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京报》卧底黑道的日子
2018-12-07 10:42

我在《新京报》卧底黑道的日子

文 | 丁一

图 | 电影《无间道》


2015年4月,我在报社线索群看到一条消息,大意为“一对姐弟某晚在天通苑地铁站外巷子里买烤面筋,一会来了几人要收保护费。姐弟俩说了几句,便被严重殴打。摊主的车子被掀翻”。


我看后十分气愤,便向领导报题,他同意。


当天下午我先去采访姐姐,了解基本情况,第二天晚上约10点,到达事发地暗访、蹲点,观察情况。


经我和数位在此经营的摊主聊天,“收保护费”情况属实,他们苦不堪言。


大约第三天晚上我“蹲”到了当事摊主。待她收摊,走到较黑暗处后,我表明身份,询问情况。她向我证实确实被收保护费。


我原文写道:


王晓芳说,打砸烤炉的男子看到王鹏盯着他们,上前就吼骂推搡。王鹏刚回了句“你们怎么这样”,他头上就挨了一棒,血顺着头发直往下滴。


下意识地,王鹏撕扯对方,几人开始对他围殴,王晓芳情急之下加入撕扯,其中一名男子突然动手夺她手里的包和手机。


王晓芳拼命夺包,已被打倒在地的王鹏这时看见,其中一人拿出了一把20来厘米长的刀。


摊主说,她是外来人口,每月挣三四千,但“那伙人”大约每月要收几百元,不然就拳打脚踢。她每次不得不交。


当晚,我决定一定要做出此题,还他妈有没有王法了。


但如何实施呢?乔装成摊贩,卧底,被收保护费,是最扎实的办法。


经我在附近观察,觉得卖袜子不错,摊位小、门槛低。于是我开始前期准备:去批发市场买扩音器、一块红布、手电筒;同时从地铁出口的摊主那里买袜子。我记得摊贩一脸懵逼。


但我长得怎么也不像练摊儿的啊,怎么办呢?


我找出几年前的一件掉了色的旧T恤,和一条很丑的军装裤,然后穿个拖鞋,故意把袜子剪个洞。


最重要的是,每天出门前,往脸上抹蚝油,用小区地上的土涂脸——现在想来,真他妈敬业啊……


我和飞哥的亲密接触


于是一个“袜贩”诞生了。记得开始摆的前几天,没人来。但果然有一天,有人来收我保护费了。他们装束、行为确实一看就是“道上儿的”,看到我这个不懂规矩的自然大声训斥,并撵走我。


我装作十分可怜的样子,说着家乡话,说以后不敢了,同时问他们多少钱保护费。那天我提早收摊儿了。


哦,对了,其实我每天卖袜子生意挺好的……好好干,估摸着一个月几千不成问题。


过不几天,那伙人又来了。但此时我们的摄影记者早已在车里“守株待兔”,怕的就是你不来。


我记不清我说了啥,总之装得十分可怜,但很执拗的“二逼”。结果“飞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瞧你那傻逼样儿”。


后来,应是为了拿到更扎实的证据,我提出带我去某地。他摩托车骑得飞快,在很窄的巷子里飞驰,以至于我吓得抱住他,以免掉下去——每当回忆起这一幕,我都心有余悸。


后来我们来到了一处院子里,又离开。现在想来,他没把我打一顿真是万幸。


当晚,我提出请他们吃饭,以期“学点道儿上的东西”,结果他们同意。晚上我们在一家小馆子吃饭,而录音机就在我的衣服下。


我记得很清楚,当晚回家后,发现手机被偷了。后来赶紧联系,才知道是在刚出馆子时。我花钱买回了手机。


那阵子,我和摊贩们成了朋友,衣服上真的有股“农民工的味道”。你很难描述那种味道,但闻起来,是贫穷。


我胡子长得很快,但为了伪装,大约半个月没刮胡子,现在还留着图。


发稿第二天晚上,我和同事们去吃饭。其间想方便,出门便找个地儿尿了起来——原来,我真的成了摊贩,习惯街边,而非去厕所了。


后来的事,上篇《白岩松为何在<新闻1+1>中感谢我》基本都说了。


该稿获得《新京报》2015年度深度调查金奖,央视多档新闻节目推出专题,并直言:这是新京报的担当和勇气。


彼时,报道发出后,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记得,该稿也成为《新京报》首篇微信阅读量过5万的报道。应是第二天北京警方便成立专案组。

报道刊发后,天通苑地铁站外得到彻底整治,我亦参加了政府的发布会。据说,此后地铁站外样貌大变,但至今,我未故地重游。


我钦佩当时的我、《新京报》,感谢领导、编辑、摄影记者们。


为了正义和真相,原来,我曾如此闪光过。



想来,有点黯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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