忘我投入的热情。


我们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理性,因此受不了在上位者谆谆善诱的空泛大道理。


我们对一切存疑,所以我们虚无,“懒”(注:此处指粤语中的发音)就是一种价值上的虚无表现。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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