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悲欢不相通,我们的趣味也不再相通
2018-11-19 14:36

我们的悲欢不相通,我们的趣味也不再相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看理想(ID:ikanlixiang),作者: 看理想君。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你是否注意到?大众娱乐正在悄然割裂。


全民型综艺,越来越难诞生。


许多收益不错的综艺节目,可能只是在某个圈子内红火;而不同圈层里流行的暗语,却比昔日的非主流火星文更难理解。



一部豆瓣9.6分的网剧,你可能根本没听说;而在长辈圈里火爆的电视剧《娘道》,你也可能一集也看不下去。



在注意力已经成为一种稀缺商业资源的当下,我们开始怀疑,人与人之间的审美越来越不相通。对兴趣范畴之外的内容,也越来越没有耐心。


即便各类丰富的资讯软件、社交软件已经提供了大量不同类型的资讯和内容,人们所获取的资讯也同样趋向割裂,因为软件精心设计的算法,让不同兴趣标签下的人,几乎无法相遇。


互联网时代下,精心设计的内容分发算法似乎赋予了我们巨大的“自由选择权”:从找到感兴趣的领域,到屏蔽异己的声音,都变得轻而易举。


可是,这样的选择权,却也很可能让我们成为漂流在信息孤岛上的人。


一、使用抖音时,抖音也正在定义你


前几天,看理想(作为一家与时俱进又与众不同的文化传媒公司)做了一次征集:抖音把你定义成了一个怎样的用户,给你推荐了哪些内容。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大家纷纷表示,自己并不是抖音用户。


但从不气馁的我们,还是努力挖掘了几位抖音日活用户进行了采访。


有意思的是,采访结果发现,即便大家都在使用抖音这款产品,但是所接收到的内容却大相径庭。


有人表示“抖音是最好的吸猫工具”,有人认为“抖音是土味文化的最佳集合”,有人看到的抖音是“沙雕搞笑神器”,有人看到的则是“生活窍门集锦”,也有人把它视作“化妆视频工具”……


甚至有人认为,抖音是一种「后现代波普艺术」式的存在。


抖音陆超,一个极度后现代的存在


如此来看,因内容高度同质化而屡屡被诟病的抖音,实质上仍然是一个巨大黑洞。


因为,在用户无意识浏览的行为之下,每个人都只能触及到这款应用的一部分、甚至一小部分内容。


这背后,其实潜在的就是一种千人千面的内容推荐系统


当然,个性化推荐,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操作。然而,抖音的内容分发模式,与过去并不相同。



众所周知,Facebook、Twitter和微博也同样存在推荐机制。但是,它们的推荐机制更多基于粉丝与粉丝之间的人际圈,即通过“我关注的人的兴趣就是我的兴趣”不断扩大关注网络。


抖音的内容分发模式是“去中心化”:算法根据用户行为,愈加精准地推荐用户会感兴趣的内容。


抖音内容分发模式


具体来说,每个刚关注抖音的人,会被投放到一个资源池中,随着用户行为(点赞、关注等)偏好的产生,继而被算法继续投放进一个更大的资源池。


所以,所有你看到的内容,基本都是由你过去发生的行为所决定的。


这套去中心化的内容分发模式,能够让内容推荐越来越精准。但同时,内容的广度却难以保证,从而导致你看到的内容面越来越窄——你永远只能看到自己已有兴趣圈层中的内容,并且越陷越深。


这套逻辑之下,内容平台并没有让大家的趣味更广泛,反而更加窄化、圈层化。


二、次元壁,是如何形成的?


用户需要什么,头条就分发什么。这是头条系资讯平台的核心原则。


它的创始人曾在一次采访中说:


今日头条不是个媒体公司而是一家科技公司。因为“我们不创造内容,我们不发表观点”,并认为头条不需要主编,不教育用户,不应该介入价值观的纷争,要克制,保持对内容的不干涉。


可问题是,利用用户的无意识行为揣测用户需求,真的合理吗?


上个世纪中叶,不少传播学学者指出,人们使用大众媒体(如报纸、电视),除了获取必要资讯,更多是为了娱乐消遣。“游戏传播论”的提出者斯蒂芬森,也把大众传播视为游戏性的传播:


人们读报纸、听广播、看电视就像儿童玩过家家一样,主要在于消遣娱乐,以便把自身从成人化的工作环境中解放出来。


《斯蒂芬森的游戏传播理论研究》


尽管人们本能地通过资讯娱乐自己,但也必须认识到,人们获取资讯,应当得到的不只是娱乐。


可是,在“谁抓住了注意力,谁就抓住了商业资源”的逻辑之下,不断革新的个性化推荐,就牢牢紧握资讯的娱乐属性,从而获取更多的注意力经济。


而这种让人“舒适”的内容分发模式,为我们提供了便捷,却也会把我们拉进所谓的“信息茧房”——人们越来越容易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宽容异己。


早在报纸、电视机时代,这种现象还没有这么明显。电视台,只有几个,一档电视剧有万人空巷的能力。读报纸,尽管最感兴趣的可能是娱乐版,但出于本能,还是会把整份报纸浏览一番。那个时代,全民偶像是真的偶像,而不是锦鲤。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和审美代沟,也没有那么大。


而如今,对信息的选择权,史无前例地放在了我们的手上。


从屏蔽不感兴趣的娱乐,到消除异己的声音,都只需要轻轻滑动手指。



另一方面,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打破了时空限制。即便是社恐,也很容易在网上找到与自己爱好相似、观念一致的人。社交媒体,又为群体互动提供了形态各异的载体。


可是,当我们舒适地使用社交媒体,浏览资讯软件时,却不可避免地进入一个“回声室”在“我的互联网”上,我看到的观点,皆是自己观点的回声,并认为整个世界就是这样(可参考梁文道谈“知识的诅咒”)


这无疑将导致:一方面,信息来源愈发闭塞;另一方面,则是鄙视链的出现。


精准的兴趣匹配之下,人们更习惯于抱团取暖。各类社交媒体,逐渐形成自己的语言特性和气质。人们会普遍认为:虎扑=直男,豆瓣=废青,抖音爱好者又自然看不上快手……


假如有一天,我们想跳出自己的圈子,了解其他群体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必须强迫自己理解并认同他们的说话方式、价值观和审美。而这又很容易造成不适感,致使我们退却并转而回到原来的圈层内。



此外,群体之间又会在无意识中出现“极化效应”。


兴趣部落会自发形成一定的审美共识,这套共识在群体的作用下不断偏激化,使黑白界限分明。比如,粉丝团之间的不定期骂战;豆瓣上的恶意打分;弹幕上的毒舌嘴炮。


还有那些随处可见的鄙视链:听后摇的可能看不起听民谣的;艺术片爱好者鄙视综艺商业片……



可问题是,站在鄙视链两端的人,可能并不完全了解对方的领域。


三、个性化推荐,还是审美层固化?


表面上,去中心化的算法带来的是审美层面的固化,即人们会对兴趣范畴之外的作品、话题表现得冷漠且无知。


但深层次而言,这种现象也正使资讯的严肃性被消解,公共话语空间被侵蚀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曾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把报纸视为民主起源的重要推动力。因为,报纸的传播,让大家具备了一定的共同经验:这片土地上,正发生了什么事;和我一样阅读这份报纸的人,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种共同经验,让人们凝聚为一个共同体,并提供了公共话语空间。



然而,个性化的信息推荐机制,却在减少这种共同经验——人们难以听到不同的声音,更开始逐渐对重要的公共议题失敏。


正如桑斯坦在《网络共和国》一书中提到的:


民主社会的健康发展应当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人们对信息的接触是不期而遇的。也就是说,人们能够有机会阅读一些计划之外的内容,而不是只看到他们想看的。


第二,大部分公民应当拥有一定程度的共同经验,对有普遍价值的公共话题有所了解。


《网络共和国》


如今,当我们被算法左右,成为一个被动的信息接受者时,我们很可能错过许多重要的议题,导致某些重要问题无法得到重视。


当公共话语空间也被“极化效应”侵蚀时,面对公共议题,人们也越来越难以包容多元的声音与价值观。


值得庆幸的是,人们已经逐渐意识到,依靠算法实现“用户主导内容”是一种伪命题:


2017年,人民网三怼今日头条的算法。认为今日头条的去中心化算法模式,是在让算法决定内容,并让用户陷入“信息茧房”。



个性、精准的推荐,在电商导购上能为人提供极大的便利。然而,用在内容分发上,却可能是促使内容同质化的重要因素。


在大众化媒体的娱乐属性下,人们本能偏爱那些能赋予感官刺激的内容。但是,利用无意识行为揣测用户需求,对用户来说,是不公平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跳出大众媒介的“回音室”,需要的不只是宽容异己的心,更是思辨能力,以及保有对世界的好奇心。


或许,我们可以认为,媒介就像一扇窗,当我们打开一扇窗子时,总是会留意窗外的景色,却忽略了窗户本身。殊不知,正是这扇窗子左右了我们看问题的视角和广度。


因此,适时审视这扇窗子的形状,显得尤为重要。


参考资料:

今日頭條與Facebook,兩個「技術中立者」的低頭(端传媒)

智能算法分发:如何帮助抖音冲出短视频混战?(泰一数据)

极化效应:互联网为什么让我们越来越闭塞(董晨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看理想(ID:ikanlixiang),作者: 看理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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