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是个什么谷(第十二章):昨日今日
2018-10-04 20:00

硅谷是个什么谷(第十二章):昨日今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虎皮妈的夜航船(ID:hupima)奴隶社会(ID:nulishehui),作者:虎皮妈。


郝会会刚刚出月子的时候,程悦欣和张思禹回去看过一次。当时还不知道Emma Hu的奶粉危机,程悦欣拉着张思禹兴致勃勃在斯坦福购物中心逛了大半天。最后在Tiffany里买了一把银勺子。


“这么贵,不如送柱哥柱嫂点购物卡。”张思禹无奈地摇头感叹。


“那怎么一样呢!送别人东西,当然要送点别人不会自己买的啦。人家都说含着金勺子出生,咱们Emma银勺子总是要的吧。”程悦欣的眼睛闪闪发亮。


张思禹喜欢看这样的程悦欣,眼睛晶莹剔透,脸上一派天真。那年拿到伯克利的offer,去杭州找老同学玩,正好遇到老同学社团聚餐。吃饭的饭店离公交站只有三个街口,但这么近程悦欣都迷路。最后电话打到餐厅,叫人出去接她。张思禹就这样跟老同学一起出去了。


那天程悦欣披着散发,因为找得急刘海粘在了脸上。她面前有一对母子,可怜巴巴拉扯着她的衣角。程悦欣一边用力点着头,一边从背包里往外掏钱包。。


“怎么会是骗子呢?不会的!他们钱包在火车站掉了呀,我上次在火车站就差点掉钱包。”程悦欣当时的眼睛就是这样晶莹剔透。


“那我就给他们十块钱坐车可以么?就十块钱。”程悦欣眨眨眼,又不甘心地问。张思禹的心不期然地软了一下。


从此后,这双眼睛在张思禹面前哭过、笑过、柔情似水过、撒娇妩媚过。张思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错过这双眼睛所有的变化,但渐渐,张思禹有些害怕面对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委屈:“为什么你永远在开会?今天VTA罢工,我在车站等了你一个多小时!”


这双眼睛愤怒:“那个老师太变态了,社区大学的课而已,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双眼睛不甘:“张思禹,你看你看,我们科去意大利出差了!连小王都去了!我还没去过欧洲呢。”


这双眼睛失神:“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你说,你是不是烦我了?”


“没有,怎么可能烦你?”张思禹例行公事地说。但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他也很多次欲语还休:我好累。公司里那个冷敏太过分了。如果我也被裁员了怎么办?不可能有回答。那双眼睛不可能给他任何回答,它只会惊惧:那怎么办?那我们怎么办?


他怀念起和林锐胡金柱同住的日子。当时三个单身汉,周末去打球,回来喝冰啤酒,Costco的羊肩肉片下来烤串。未来那么远那么近,天高海阔,山高水长。每当这时,他会保存好敲了一半的代码,确认身边的程悦欣已经沉沉睡去,然后去客厅给自己开一罐啤酒。


这一天张思禹正一边看youtube一边喝酒,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程悦欣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脸惊愕。张思禹心里一沉,刚想解释,只听程悦欣喊了一声:“郝会会刚刚打电话,说郑懿搬走了!”


“什么叫搬走了?”


“好像跟林锐吵架,就搬走了。我打她电话打不通,你给林锐打一个?这么晚了,郑懿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程悦欣激动。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被挂断,进了语音信箱。林锐的声音一如往常吊儿郎当:“我是Ray,我现在不在,有事请在哔一声后留言。


“哔”一声之后留什么?张思禹脑袋一片空白。想了想还是给胡金柱打电话,谁料胡金柱还在实验室没回家,一问三不知。郝会会只会翻来覆去说:“我也不知道啊,就听他们在房间里吼了几句,后来没声了。再过一会儿就听到大门‘砰’一声,我一看郑懿拖着个箱子走了,我要追锐哥还拦我。”


“吵架发脾气离家出走,也很常见,哦?”程悦欣问。


“郑懿不是那种没事发脾气作一作的人,”张思禹抓了抓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程悦欣撅起了嘴:“你什么意思?谁是那种没事发脾气作一作的人?”


张思禹懒得解释,好在程悦欣的追问也被郑懿的电话打断了。


“我没事,你们放心吧。”郑懿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语调一如往常的平静,“我住回学校里去了,同学房间刚好有空。”


“你现在到宿舍了吧?”


“嗯,到了。”


“那你和林锐——”程悦欣小心翼翼措辞,“你们到底怎么了啊?”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反正就先分开一段时间大家冷静下吧,”郑懿淡淡说。


窗外树影婆娑,月亮只剩细细的一弯。程悦欣在床上翻了个身,摇张思禹:“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分手啊?我听郑懿的口气很认真啊。”


“谁知道呢,希望不会吧。”张思禹叹口气。


“他们分手也太可惜了。你记得那次在大峡谷么?郑懿为了救林锐命都差点豁出去了。他们要是分手了,我就不相信爱情了。”程悦欣的手指搅着被子。


张思禹翻了个身,手搭在程悦欣的手臂上。月有阴晴圆缺。那一弯细细窄窄的月亮,照过那么多悲欢离合,又有什么是真的不可能的呢?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吵架啊?”程悦欣的手臂冰凉,在张思禹的摩挲中抖了一抖,然后一下抱住了张思禹的腰。


程悦欣的脑袋在张思禹的怀里,声音似有若无:“我们要是哪天吵架了,你不能离家出走,好不好?”


张思禹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同一轮新月下面,林锐瞪了一晚手机。他幻想了无数次,等郑懿电话打来,他就把来电摁掉。摁掉三次,非等到第四次才接。接的时候还要装作在梦中被吵醒,充满不耐烦的口气:“什么事儿啊?东西忘拿了么?我明天给你送过去啊。”


哦,不不不,计划有疏漏,不能摁掉电话,要让电话响到自然停,这样才能显得自己毫不在意。摁掉是负气,负气就是在意,在意就输了。林锐一边想一边气血翻涌,随手就摁掉了一个来电。摁掉之后心里一“咯噔”,定睛一看,还好还好,只是张思禹。


手机寂静。林锐把手机在两个手里来回倒。他忽然开始担心,这么晚,一个姑娘在外边会不会有事?她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连电话都不打一个?林锐开始穿外套。这不是自己先服软,江湖道义都不应该让一个姑娘半夜流落街头啊!


但正在这时,郝会会打电话的大嗓门传进了门缝:“你到宿舍啦?那就好那就好,那你跟林锐说一下呗————”“蹬蹬蹬”的脚步就近,林锐一开门,看到郝会会尴尬的脸。她举着手里的电话:“挂——挂掉了。不过锐嫂没事,到学校宿舍了,跟同学一块住。”


林锐心中冷笑一声:果然,她早就什么都安排得妥帖了啊。


郑懿要去纽约实习的事是决定了再告诉林锐的。林锐特地去学校等她下课,两人看了场电影,吃了顿快餐,吃完开始抹嘴的时候,郑懿轻轻松松说:“对了,我接了一个暑期实习的offer,纽约的一个中型所。”


林锐笑起来:“那好啊,喜事啊!恭喜你啊!”但心底到底掠过一丝不愉。多多少少,他也期待着,女朋友能得到好消息的第一时间通知他,当他说:“那还犹豫什么啊,赶快接啊!不接别人接啦!”她才如梦初醒地雀跃地去回复email。但这样的郑懿只存在想象中。现实中,她怎么找的,什么时候面的,他统统不知道。只有在她一切搞定事事安排好之后,才会不经意地通知他一声:“哦,我接了纽约一个所的offer。”


林锐再吸了一口面前的可乐,不甘心地问:“那是不是你以后要留在纽约工作了啊?那我还得去纽约找工作?”


郑懿想了想:“我争取看看吧,吴昊说这个职位只是暂时的,正好他们有一个中国客户……”


林锐顿了一顿:“等等,”吴昊这个名字听得很耳熟。林锐望着郑懿,郑懿居然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林锐不可置信地问:“就是你那个前男友?”


林锐刚认识郑懿的那个暑假,郑懿是有男朋友的,一个叫吴昊的律师。以前是NYU的JD,毕业后还经常回学校接女生新生,在论坛上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给刚申请上的学生答疑解惑。林锐死缠烂打要来郑懿的MSN,每每看郑懿秀恩爱照片,就会暗暗吐槽:三角眼花心,嘴唇薄薄情。意大利西装金丝边眼镜,演斯文败类都不需要化妆啊!好白菜怎么都让猪拱了?


有一晚,郑懿的MSN签名档换了——“你既无心我便休,从此,我便要用双倍的心来爱自己了。”


林锐直接从电脑前蹦起来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故事很老套,郑懿llm要毕业了,那段时间比较迷茫,不知道该找工作还是再念个JD,结果喜欢搭讪新生的又搭上了更新的新生。回国出差时,顺便房也开了。比较不老套的是郑懿的处理方式,直接全部通信方式拉黑,连JD也不在东部念了,隔了五个小时的时差,来了硅谷。


“就是你那个前男友吴昊?”林锐又重复一遍。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仿佛郑懿从来没有过前男友。


“你不要那么激动。”郑懿看了一眼快餐店里其他的人。


“他又联系你了?”林锐不甘心。


“我联系他的,”郑懿顿了顿,低下头没有看林锐,“我需要一份工作。”


“他那时候那么对你!你还去找他?”林锐不可置信。


“这是两件事情,你不要混在一起。”郑懿难得有点心虚。


林锐冷笑一声:“我不要混在一起?那他呢?他混在一起了么?你这样千里迢迢去投靠前男友是什么意思?我林锐养不起你么!”


声音太大,快餐店里一片侧目。郑懿对朝这里探头的店员挤出一个笑容,以示两人没事,免得好事者报警。


“我们走吧,出去说,”郑懿缓缓道。


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5月的天气,晚上阴风凄冷。


林锐在停车场抓住郑懿的肩:“我不希望你去纽约,哪怕你毕业找不到工作,没关系。我陪你回国。你不想回国,你说香港律所容易找,那我陪你去香港。总之,我不希望你接受这份实习,跟那个姓吴的再有任何联系!”


郑懿的肩膀被抓得有点痛:“林锐,你成熟一点好不好?你博士都没毕业说走就走了?”


林锐嚷起来:“我他妈这个博士不要了,我拿个硕士走,行么!”


郑懿不可置信:“你怎么对自己的前途那么草率?你辛辛苦苦读了那么多年,就算了?”


“我不是为了你么?不是你他妈把我逼到这份上的么?”


“我没有逼过你啊!”郑懿声音也高起来,“我希望我们都对自己负责,好么?你跟导师有矛盾,就去解决,你不要拿我当借口来逃避。”


林锐的眼中闪着怒火——为什么有那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怪叫了一声,一拳打在旁边停车场的柱子上,旁边的几辆车警报声大作。


保安闻声赶来,一步挡在林锐和郑懿中间,问郑懿:“小姐,你没事吧?”郑懿脸色煞白,点了点头,“我很好。”西裔的保安人高马大,比林锐高出半个头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对郑懿说:“小姐,你车在哪,我送你过去。”


郑懿走了两步,回头对林锐说:“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谈这件事情。”


林锐说了这晚让自己最后悔的一句话:“呵,真是好一个不需要靠男人的独立女性。”


郑懿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和愤怒,然后渐渐,恢复了平日里严肃。她的风衣在风中摇荡,高跟鞋的踢踏声就此远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虎皮妈的夜航船(ID:hupima)奴隶社会(ID:nulishehui),作者:虎皮妈(复旦大学毕业后随先生去往美国,有了两个孩子,在七年全职妈妈生涯中,开始读法学院、开公号、出版小说、创作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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