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宋一
编辑 | 刀疤狐、Cai
设计 | 温小昭
好莱坞被称为“全球机器”，电影制作涉及世界各地。其中，布拉格和布达佩斯自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吸引了不少影片取景拍摄，并成为好莱坞海外制作在欧洲的两大重镇。闵可夫斯基（David Minkowski）和古德曼（Adam Goodman）分掌管布拉格和布达佩斯的两家影视服务公司。
一份剧本漂洋过海，从纸面到实地拍摄制作，在这一过程中，离不开一个特殊的角色——海外制片人（service producer）。通过这两位资深海外制片人的口述，我们或许能对这一稍显陌生的角色以及海外影视服务这一行业的格局有个初步的了解。
海外制片人都做什么？
part 1：选景
地处中欧的布拉格和布达佩斯依靠其富有历史感的城市街道与东西交融的文化氛围吸引了不少好莱坞大片来此取景，尤其是谍战、动作类电影。例如在布拉格拍摄的《谍影重重》《007：大战皇家赌场》，以及在布达佩斯拍摄的《虎胆龙威5：择日开战》等。
《谍影重重》《007：大战皇家赌场》《虎胆龙威5》海报
是否有适合的拍摄地点，往往是制片方考虑选择一座城市的出发点。也因此，取景成为海外制片人工作的第一步。“制片方会发给你一份剧本。他们希望能看到拍摄地点和一套预算。而你需要做的则是将你依据剧本挑选的照片发给他们。拍摄地点的视觉呈现十分重要。你想要做的是让他们感觉亲临实地。”来自布拉格Still King公司的闵可夫斯基说。
此外，“制片方会问许多问题：‘我们可以这样做吗？可以那样做吗？我们可以在街上下雪吗？’”闵可夫斯基说。在这一过程中，许多工作意味着要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比如《谍影重重》里苏黎世的冬景实际上完全是在布拉格拍摄的。为此他们不得不租来电车，并将它们涂装成苏黎世的样子，还搭建了超过两层楼高的造雪机，以使整条街道布满积雪。而在拍摄结束后这一切必须清理得一干二净。
电影《谍影重重》剧照
城市、街景、文化氛围，这些虽然极大地刺激着创作者和制片方，但毕竟电影制作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门精细的生意，在决定“电影上哪儿拍”的时候，预算往往更具决定性。
part 2：预算
制片方在预览了拍摄地点并达成意向后，一般会需要海外制片人提供一套预算。基于预算，制片方往往会在多个备选地点之间斟酌再三。“他们会打电话到五个不同的城市询问预算。会问我‘可以给我布拉格的预算吗？’，而我知道他同时也打给了温哥华、布达佩斯、伦敦等。”闵可夫斯基说。
和美国本土以及伦敦、柏林、巴黎等城市相比，布拉格和布达佩斯有着显著的成本优势。来自Mid Atlantic Films公司的古德曼估计，布达佩斯的摄制成本大体要比洛杉矶低25%，这一优势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较低的人力成本。在布拉格，一个场务一天的薪酬是100欧元，而在伦敦则高达300欧元，外加35%的税费和雇主附加费。在布拉格请一名木工的花费要比在伦敦低75%。这一差距不容小觑。
《碟中谍1》曾在布拉格查理大桥取景
在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因素。“尤其是当你只能依据剧本来制作预算的时候。”闵可夫斯基说。当剧本里写道“他们走进了一家酒吧”，海外制片人则必须考虑“是否需要搭建一家酒吧”“面积得多大”等问题。
制作方决定从本土带多少人员也会很大地影响预算。随行人员数量的增加不但意味着需要指出更高的薪水，还意味着更多的交通、物流、食宿、外勤补贴支出。
一般来说：
电视：拍摄预算比较有限，会选择较少的随行人员。
电影：则因片而异，但至少会带上摄影指导、首席助理导演、服装设计师，一般还会有美术指导、化妆师、发型师等。
part 3：当地人员与配套服务
海外摄制意味着有大量的工作需要由制片方团队以外的当地人员完成。从拍摄现场到交通、物流、生活保障，海外制片人的另一重要工作就是确保当地人员与服务的供给。
“技术方面是我们的长项，包括场务、电工、声效。我们的制作室也很强。”闵可夫斯基说，“我总是告诉制片方，在布拉格拍电影，你不需要带太多人过来。”布达佩斯的情况与之类似。古德曼尤其强调了布达佩斯在制作方面的优势，在此拍摄的《僵尸世界大战》便是一个例子。
电影《僵尸世界大战》海报
与此同时，海外制片人还需要妥善处理人员间的各种分歧。来自不同国家的团队必然伴随着了语言、文化上的差异。除此以外，在职责分工、操作规范方面的差异有时更麻烦。
以常见的电工和场务这两个岗位为例，在匈牙利，电工会负责一切与灯具相连的东西，包括将灯具挂在顶棚上，而在美国及英国，这一工作则有专门的索具装配人员负责；在美国，场务主管负责标记各个位置，但其本身却不被允许插手灯具的移动，而对于匈牙利的场务们来说，搭建摄像平台之余顺手挪动一下灯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此外，英美等国家的公会往往在安全方面有更多具体要求，在古德曼看来，这一切有时显得冗余且浪费。
“沟通向来是最大的挑战。”古德曼说，其中维持外国与本地人员的平衡很重要。“当力量过于倾向国外雇员一侧，当地雇员便会边缘化，成为单纯的帮工……最好的组合是少量的国外雇员，轻装出行，与占大多数的当地雇员合作。与此同时，我也总是告诉我的本地团队，他们和那些美国或英国同事并不平等。外国团队的头儿就是老大，到此为止。”
part 4：法务与公关
沟通的工作并不仅来自摄制团队内部，海外制片人还须兼顾拍摄活动在当地的合规性以及与当地政府、居民和其他利益相关方之间的关系。当电影中包含公路追逐、火拼等情节的时候，以上问题显得尤为重要。
《007：大战皇家赌场》是第一部主要在伦敦以外的地点拍摄的邦德电影，其中的60%皆在布拉格拍摄。片头有一场经典的机场追逐大戏，邦德成功阻止了恐怖分子炸毁位于迈阿密国际机场的一架原型机。这一情节实际上是在布拉格的瓦茨拉夫·哈维尔机场拍摄的。
电影《007：大战皇家赌场》剧照
“我们得到许可在整个机场包括停机跑道和外场进行拍摄，完成了枪战、燃烧的卡车、警察包围等所有一系列的镜头。”闵可夫斯基说，“这是一次现象级的合作。它之所以得以实现，是因为他们（机场与当地政府）希望能参与到一部詹姆斯·邦德电影中。”大多数城市都希望能借大片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而协助拍摄《僵尸世界大战》的古德曼则没有这么幸运。因为违反了相关规定，剧组运输武器道具的飞机刚一降落，就被全副武装的特警扣押，警方甚至在半夜闯入了军械协调员的家中将其带走。
匈牙利法律要求供拍摄用的军火必须进行永久性的失效化处理，而在美国却仅需在枪械上加上阻止发射的装置。“很显然我们并不是第一个把武器运进来的剧组。”古德曼说，“但我们被抓住了。”后来古德曼持续向议会进行游说，希望他们修改法律。最终，议会通过了这一修改。
海外影视服务行业未来的出路在何方？
从与好莱坞合作的角度来看，欧洲影视服务行业的一线在伦敦，而布拉格和布达佩斯则代表了崛起的力量。“伦敦是大片的首站。英国和好莱坞一直有着密切联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恋爱关系。”闵可夫斯基说。一方面，这当然是因为两者在语言、历史、文化上的相近。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以闵可夫斯基和古德曼为代表，如今布拉格和布达佩斯的顶尖影视服务公司几乎都是由美国或英国移民经营的。“文化上的联系能建立某种程度的舒适与信任感。片厂肯在这里花这么多钱，在于他们知道在跟谁合作。”古德曼说。
另一方面，影视服务行业的兴盛有赖于整个创意产业的发展。而创业产业的发展，不光在于产业的规模水平，也在于社会各层面对它的认识，尤其是政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闵可夫斯基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他带着知名制片人马克·约翰逊和奥斯卡得主、拍摄了两部“史瑞克”电影以及两部“纳尼亚系列”电影的导演安德鲁·亚当森去见捷克的一位部长。该部长在听完介绍后却居高临下地说：“所以，你们是拍童话片的。”作为对比，当史蒂芬·斯皮尔伯格到访伦敦的时候，英国首相则是派了直升机到机场接他到唐宁街10号共进午餐。
安德鲁·亚当森曾拍摄《纳尼亚传奇》
政府出台的优惠政策则对行业有着更直接的影响。这一点在布拉格和布达佩斯两座城市的地位变化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从2000到2008年是接不完的活儿。然后布达佩斯有了优惠政策，伦敦有了优惠政策，柏林有了优惠政策。我们眼看着其他地方崛起，而布拉格的业务则开始萎缩。”闵可夫斯基说，“十年前我做三四份预算就能拿到其中一份的订单，而如今我要做10到15份。”
匈牙利政府在2004年出台了相关优惠政策，不光是制片公司在匈牙利境内的支出，其在境外用于请当地雇员的花销也可以得到返利。“税收返利几乎立马就见效了。在此之前，布拉格本来就要稍贵一些，如今有了税收返利，我们（布达佩斯）更便宜了。”古德曼说。
《有希望的男人》中布拉格老城广场的远景
2010年，捷克政府终于跟进出台了优惠政策，但是缺乏资格审核导致资金流失，对于可以提升城市形象、带动整个行业的大项目缺乏重视，补贴划拨的不确定性等弊病导致其效果有限。“它完全没能吸引大制作，只是带来了那些低成本的欧洲合拍片。”闵可夫斯基说。这门生意很大程度建立在个人声誉和私人关系上，他补充道。对于一个经历了长期策划运作的项目，当预期的20%返利到最后变为仅仅7%，其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不论如何，布拉格和布达佩斯如今仍是海外影视服务行业在欧洲尤其是中欧地区的两大重镇。展望这一行业未来的格局，闵可夫斯基认为欧洲的下一个亮点或许在塞尔维亚：“那里拥有全欧洲最低廉的人力成本。同时它也表现出很大的热情。”
而在欧洲之外，他注意到迪拜和阿布扎比正在投入大量资金。但资金是一方面，当地的景观风貌却不太具有普适性。“亚洲就有意思多了，因为那里的拍摄地点更具多样性。中国、泰国和马来西亚有希望在其中分一杯羹，韩国也很有吸引力。”闵可夫斯基说。
结语
从两位资深海外制片人的口述中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海外影视服务这一行业乃是以好莱坞为代表的现代电影工业高度专业化、分工化的产物。
同时，一个城市或是区域要在这一行业中占有一席之地离不开持续的经营。其中稳定的人才储备是保证项目得以运作的前提。而服务公司良好的信誉，利好的政策支持也是吸引海外制片方尤其是大片厂的重要因素。
中国的影视服务行业方兴未艾。在进一步实现专业化、产业化，与国际规范接轨方面，这其中无疑有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
参考文献：
①：Curtin, Michael and Sanson, Kevin (eds.). Voices of labor: creativity, craf, and conflict in global Hollywood. Oakland: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