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马牛 （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
封面题图｜《北京人在纽约》
1896 年 9 月 5 日，74 岁高龄的李鸿章离开华盛顿，一路向北，前往他“欧美八国行”的最后一站：加拿大。在参观了尼亚加拉大瀑布之后，李鸿章访问了多伦多和温哥华。
与在欧洲、美国访问期间同众多政要亲密互动不同，李鸿章没有与加拿大最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会面。此前的几个月里，李鸿章参加了俄罗斯沙皇的加冕典礼，与比利时国王、法国总统、英国首相、美国总统谈笑风生，更与德国“铁血首相”俾斯麦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当时的加拿大总理是刚上任的威尔弗里德·劳雷尔，作为加拿大历史上的首位法裔总理，后来头像被印在 5 加元纸币上的威尔弗里德·劳雷尔当时面对国家统一、民族融合等一堆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远道而来的东方客人。
这一年，6 岁的白求恩独自来到离家很远的多伦多游玩，迷路后被警察送回家。妈妈批评他时，他说：“我想尝尝探险的滋味。”访问多伦多的李鸿章没有与到多伦多“探险”的白求恩相遇。要到 32 年后的 1938 年，白求恩才来到中国，并在第二年被高度评价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成为在中国最知名的加拿大人。
离开多伦多，李鸿章在温哥华同当地华侨会面后，只见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一些官员。李鸿章向这些官员提出了加方应取消对中国人征“人头税”的要求，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加拿大行政区划图
温哥华是一座铁路拉来的城市。李鸿章到访时，温哥华建立仅有 10 年。1886 年，加拿大太平洋铁路通车后，温哥华作为铁路终点，正式设市。城市名称来自第一位到达此地的探险者乔治·温哥华。当第一列火车抵达时，铁路公司代表兴奋地宣布：“我们来到了这儿，并将在这儿待下去。”
设市前，当地仅有几百人口，到这一年年底，温哥华的人口增加到 2 千，到白求恩出生时的 1890 年，温哥华人口突破了 1.3 万，港口逐渐兴起，成为加拿大“通向东方的大门”。可以说，没有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就没温哥华。然而，没有数以万计的华人劳工，就不会有加拿大太平洋铁路。
1867 年，由英国在北美大陆东部的安大略省、魁北克省、新斯科舍省和新不伦瑞克四个省组成联邦，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加拿大。1871 年，联邦政府为了诱惑位于西海岸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加入联邦，许诺修建一条从大西洋到太平洋，横贯大陆的铁路，将其与加拿大东部连成一体。用加拿大首任总理麦克唐纳的话说：“一旦铁路建成，我们将成为真正统一的国家，既有共同的利益，又有巨额省际贸易。”
1880 年，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开工。太平洋铁路公司计划需 1 万名劳工，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只有当地印第安人和为数不多的欧洲移民。于是，太平洋铁路公司招收了大批华人劳工。
一开始，铁路公司在美国西海岸旧金山一带寻找挖金矿的华人，一些华人听说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发现了金矿，也到这里采金，许多人被聘为劳工。
华人劳工
太平洋公司还从广东直接招募了数千人。那时的中国，正处在清末国力最衰微的年代。
中国第一位赴美留学生容闳曾这样描述当年被贩运出洋的华工惨状：“无数华工，以辫相连，接成一串，牵往囚室，其一种奴隶牛马之惨状。及今思之，尤为鼻酸。”就连人贩子也承认，“即使是非洲奴隶贸易最盛时期，也比不上中国奴隶船上那样可怕”。
海外的中国劳工自然也得不到尊重。他们的工资比白人劳工低很多，干的却是最苦、最累的活儿。
当时，华人占了修铁路工人的一大半，在没有挖掘机、推土机、铺轨机等机械，靠人在悬崖峭壁上打炮眼，放炮崩山。其中，由穆迪港至老鹰隘口之间的 615 公里，穿越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沿菲莎河谷，是整条铁路中最艰险的路段，华工担任开山、挖隧道和放置炸药等最危险的工作，平均每公里铁路就有 4 名华工葬身荒野。1881 年至 1885 年间，先后有超过 1.57 万名华工参与修建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其中 4000 多人客死异乡。
1885 年 11 月 7 日，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克莱拉奇打下最后一口道钉。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真正地纳入了加拿大联邦的版图。太平洋铁路使加拿大联邦政府的控制权从大西洋延伸到太平洋，给加拿大带来了繁荣和昌盛。但是，在 1885 年 11 月 7 日举行庆功仪式时，加拿大政府却没让一个华人参加。
与此同时，在太平洋铁路竣工后，华人纷纷进入城镇，从事各种职业，因为华人吃苦耐劳，勤奋肯干，压低了市场工作价格，威胁到了白人的就业，于是遭到了白人的仇视，一股股排华的浪潮被掀起。
随后，一个针对华人移民的歧视性的新税法出台，规定每个新移民到加拿大的华人，要额外缴纳 50 加元的“人头税”。1891 年，这一税款增加到 100 加元；1893 年又猛增到 500 加元，这相当于一个工人两年的工资。
李鸿章的抗议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人头税”又收了二十多年，直到 1923 年 7 月，加拿大联邦政府又颁布了新的“排华法案”。之后几乎所有华人新移民都被加拿大政府拒之门外，包括当时在加拿大的几千名华人劳工的妻子儿女，他们的家庭无法再团聚。直到二战爆发后，加拿大华人参军为加拿大而战，二战结束后经多地华人奔走，国际舆论压力，1947 年才废除了“排华法案”。
居中的两位是“饶大夫”夫妇
在加拿大“排华法案”出台的前一年，加拿大多伦多圣保罗教会与国民政府有关部门签订了一个合作项目，由他们派医生到中国为老百姓疗伤治病。Rowswell 医生携带家眷来到了中国，先在北京协和医院接受了 40 多天的外事教育和语言突击训练之后，被派到河南圣保罗医院，在圣保罗医院的 3 年里，Rowswell 医生深受当地人民爱戴，被亲切地称为“饶大夫”。
1988 年，“饶大夫”的孙子马克·亨利·罗斯韦尔（Mar kHenry Rowswell）从多伦多大学东亚系毕业后，到北大中文系留学。第二年，他在央视元旦晚会上因扮演小品《夜归》中的洋学生一举成名。紧接着，马克·亨利·罗斯韦尔有了一个中文名字：大山。在之后的岁月中，大山成了中国家喻户晓的明星。
2006 年，因为在中加友好交流所作出的杰出贡献，大山获得加拿大的最高终身成就奖“加拿大勋章”。同一年，加拿大总理哈珀正式代表联邦政府就“人头税”道歉，并为曾缴纳“人头税”的华人幸存者及家庭赔偿每人 2 万加元。人们说，这个道歉来得太迟了，但毕竟让历史上耻辱的日子画上了句号。
又过了 8 年，2014 年 5 月，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就当年针对加拿大华人实施的“人头税”等一系列歧视性法律和政策，正式向华人道歉。其省长在议会大厦宣读了道歉声明：“我们无法制止过去的错误行动，但我们可以承认它们，为此道歉，吸取教训。”
这位省长还说，加拿大华人对加拿大的经济繁荣和多元文化作出了突出贡献。她希望借此正式道歉，确保本省历史上黑暗的一页终于能够翻过去。
距多伦多不远的格雷文赫斯特小镇上的白求恩故居
几乎就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就“人头税”正式道歉的同时，2014 年 6 月，ISIS 在伊拉克发动了战争。
“旧乱未愈，新乱又至，在伊拉克那个枪炮就像鞭炮声一样惯常的国家，当地人为躲避战火都纷纷撤离。华为伊拉克 CFO 江文生却提前结束休假赶回巴格达。代表处同事见到他时，惊讶地问：为什么这时还回来？他笑着说：我赶回来陪你们一起害怕！当人们尽力脱离危险环境时，华为员工却向相反的方向前进。”
半年后，华为 CFO 孟晚舟发表 2015 年新年贺词时，讲到了江文生的故事。类似的故事，她还讲了好几个。她希望通过这些故事，让大家看到团队“风发的意气、坚毅的信念、执着的追求、不折不挠的努力、孜孜不倦的求索”。
在她发表贺词时，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几年前买了房子的温哥华，也会成为一处需要尽力脱离的危险环境。她想不到，别人更想不到。毕竟，根据最新的人口统计，这个依靠铁路起家的城市，华人人口已经接近 50 万，占该市总人口的 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