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纪念册
2018-10-01 08:10

9月纪念册

热点的意义是什么?大概就藏在热点过气后残存在人们脑海中的记忆里。

 

因为按照大脑记忆规律,依赖注意力所获取的信息(比如热点包含的情绪、画面和音频)更多只能停留在短期的瞬时记忆中,只有对事物进行大量反复记忆、或者在抽象理解后刺激大脑更多的功能分区,才能以长期记忆的方式进行储存。

 

换句话说,那些被我们经历过的热点,终究会成为我们性格中的一部分,在潜移默化中被调用和读取,影响着我们未来的行为决策。

 

比如在这个9月,我们的纪念册里就留下了三个关键词:少年、中年、此去经年


少年:你该长成什么样?

 

2018年9月1日晚8点,《开学第一课》在央视一套的开播随即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人们发现节目直播过程中穿插的广告时长多达15分钟,与此同时广告内容也多以补课、在线家教等产品为主,不但不太符合“公益类栏目”的自身定位,还与人们一直以来呼吁的“给学生减负”相违背。

 

只是多年以后,当人们再回忆这次事件所引发的舆论,“广告”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黑点:

 

人们发现节目组邀请的4名现场表演嘉宾,从行为举止和妆容上来看,气质似乎过分“阴柔”,进而产生了新的舆论话题:如果我们的少年成天就看这样的偶像,那么“少年娘而中国娘”



从舆论走向来看,3天之后的“魔道祖师”事件几乎是这轮争议的接力。当人们发现耽美(同性纯爱)题材小说不但在青少年群体中拥有广泛的受众,甚至影响力深刻到粉丝们愿意为其做出人肉、跟踪、网络暴力等过激行为,舆论中呼吁“不要教坏孩子们”的打击范围再次被扩大。



当然这一列争议也有好的一面:我们的舆论环境已经习惯于对负面进行自发的反思,比如为什么饭圈会形成这样的文化氛围、比如我们应不应该尊重性别的流动性,比如我们是不是因为社交网络变得过于敏感。

 

但遗憾地是,为了跟进热点传播半衰期的反思往往是草率的,即使披上了理论的外衣也不例外。因为这些反思的话题得以成立,归根结底需要将逻辑建立在“这些文化现象/文艺作品”与“整个少年群体变坏”互为因果的事实上——那么倘若这个前提就是不成立的呢?

 

38年前的1980年,作为邓小平访美后敲定的文化交流项目之一,中央电视台译制部曾经引进了一部名为《加里森敢死队》的美剧。剧中一群来自监狱的囚犯们,在美军军官的改造下成为了能够深入德军敌后、从事破坏工作的敢死队,并且各个身怀绝技、有勇有谋——这种在当时绝对新奇的暴力美学设定,让该剧一经播出就在观众层面获得了非常热烈的反响。



不过这部剧只播放到了第16集就旋即“腰斩”。至于具体原因,中央电视台虽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解释,但人们相信大概率是因为“剧情教坏了孩子”:

 

不少媒体报道称,当时的青年群体正在形成一股模仿剧中情节的风潮,有的苦练飞刀、有的抽烟喝酒、还有的模仿剧中的盗窃手法连环作案,还在案发现场留下“加里森敢死队”的字样“致敬”,一时间引发了大量影响社会治安的违法犯罪事件。

 

但人们没有联系到的媒体报道是,在下乡青年返乡等因素的影响下,当时城市待业人口的积累已经达到一个临界值。以北京为例,在媒体统计当中共有待业青年40万,占城市总人口8.6%。

 

说到底,所有商业化的文艺作品必然会以市场为考量,对内容中可能出现的亮点与冲突进行放大,这也就决定了文艺作品(无论是电影电视音乐、还是在商业化包装下诞生的个人IP)所呈现出来的内容是过激的、与现实拉开足够距离的——用被包装的现实去定义现实、批评现实,这样的出发点本身就很魔幻,更别说延伸到基于过激事实出发的思考。

 

这或许就是今年9月这波“少年焦虑”最富有“伪命题”色彩的地方:我们把“诱因”看作了“主因”,或者说取代“主因”成为独立驱动事件发展的唯一因素,然后以过分焦虑的姿态放过了真正需要焦虑的地方

 

只可惜争论来争论去,除了错位思考激发了全民逆反之外一地鸡毛。少年到底应该长成什么样,这个重要的问题似乎也被浪费在热点半衰期里,最后不了了之了。


中年:你去往什么方向?

 

当年韩寒因为《乘风破浪歌》被舆论一通狂批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八个字的经典点评,叫“成名太早、死得太晚”。

 

具体解释,“成名太早”让韩寒笃信并愿意充分适应那套让他成功的社会规则,“死得太晚”让韩寒充分适应的那套社会规则开始在环境的变化下开始失效——当这种失效到达一个临界点后,在旧社会规则中的那些成功因素,很容易反向转化为新社会因素中阻碍成功的桎梏。

 

于是开头那些过分强调“女生应该XXXX”、“不能XXXX”的歌词,即使本意是“一个小男人酒后的胡话”,用来衬托“酒醒之后决定为这个家庭的幸福而努力”的决心,在新的社会规则解读下并没有任何解释机会:

 

人到中年,最容易好心往往只能“自以为”,然后真就做了坏事。


这个规则几乎是无人幸免的,哪怕是马云。虽然以杭州市民代表的身份,出现在了9月2日雅加达亚运会闭幕式的最后八分钟表演里,出色地完成了这份充满国家荣誉感的任务,但马云的亚运会之旅仍然听得到批评的声音:有媒体记者认为,即使是赞助商,作为一名男性也是万万不能进入女足更衣室的——哪怕初衷只是为了鼓舞和奖励。



一天之后“规则落地”的主角换成了传闻中的刘强东。


在明尼苏达,刘强东的本意是参加明尼苏达大学卡尔森管理学院的课程,并在培训结束后会见了一些希望寻找投资的创业大学生:按照当年著名的“名利场”理论,钱、性和各式各样的资源在进入这样的语境后其实会成为摆在明面上交易的筹码,组成阶层流动的稳定通道——至于一个看起来急需上升的女大学生,会多事地打破这个已经被人们无数次验证有效的游戏规则?经验会告诉你“连个预警的必要都没有”。



马云和刘强东证明了“中年失效规则”的必然,咪蒙则证明了“中年失效规则”的单位时间正在缩短。在雅加达闭幕式的同一天,咪蒙确认了此前网上流传的“离婚”消息,并在个人微博上写到:他不爱你,节哀顺变。



离婚肯定不算一件绝对意义上的坏事。尤其按照咪蒙一直以来的自媒体定位,“离婚”反倒是个非常好的传播素材:

 

法理意义上的独立、情理意义上的断舍离,如果能再为“离婚”找到一个脱离物质或者人际关系之外的理由,无异于用实践升华理论。

 

但很显然没等咪蒙回应,就已经有无数网友用咪蒙的方式帮她完成了“回应”。有调侃、有嘲讽、有解读,还有很诛心的离婚动机论推测,直接的后果是等到真正来自咪蒙的“离婚回应”推送之后,一篇原本可以划里程碑的爆款,基本上只剩下了“回应质疑”的危机公关作用——而此时距离《致low逼》的推送时间还不过3年。

 

这样的节奏让人容易想到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描述的一个观点,即生物本身就是算法的结果,比如什么样的身体构造更适合地形变化、保留什么的器官更有利于生存、做出怎样的判断更有容易提供生活质量。

 

在这个过程中,生产力/科技水平的提高本质上是算法的进步,生产力/科技水平水平进步地越快意味着算法进步的越快,意味着时下所呈现的社会分工将更快速被替代,意味着人类个体的评判坐标系会更快速变化。

 

这或许就是今年9月这波“中年危机”最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方:

 

从《致lowB》身上争取到3年时间的咪蒙、到《北京遇上西雅图》身上争取5年时间的吴秀波、到通过击败uber争取2年通行时间的程维和滴滴、到如同PUA教程般租下思南公馆却最终只抱得美人归1年多的袁巴元,人们批判着在固有规则或人设下的故步自封让被淘汰成为必然,却眼睁睁地看着故步自封的数字也变得越来越奢侈。

 

未来我们哪怕原地踏步似乎也要拼尽全力,当象征着瓶颈期的中年界线越来越早,你将会去往什么方向?


此去经年:遗忘悲伤和美好

 

最后再来说说9月那些充满遗憾的热点,比如我们接连告别了常宝华、朱旭、单田芳、师胜杰、臧天朔、布仁巴雅尔等一系列文艺界翘楚,同时还遇上了堪称“世纪台风”的天灾“山竹”。

 

这些事件的密集发生,很容易让社交网络的公共情绪陷入持续低迷,但好在社交网络最擅长的就是遗忘,又让这些让人悲伤的事情由变得足够美好。

 

想想看,如果社交网络的记忆力足够出色,人们应当记得今年3月的时候姜昆去探望过一次师胜杰先生。当时师胜杰先生虽然笑容满面,但体型严重的瘦削和满头白发无一例外地说明先生健康状况很不理想,足以让姜昆“半年来就怕接到有关师胜杰消息的电话”。



问题也随之而来,人们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是否还能对师胜杰先生的离去感到惊愕?是否还有机会在大众舆论中重提月初逝去的另一位相声名家常宝华?是否还能在足够的情感冲击下,联想到上个月大闹《相声有新人》的“公式相声”、联想到李寅飞郭德纲师徒重聚的表白,再用这些情绪重新推动相声回到舞台中央?

 

同样的疑问也可以套用于朱旭的话剧社团、单田芳的评书和臧天朔的第一代摇滚人。总之这些已经过分突兀于现代传播语境的文艺形式,想要在正常的记忆曲线里逆势突围,重新定向人们的注意力,反正我是没有信心的。

 

于是老先生们能在这个信息廉价的时代里成为“巨人的肩膀”,也只有靠这种遗忘带来的意外感了。过程让人不甘,结果已经足够美好



山竹的“遗忘优势”就更加明显了。科普知识的难懂晦涩,和谣言带来过的那些惨痛教训,让2018年的中国网民们在再次遇到“大灾”时,自发地将参与行为统一收归到为段子。

 

当然这样的行为迁移是有道德瑕疵的,毕竟灾难实打实地发生、实打实地给灾区人民带来财产和生命健康方面的损害,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没有人赞成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但我们也需要承认的事实是,社交网络热点的大部分参与者没有接受过专业媒体的训练,更难以付出复杂逻辑推导所需要消耗的思考成本——这让段子成为了最方便记忆的信息载体,也最大程度地规避了“不合格参与者添乱”的风险。

 

于是哪怕我们什么有效的抗灾知识也没有记住,也最终能够留下“乐观地面对困难的来临”的真实体验,不幸在“遗忘”中多少能找到一些美好



只是能够带来美好的“遗忘”都是现象,被工具化利用的“遗忘”所追求的诉求几乎截然相反,比如在被腾讯投资部辟谣后几乎迅速在舆论层面消失的子弹短信,比如上市破发后创始人夫妇悄然移民新加坡的海底捞,比如自罚三杯式夜间停运一周的滴滴,他们在9月的沉默似乎反而成为了激活话题发酵的策略,让大众舆论在不加引导的情况下充分填充了未来的所有分支。

 

在职业足球战术里,占据压倒性控球优势的球队在无力破解对方密集防守的时候,常常会故意表现出“传球瑕疵”或者“控球失误”,让对手意识到“可能获得球权可能性”后进行主动上抢,从而让对方本来紧缩的阵容来“虚构的机会”下暴露出空隙。

 

世界杯年过后,谁还不会点诱敌深入呢?

 

遗忘之后都是最值得我们记住的,2018年9月就这样被我们装进了纪念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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