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是个什么谷(第二十六章):骑士精神
2018-12-22 16:00

硅谷是个什么谷(第二十六章):骑士精神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虎皮妈的夜航船(ID:hupima)奴隶社会(ID:nulishehui),作者:虎皮妈。


从老美的刻板印象,中餐,是廉价的代名词。左宗棠鸡、西兰花炒牛肉,这类中国人在家里不会听说过的菜,经由福建大厨们飘洋过海,由唐人街扎根,一百多年来,蔓延到每个都市或乡村的角角落落。印着红灯笼的外卖盒,加一个fortune cookie,这便是舌尖上的中国。但中国移民和留学生显然不认。老美的味蕾多么低级,只喜欢酸酸甜甜重口感。中国人思乡或者聚会,要么川湘馆子,要么火锅店,但如果办大事请客,一定是去香港人开的粤菜馆子。


早茶——“饮咩呀?虾饺啊,芥兰要不要?”


海鲜——“龙虾有。螃蟹有。今天虾不错啊,有大的啊,要不要来两斤白灼?象拔蚌做个刺身拼盘啊。”


服务员开口都是广东话,但近年来,努力地学着普通话发音。如果有香港的朋友领路,还能在某些门面小小的店门口,看到周润发的签名。


张思禹跻身在这样一间海鲜酒家里,主办方没订到包间,只能在大厅里攒了三桌。水晶吊灯明晃晃,张思禹的右臂顶着一整排玻璃缸。玻璃缸里的波士顿龙虾意兴阑珊,偶尔抽动一下胡须。但冷敏站起来了:“张思禹,走,我们去那桌敬个酒。”


那一桌坐着几个评委和国内来的投资人,正激烈讨论着国内现在热火的O2O,一个在说家教O2O,一个在说家政O2O。冷敏翩翩然而来:“几位评委老师,孟教授吴总,来,我们来敬敬你们。”纯社交的局,主办方并没有特地从超市准备30几瓶酒带过来。桌上两瓶napa的红酒,算是本地特产,每人酒杯里浅浅一圈。为了配合中美高端交流的主题,就算敬酒,大家也都很克制地抿上一小口。喝完后,冷敏自然地在空位上一坐,加入聊天:“对,我看现在都说千团大战,真的有那么大市场么?”


冷敏从前在公司里,debug并不在行,张思禹和她说architect的思路,她也总是慢半拍,但张思禹从来不觉得她笨。首先,冷敏有可以迅速把自己不懂的东西领会皮毛,并熟练运用这些皮毛来做ppt的能力。其次,冷敏有个对人过目不忘的本领。无论是名字一长串的俄罗斯人,还是名字拗口得不行的印度人,又或者在张思禹看来面目极其相似的黑人,冷敏永远能够一次记住对方的名字。不但能记住名字,还能记住所有细节。比如某次开会,茶歇时候冷敏就很家常地问VP:“对了,Scott,你儿子的乐高比赛成绩出来了没有?”


并不是读到名校博士,就能学会所有技能。但是,有一个名校博士,在很多场合,又是何等重要。


某天使基金的吴总说:“你们那个项目,项目本身,还是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你们这个团队的背景,实在是非常好。尤其是张,硅谷工程师,伯克利的博士。”


评委刘总谈兴大发:“你们那个项目啊,关键问题什么,是没有前人已经走通的模式啊。你们看啊,有icq,就有了qq;有了facebook,就有了校内;有了twitter,就有了微博;有了groupon,才有了现在这些所谓的千团大战。现在投项目,很重要一点,你要告诉别人,你对标的是什么。你说不出你对标的是什么,别人就很难想象这是个什么东西,有多大的市场,你知道吧。”


主办方的裴主席加入:“所以我们做这个硅谷圆桌会谈,真的是非常有必要。你知道我上次在旧金山碰到的几个年轻人,跟你们一样80后。那天吃饭大家天马行空谈,都说旧金山停车太难了。有一个就说,他是坐uber来的,另一个就说,那uber这个模式能不能复制到国内去?这俩人一拍即合,再拉了两个人,4个人,就开始想怎么做中国版uber。前两天我跟他们联系啊,一问,已经都回国了,第一笔天使都拿到了。所以思维和资源的碰撞,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离开中国8年,张思禹发现自己已经听不懂中文了。痛点、风口、B2B、B2C、O2O、用户黏性,当然,还有满桌人都在谈的天使,A轮,B轮。


推杯换盏中,裴主席忽然问:“冷敏,我们现在缺一个长期组织活动和联络的理事,我觉得你挺合适的,你有没有时间?”冷敏侧头浅笑:“那你需要兼职的还是全职的?”


吴总说:“其实我有一个朋友,刚刚做了一个基金,想在硅谷这里看看项目。敏啊,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一下好吧,你们可以一起聊聊。”


裴主席心痛:“哎呀,你在跟我抢人啊。”


同样的夜风,同样的夜晚,不同的,是不知何所踪的两年时光。光影明暗,张思禹看冷敏的侧脸,不经意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职业选择。”


冷敏一愣:“什么职业选择?”


张思禹:“我总以为,你读个商学院,是为了进投行或者咨询。我记得你说你是好不容易才来了美国。”


冷敏想了想:“你说的对。你看我们身边的这些中国工程师,北大、清华、卡内基梅隆、麻省理工,又怎么样呢?进了FLAG拿个大包裹又怎么样呢?每天早上堵在85号,上班敲代码,中饭带饭,微波炉一转一层楼都是韭菜味道。买房子,生孩子,接送孩子课后班,一年开车去次洛杉矶迪斯尼,周末买菜爬山打乒乓球,还时不时约了一起加加班。你说,这样的生活,跟在国内当公务员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一眼一眼望得到头。所以我不想再这么呆下去了,我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要读MBA。但是,张思禹,你知道哈佛MBA毕业的平均工资是多少么?”


张思禹猜:“20万刀?”


冷敏摇头:“11万刀。美国最牛的商学院,毕业生平均工资,也不过11万刀。比我当工程师时候还少。我从前是想进投行,就像我从前一心想来美国一样,但我现在觉得,那不是我发挥自己最好价值的地方。读商学院给我最大的启发,就是人要判断风向,要看大势。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你出国时候的中国,也不是我出国时候的中国。以前最好的毕业生去哪里?出国留学,去投行咨询,进外企。你要是去民企,那一定是混得很差了。现在呢?创业。


张思禹,我想通了,投行咨询,说白了,也不过是乙方。年薪百万又怎么样,哪怕年薪百万美金又怎么样?中国第一代移民在美国的天花板永远在那里,我们永远是外人。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别人比不了的优势,我可以利用信息不对称和技术优势来对接两边资源,我为什么要穷极一生替别人IPO?我可以自己站到纳斯达克去敲钟。张思禹,我跟你说过,我们是阿修罗,现在我们的战场已经打开了。“


张思禹喜欢看冷敏的眼睛。这双眼睛,时而精光闪闪,时而肃杀无情,时而含情脉脉,时而含雾悲伤。这双眼睛让张思禹颤栗。是的,让人颤栗。过去两年,张思禹时常在想,冷敏到底有什么不同。自己和冷敏开始的相处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敌对,但为什么会被她吸引?


不,绝不止是从那个夜晚那个吻才开始的。相反,正是从最初就开始的她那种掌控全局的姿态。明知她的强势是故意的,柔弱是伪装的,但是,她就是有让人目不转睛的能力,让人无法说不的手段。或许,就像冷敏自己说的,她是阿修罗,她是predator。而张思禹,在波澜不惊的人生前30年,或许从来没有意识到,在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自己会有想要做魔女骑士的愿望。


冷敏说:“张思禹,我需要你,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每年春天,硅谷的房市就开始蠢蠢欲动。2012的春天,蛰伏许久的硅谷房价,忽然有些让人躁动了起来。Kyla告诉郝会会,对于刚入行的经纪,目标是一年成交4套房子。是的,干12个月,能成交4套,已经足以让你可以在这个行当站稳脚跟。这是一个靠判断,靠口碑,靠经验的行当,虽然入行门槛不高,但赢者通吃,只有站在行业顶端才有肉吃。剩下的那些,慢慢熬过没饭吃,慢慢熬过喝汤,慢慢熬出判断、口碑、经验,才能有肉吃。


但2012年不同。市场一下水涨船高,所有人都有肉可以吃。


自从给林锐买完房子后,郝会会忽然对自己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没做过的时候,左右担心,前怕狼后怕虎,但真的走过一遍,就有了底气。虽然法律文件依旧看不懂,什么是marketable title一知半解,但郝会会找到了自己的优势——肯下笨功夫。她愿意陪着那些挑剔的客人耗着,愿意给办公室其他经纪打杂偷学个一招半式。第二笔生意是林锐的同事,第三笔生意是Amy嫌预算太低的一对新婚夫妇。很快,就有了第四笔生意,她自己在华人论坛上热心回答问题而找上门来的网友。


这第四笔生意,让郝会会兴奋非凡。首先,按照Kyla的说法,她算是站稳脚跟了,可以吃这行饭了;其次,这个客人是她自己找来的,不是谁谁谁的好意,也不是捡别人的漏,而是真真正正,她自己的客人。客人是办了EB5移民来的Julie,老公在国内做生意,她带着孩子来美国洋插队。锦衣玉食的富太太,到了异乡,要阿姨没阿姨,要司机没司机,在朋友家里煮了一星期方便面,还没等自己房子过户,就吵着回国散心了。


临行前给郝会会打电话:“我不行了,我要回国休整一下。房子装修你替我盯一下,我们到秋天再来。”


秋天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呢?郝会会估计还是会的。虽然在Julie看来,美利坚的光环已经破灭了,但是为了孩子的教育和中上产的面子,他们应该还会踏上这片土地。但Julie的房子,却已经在Julie朋友的推荐下,开工了。


包工头老罗个子不高,剃着光头,一脸横肉。他叼着烟给郝会会开了门,郝会会吓了一跳。


“这里说都换成地板,还要跟饭厅的配套,我艹,这个颜色可难配了,现在都买不着!”老罗手插口袋,带郝会会四处晃悠。到了主人房,赫然见到一人劈着一字马在那里安地板。老罗见郝会会惊讶,笑:“这家伙我跟你说,以前少林寺武僧队的,到美国来表演,黑下来了。你看那个,那边那个刷漆的。”郝会会依言看过去,果然见到一个还蛮斯文的中年人。


老罗抱怨:“这个我跟你说,活真好,漆刷得特别好,特别匀,就是干活慢。我艹,可不得慢么,人家国内画油画的。我这按天结工钱啊,看他刷漆我这心里的火啊,哎呀。”


一包工队的奇人异士,郝会会回去讲给冯品芝听。


冯品芝一边给Wendy喂饭,一边问:“那个老罗,他自己干嘛的呀?”


郝会会如实:“不知道,没敢问,看着特别凶。他说他之前当过兵。”


“美国当兵还是中国当兵?”


“好像在美国当过兵。”


冯品芝“哦”了一声:“我知道不少人这样拿身份。你说东北的?听说90年代,沈阳那买通了一个大使馆的签证官,放了一批人进来。”


郝会会其实还听了一耳朵老罗和工人们吹牛,说从前在国内——“你妈的,我跟你说,自己的钱,不花,自己的老婆,不用。”让人浮想联翩的来路。


“看看紧,不要被他偷工减料。他看你呆头呆脑的,肯定要欺负你,我跟你讲。”冯品芝白了郝会会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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