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大环刀,永诀说书人
2018-09-12 07:50

金丝大环刀,永诀说书人

作者|李春晖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人是什么样的人,红尘说书人。



9月11日下午3点30分,著名评书艺术家单田芳因病在中日友好医院去逝,享年84岁。



1934年,单田芳出生于营口市一个曲艺世家。外祖父王福义是最早闯关东的竹板书老艺人,母亲王香桂是西河大鼓演员,父亲单永魁是弦师。“自家三亲六故,不是说书的,就是唱西河大鼓的”。


童年单田芳 


少年单田芳却无意承袭祖业,觉得吃“张口饭”在台上摇头晃脑,让人家品头论足,很烦。他立意改换门庭,工科和医学都是他的目标。


但原本殷实的单家,却因一位陌生的来客和时代骤风而迅速破碎。1950年春,因单家来了一位“朋友的朋友”,请托了一点琐事,单田芳父亲被以“帮助反革命罪犯”名义判刑六年。随后,单母与单父离婚,留下子女,改嫁他人。 


18岁那年,尽管单田芳如愿考上东北工学院,却因病辍学。同时家遭变故后日益贫困,他不得不最终选择退学。


人生最艰难的十字路口,一位年轻女性走进了单田芳的生活。以师门论,她叫单田芳的母亲“师姑”。


她倾慕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不仅担负起单家的生活重担,还顺势接近了单田芳。19岁那年,单田芳与比自己大8岁的王全桂正式结婚。尽管此后单田芳毫不隐晦的坦陈,这段感情有报恩性质。



直到结婚时,单田芳仍赋闲在家,全靠王全桂演出养家。急于赚钱养家的单田芳在1954年回归家族行当,拜在李庆海门下学说评书。1955年,单田芳进入鞍山曲艺团。其间单田芳在辽宁大学历史系(函授)学习,1956年成为辽宁省唯一具有大学文凭的评书艺人。 


1956年正月,单田芳首次在鞍山市内茶社登台,说的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大明英烈》,挣了四块二毛钱。


生书熟戏,讲的是听评书忌听熟段子,像看美剧那样有悬念、追着听才有意思。 


单田芳说评书,新书不断、著作等好几个身。上到三皇五帝,下到计划生育,他都能说。大家都在说三国、隋唐,他注意开拓了武侠短打的《三侠五义》;1962年以后,又紧跟形势说起了《林海雪原》《新儿女英雄传》等时兴小说;晚年的历史评书更是连二战也照说不误。



虽然一生跌宕,但单田芳绝非通常想象中那种补丁摞补丁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劲头,而是相当讲究生活方式的。身为世家子弟,自己又是当红演员,除了特殊历史时期,单田芳很少缺钱。建国之初,单田芳每月就可得一千多元演出酬劳。而按高晓松的回忆,彼时即便大学教授,也就百元工资。

 

“穷玩车,富玩表”,单田芳就爱玩表。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进口到国内的劳力士,每块超过400元,欧米茄也要300多元。但单田芳有十几块名表。“谁让我喜欢呢?挣钱来就买点儿心爱的东西吧。什么劳力士、欧米茄、大梅花、大罗马……早晨起来,喜欢哪一块戴哪一块,瞧谁顺眼就戴谁——图个痛快嘛。”他说。


2010年9月,单田芳开通新浪微博,比郭德纲还早两个月。直到2017年,单田芳的微博更新还非常频繁,他会询问书迷最爱自己哪部评书、哪个人物,也会使用“微博问答”回应书迷,自己为什么会“在三侠五义里黑白玉堂”。 


去世前4天,单田芳最后一次更新了微博。




我们很容易将老艺术家视为经典、传统的代表,而忽略了今天的老艺术家,都是当年的锐意创新者,甚至是一生都未曾懈怠的赶潮人。


每天固定时间蹲守收音机里单田芳的评书,是很多人最初的评书记忆,也是最快乐的童年时光之一。放在今天的语境里,电台无疑是单田芳的流量快车道。但为什么电台总播单田芳的评书?



1979年5月,鞍山市“迎春茶社”人声鼎沸,44岁的单田芳再度登上阔别十年的书台,说他的拿手好戏——《隋唐演义》。这是单田芳1978年被落实政策重回曲艺团后的首场演出,在正常文娱生活已经枯竭多年的当时,一票难求。 


但这样的演出仍然是在计划管制中,单田芳本人也是“铁饭碗”有编制的人。胆小不得将军做,单田芳决心下海。 


80年代初期,很多曲艺人还劫后余生,尚摸不清未来经济文化的形势。单田芳已经积极行动,录制了包括《隋唐演义》《明英烈》《天京血泪》等在内的大量评书作品。 


起初评书卖不出去,他就免费将评书送给电台使用,一下子就在全国电台铺开,迅速形成了“凡有井水处,必听单田芳”的用户覆盖和用户黏性。走红之后,单田芳也没有采用版权买断形式,而是将评书附带广告一起给电视台。如此黄金时段的广告,其价值当然可观。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抓住新媒介的渠道红利,采用免费模式迅速占领市场、扩大影响,KOL广告模式取代传统的内容买断,是不是很熟悉?单老80年代采用的这套商业模式,放在今天也是行之有效的互联网思维。 


而随着电视日渐抢占电台市场,单田芳又是最敏锐的那一个。他在80年代末为陕西电视台录制的电视评书,是评书第一次走向电视。


此后,评书大规模走向电视。整个90年代,各大电视台几乎都在午间和傍晚设有电视评书节目,很多80后、90后对评书的集体回忆,也是从这里而来。


田连元


在这个意义上,如果不是80年代、90年代单田芳对新媒介的积极占领,或许评书也和西河大鼓一样,早已成为落满历史尘埃的艺术古董了。论普及推广评书,推单田芳为第一人,不算过誉。


三 


“这时,顺着大道来了一人。此人长得真是与众不同,身高八尺左右,溜肩膀,两条大仙鹤腿,往脸上看面如紫羊肝,小眼睛,鹰钩鼻子,菱角嘴。最显眼、最特殊的是长着两条刷白刷白的眼眉。” 


《白眉大侠》是单田芳根据清末小说《小五义》《续小五义》等创作改编的评书,讲述北宋年间“小五义”之一山西雁徐良协助包大人抓差办案的公案武侠故事,也是硬糖君印象最深的单田芳评书作品之一。 


如果没有这部书在80年代通过电台传遍大江南北,恐怕也不会有1994年同名电视剧的出现。“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光剑;招是什么样的招?天地阴阳招;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人;情是什么样的情?美女爱英雄。”



现在想来,这也算最早的评书IP改编电视剧了。 


硬糖君最后一次听单田芳新作,是电台里播的《乱世枭雄》,讲的一代枭雄张作霖的传奇人生,是单田芳根据史料和民间传说原创的评书。较之传统评书,这部作品不仅情节精彩,关键是价值观非常具有现代性,充满对时代和人物的深刻洞察。



此后,则只断断续续在出租车里听到过一些令人拍案称奇的二战评书。诸如:“希特勒的老婆拿出一瓶酒,哎,今天和我们家老希好好喝两杯”。 


单田芳说自己的评书里,最喜欢的历史故事是《隋唐演义》,武侠故事是《白眉大侠》,近代史是《乱世枭雄》。硬糖君也是这样一个喜爱列表,听了这话,颇感自己有品位。 


单田芳说自己喜欢金戈铁马,说不来缠缠绵绵。不过,硬糖君倒也没听过言情评书。难道是这样—— 


却说那小燕子,性如烈火、沾火就着。此时不待容嬷嬷动手,飞身便是一踹。急的永琪在旁大喝:“妈的妈,我的姥姥!还不快住手。”皇后却心喜小燕子果然闯祸,暗想:“这个假格格,不在二百五以下,不在二百五以上,正好一个二百五。”



假想下这样的言情评书,也是十足违和,怕是没人要听的。 


郭德纲说演员到最后拼的是文化,这是门里人的话,还是很有道理。谁是中国评书说的最好的人,可能每个人心中都有各自答案;但谁对今天评书仍然深入人心的状况贡献最大,单田芳舍我其谁。


如今单老驾鹤西去,田连元也在4年前车祸后鲜少露面。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幸而相较于很多日渐式微的传统艺术门类,评书的拥趸依然广泛,仍然具有鲜活的艺术生命力。特别是一系列互联网音频产品崛起后,听书反而比过去频繁。


反正我们也只是要个声音陪伴,画面倒不那么重要。


更值得庆幸的是,评书艺术也后继有人。以王玥波为代表的年轻艺人,在硬糖君看来,已经算基本功非常扎实,也有锐意创新之处。虽然评书《火影忍者》或评书《哈利波特》之类似乎步子有点大,但王玥波的《雍正剑侠图》已经不输前辈。



我们已经和很多人告别,我们将要和更多人告别。但永诀的只是人间的肉体,今夜,我们仍可枕着那熟悉的声音入睡: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与君共饮盏中酒,几人哀伤几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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