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太可怕,我还是做回煤老板吧
2018-12-10 20:22

互联网太可怕,我还是做回煤老板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事FM(ID:story_fm),作者:黄治华。


提起“煤老板”这个词,你会想到什么?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他们代表的是一种属于上个时代的暴发户形象。今天故事的讲述者就是一位来自山西的煤老板,我们来听听他怎么说。


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一、我是个做生意的


黄治华是 1976 年生人。他老家在山西临汾,父母都是公务员。在他小时候,也就是八九十年代,煤炭在山西只是一门无利可图的辛苦生意。黄治华记得,那时候家乡的经济和治安都不太好,学校的环境也很差。他从小爱看书,对应试教育却没什么好感,初二上了没几天,便和很多同龄人一样辍了学。


辍学之后,他便开始琢磨着做生意。刚好同学里头有个家里批发水果的,他想办法租了辆三轮车来,每天批发水果,沿街叫卖。


如今回想起来,黄治华觉得那段卖水果的时光意义非凡。一方面,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做生意,当老板的乐趣;另一方面,他也没少被城管追着满街跑,早早体会到了生意人在话语权上的的先天弱势。


折腾了一两年,黄治华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东部沿海参了军。退伍后,他原本想留在江浙地区,找机会做点小生意,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父母,回到临汾,进入了父亲所在的铁路系统工作,还结了婚。


但他还是不安分,总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每次跟着列车去到北京,他都会找来各种报纸,在里面寻找“商机”。


终于,到了 1999 年,他办了停薪留职,也就是当时所说的“劳务输出”,离开了单位。


离开铁路后,黄治华尝试了好几种小生意。比方说,有一次,他去宁波看战友时,发现当地的城隍庙有一种名叫“开心拍卖”的生意。所谓的“开心拍卖”,就是摆出一些从义乌批发来的小商品,从一块钱起价开始拍卖。一般情况下,头几个拍卖的商品五块钱以内就能成交,而越往后卖,成交价就越叫越高。一整天卖下来,总体上是稳赚不赔的。


黄治华摸清门道后,意识到这是一门好生意。于是,他把这门生意搬回了临汾,自己去义乌进货,还从深圳请了个月薪五千的拍卖师。不出所料,他的“开心拍卖”每天的生意都很红火,营业额平均下来得有六七千那么多。在世纪初的临汾,这样的收入是体制内的父辈想都想不到的。


好景不长,没过两个月,工商局就认定这是一种“非法拍卖”,把他的生意给查封了。他一筹莫展,也不知道该找谁来摆平这个问题,只能吃个哑巴亏,去寻找下一个“商机”。



二、煤炭生意居然这么火?!


2001 年,中国加入了世贸组织,煤炭需求量开始大幅增加。第二年,政府取消了电煤指导价,煤炭价格从此进入市场化的时代。


就在这年冬天,黄治华第一次接触到了煤炭生意。当时,有朋友找到他,说山东人和安徽人过来买焦炭,知道他在本地路子广,让他帮忙牵个线。黄治华打听到,有个远房亲戚在山里开了个焦化厂,就带人去了。


在黄治华的印象里,焦炭在他们那儿就是个卖不出去的东西,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了。结果,到了厂里,他发现到处都是从外地赶来的客商,排队等着买焦炭,供不应求。


那一天,他最终拉走了六车焦炭。交易达成后,焦炭厂的人给了他 600 元。


尝到甜头后,黄治华一头扎进了煤炭生意。起初,他仅仅是继续帮外地客商和本地焦炭厂牵线,但很快,他发现焦炭厂不仅需要人帮他们卖焦炭,还需要有人能帮他们供应便宜的煤炭。于是他找到了矿区里的老朋友,直接从矿里找物美价廉的原煤,供应给焦炭厂。在这一系列并不复杂的贸易中,他每天都可以获得稳定的收益。


在刚刚进入煤炭行业的头几年,黄治华能够切身体会到煤价在进入市场化阶段后发生的变化。在他的印象中,最夸张的阶段,原煤几乎一天一个价。


黄治华是做煤炭贸易的,后来还开了洗煤厂。而那些开煤矿的老板们在这些年所获得的财富更是令人难以现象的。在他们当中,有的人 50 岁白手起家,三五年间便能身价过亿,成为第一批暴富的“煤老板”。


但大约从 2004 年开始,黄治华的煤炭生意开始走了下坡路。如今回忆起来,他把当年的不如意归结为自己沉迷享乐、挥霍无度,他的洗煤厂也因为疏于管理而逐渐陷入了瘫痪。


2006 年,三十岁的黄治华破了产,还离了婚。短短几年间,他从一个一夜暴富的煤老板变得一贫如洗。



三、换一种活法


破产后,黄治华陷入了绝望,觉得自己看不到未来,甚至产生过轻生的冲动。到了年底,他意识到,如果继续在山西呆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2007 年春节,他带着向朋友借来的 3000 块钱去了上海,辗转进入一家销售水处理设备的公司工作。


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离开临汾的一年后,山西的煤价经历了一轮史无前例的暴涨,短短几个月之间,就从每吨 600 元上涨到了 1600 元。很多煤老板在那几个月里赚的钱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


而伴随着利润增长,大大小小的黑煤窑开始被媒体曝光,“煤老板”这个群体引发的争议也越来越大。但这一切都已经和黄治华无关了。他没有资本,也没有意愿在这场狂欢中分一杯羹。他说,他不想再当暴发户了,他想做比煤炭更高级的生意。


2008 年,他从上海去了北京,住在五道口的华清家园,对面就是清华东门。刚来北京的那些日子,他每个周末都会去参加清华经管学院办的茶会,试图拓展人脉。


而就在这一年的 9 月,山西襄汾的一座尾矿库发生了溃坝,造成 277 人死亡。在这场重大矿难的影响下,国家开始整改煤炭行业。一时之间,山西的煤老板们都失去了对煤矿的控制权。某种意义上,煤老板的时代结束了。


而此时的黄治华正在北京做水处理设备的生意。他发现,很多过去的同行们也来到了北京。他们手里没了生意,握着大笔的财富,却不知道该怎么投资。在这些煤老板看来,黄治华是在煤炭以外的世界闯荡过的人,所以,他们同意一起成立一家投资公司,把手中的钱聚集起来,交给黄治华打理。


有了资本以后,黄治华决定打入互联网行业。他在五道口的圈子里听说,校内网的创始人王兴要做一个团购网站。于是,他说服股东们,也创立了一个团购网站,名叫“阿丫团”。


之所以选择做团购,是因为黄治华认为,对于他的股东们来说,“团购”是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上手的一类互联网项目——它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批发商业务,每天可以看到现金,与实体经济有更多的相似性。


黄治华的眼光没有错,那一两年,“团购”确实是互联网行业最大的风口,大大小小的团购网站遍地开花,号称“千团大战”。而凭借着强势的山西资本,在最开始的阶段,阿丫团一度占据着上风。


但黄治华没有料到的是,互联网比他所熟悉的煤炭行业要残忍得多。煤炭行业只有赚多赚少的区别,而互联网则是非生即死。想要活下去,只靠煤老板砸钱是行不通的。



四、再换一种活法


其实,黄治华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了,“阿丫团”不可能一直靠他的煤老板股东们养着。既然进入了互联网行业,他就必须要遵守这个行业的规则,设法拿到华尔街的投资。但意识归意识,市场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千团大战”的背景下,全国的团购网站很快便进入到了恶性竞争的阶段。举个简单的例子:同样一家电影院的同样一张电影票,“阿丫团”按照不赚不赔的标准标价 17 元,很快便会有竞争对手以 16 元的亏本价格上线。


这样的竞争态势给黄治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在那一年之间,三十出头的他长出了白头发。


而就在竞争进入白热化阶段,股东们准备再投入一个亿的资金时,黄治华在一场行业大会上听到了一个噩耗:王兴的“美团”拿到了红杉资本的投资。他意识到,他输了。


大会结束后,他回到公司,宣布叫停这个项目,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裁人。很快,这个鼎盛阶段容纳了数百名员工的创业公司便走到了终点。


黄治华花了一段时间完成“阿丫团”的各项收尾工作。对他来说,这是人生的又一次破产,而他也又一次陷入了焦虑,试图寻找新的活法。


如今回想起来,他把这一次的失败归结为“基因不对”。事实上,不只是他,很多被迫离开煤炭行业的“煤老板”都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转型,有的做新能源,有的搞新材料,但几年折腾下来,成功者寥寥,于是大多数人只能把手中无处安放的财富换成地产和楼盘。


黄治华认为,他在互联网行业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毕竟,自己一没有海归的履历,二没有融资能力,三没有互联网行业的从业经验,而手中的山西资本在华尔街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迷茫了一整年后,黄治华回到了临汾。那是 2013 年,他在山西的朋友邀请他回去一起做煤炭运销的买卖,他同意了。他很清醒,无论选择什么活法,首先,他得活下去。毕竟,他得挣钱养家。


那一年,山西的煤炭行业已经和他离开时大不相同了,煤矿的控制权都在国企手里,煤老板们所涉足的只剩下加工、运输和贸易这些环节。经历了这几年的历练之后,黄治华做回往日的生意,自觉游刃有余,很快便重回了正轨。


到了 2016 年,由于政策因素,煤价经历了一次久违的上涨。借着这轮东风,黄志华东山再起了,但和年轻时候相比,他已经不再为此而得意了。回忆起 42 年的人生,他自认是煤老板群体里的一个明白人。在当下的境况下,他依然想要找一个新的活法。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事FM(ID:story_fm),作者:黄治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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