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苏紫紫
2019-01-07 18:56

逃离苏紫紫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盖饭人物(ID:ThePeoplegffeature),采写:何辰,编辑:席骁儒,出品:盖饭特写工作室


赤裸身体站在梳妆镜前,她撩起长发,双手束在脑后,刘海凌乱散落在额头。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阴影很美。照相机架在背后,咔嚓一声,这个瞬间被定格——这张照片成为她艺术展的一部分。


那年,王嫣芸19岁。外界熟知的另一个名字,是苏紫紫。


反抗


2011年4月23日,苏紫紫在北京798艺术中心3818馆举办个人艺术展


2009年末,王嫣芸19岁,念大一,要赚生活费、学费,还有奶奶的医药费。


她到餐馆当洗碗工,去超市做促销员,一天80块的兼职收入远远不够补窟窿。有次到一家酒吧应聘模特,她去了。进门才知道,是自己理解上出了偏差,人家是在招坐台小姐。


直到有一天,王嫣芸在网上看到一家摄影工作室招人体模特,每天500元报酬,连续拍摄10天。


5000块是笔可观的收入。王嫣芸打电话过去,女老板要求视频面试,让她脱光衣服展示身材。她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精神高度紧张,做贼一样快速脱掉衣服,打开日光灯,站在凳子上随意摆了几个造型,得到这份工作。


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如果说裸模像个火坑,那另外一些东西就像悬崖。


那就跳火坑吧,王嫣芸化名「苏紫紫」做了两个月裸模,后来所有的风波,皆因此而起。


七八年过去,当我们再问起此事,她已往事如烟:


「人体艺术挺好的,不穿衣服也没错,我当时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软弱。」


2011年底,王嫣芸在北京零下十度的雪地里进行一场行为艺术,让人在她裸露的身体上写满「裸模」「无耻」「当婊子还立牌坊」「伤风败俗」等文字,请旁边的人舀下墨汁,冲她迎头浇下,墨汁慢慢在皮肤上结成黑色的冰渣。


王嫣芸蹲下抱住苏紫紫,用雪擦洗身上字迹。字迹逐渐模糊,白雪在她脚下渐渐斑驳,周身污秽一片。


她说自己需要发泄,要是不发泄出来,人就要憋死了。


这则名为《泼墨》的行为艺术作品,后来被国外藏家以10万一套的价格买走珍藏。但这场行为艺术的表达,引来的是批判愈演愈烈,情况更糟糕。


苏紫紫销声匿迹,王嫣芸也从中国人民大学徐悲鸿艺术学院退学。


庸众


王嫣芸和爷爷


2011年,媒体质疑苏紫紫「身世造假」,她愤怒回应:我压根不知道那张图片拍的是哪里的房子!照片中的房子根本不是我家的。她对媒体把她真实姓名公布出来的做法非常不满:我当初使用苏紫紫这个名字就是为了保护家人,尤其是爷爷奶奶,没想到现在还是被无情地曝光,我简直无语了。


「我非常讨厌集体,无论哪种形式的集体,大到一个民族,小到说我是小区门口副食店的VIP。我觉得个人就是个人,群体的行动只会消解个人,吞噬个人,并且产生数量庞大的狂热分子。」


多年前,王嫣芸觉得集体消解了她。如今,她依然认定,集体是个奇怪的、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王嫣芸知道「苏紫紫」是个成功欲很强的年轻人,努力想获得世俗眼中的成功。时至今日,她还是坚持,这种对成功的欲望仅仅体现在大家对作品的认可上,「苏紫紫只想做出一个牛逼的作品,仅此而已。」


2010年11月23日,王嫣芸以「苏紫紫」的身份在人大校园里举办了一场名为「Who am I」个人艺术展,展览内容包括自己16幅人体黑白照片,一段自拍视频,一个内壁贴满镜子的箱子。她认为自己想讨论的是,脱掉衣服,撕下所有标签,我们是谁?


投入全部精力,幻想展后自己将成为新锐艺术家。她邀请很多人来见证自己的作品——的确有许多媒体跟她聊了艺术,但最后不出意外,媒体和公众的焦点还是停留在「大学生做裸体展」。


当时,一位自称「侠客」的网络推手线永京出现在艺术展,在他手里,「苏紫紫」贴上了大学生、裸展、裸模这三个标签。


还有一个叫干露露的女子,找到线永京,想把自己和苏紫紫捆绑在一起。


干露露确实赚到了钱,苏紫紫没有。线永京后来说:干露露敢豁出去,接地气。苏紫紫不仅要赚钱,还要逼格,要打着艺术的幌子。


为了证明自己讲的一切,线永京还讲过一个带苏紫紫去谈成人用品店代言「别人给2000她非要50000,结果谈崩了」的故事。


对于线永京的版本,王嫣芸没有解释,除了「我一脸懵逼」,再无他话。这个世界的思维方式,与她存在巨大偏差。


然而,「苏紫紫」与干露露捆绑后,「色情」意味愈发明显,舆论给王嫣芸贴上「一脱成名」的标签,她之前当裸模的照片也被翻出来,在网络世界散布。


王嫣芸选择更加激烈地对抗。


2011年1月6日,王嫣芸让苏紫紫裸身在五十多家媒体镜头前接受采访:我敢坦然看着你,你敢看我么?你们只关注我的身体,现在有什么问题别问我,问我的身体吧。


事态彻底失控,她走在学校里,时常会有人凑上来不怀好意地问,包夜多少钱。


有媒体说,你这是在挑动大家意淫,于是,还年轻气盛的王嫣芸写了一篇《论婊子》反击:


如果出卖自己的一部分就是婊子,那大家都是喽。大家都是婊子,管好各自的买卖,才是正事。


王嫣芸想和公众争夺话语权。「时光倒流重来一次,我还这么干,因为生气啊。」


然而并没有所谓最好的选择,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也不是没有益处,苏紫紫教会了王嫣芸成长和表达,她在伤害里逐渐找到自己的生长逻辑:


跟人打交道时,我曾经无法正常沟通,后来接受许多采访,记者会认真听,等我把话说完,表达清楚。这给我缓冲,给我一个慢慢把自己说出来的机会。


创伤


2012年10月25日,凤凰网在北京举办一场读书会,苏紫紫客串主持人


王嫣芸在湖北宜昌一栋阴暗的筒子楼长大,家门口红色喷漆的铁门上,用废纸板和尼龙袋拼凑遮挡外面窥探的目光,日记透露出她的感知:「丑陋地昭示着贫穷」。


父亲是一名长途货车司机,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刚满3岁时,父母离婚各自组建新家庭,她被送到外婆家。


离婚时,父亲骂母亲「怀孕时仍穿高跟鞋出去蹦迪」,母亲远走深圳,两三年回来一次。在王嫣芸的成长过程里,「婊子」这个词,最能撕扯她的内心。


「你妈是个婊子!」


「你很小的时候她就抱着你跟情人约会,我觉得她肯定不止那一个情人,说不定她经常带你去的那家发廊,就是她做一些不干净交易的窝点!」


十几岁时,父亲反复跟王嫣芸说这些话。影响潜移默化,母亲每次从身后抱她,她都会下意识躲开。后来母亲陪读,有一次吵架,她抬手扇了母亲一耳光,说:你不就是个婊子吗?


仿佛一场轮回。多年后,父亲在网上看到她的裸露照片,打来电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跟你妈一样了?」「大婊子生的小婊子吗?」


她开始哭泣,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自己骂母亲,母亲会蹲在地上哭那么久。


王嫣芸从小喊外婆「奶奶」,奶奶的爱很无力,无力时就打她。


她特别怕奶奶,转而用撒谎来应对恐惧。跟奶奶说十句话,九句不是真的,一直活在不知哪句话说错就会挨上一顿的终日惴惴里。


王嫣芸知道奶奶是爱她的——长大后她明白了,很多人都是这样,喜欢用负面的东西来表达情感。


现在听到楼上邻居教育小孩,用粗暴方式不停地吼「你怎么那么笨啊,写这么慢要不要去死啊」时,王嫣芸总会紧张起来,回想起童年无数次被奶奶罚抄「我没有父母」。


父母只有在交学费时才会同时出现,他们为她的学费吵架,在她面前争论谁该出钱供她上学。王嫣芸蹲在一旁,觉得自己像个乞丐。


14岁那年,父亲突然和继母离婚,深夜带她离开,借宿朋友家,每天彻夜打麻将。一天晚上,父亲同事的儿子——一个纹着花臂的社会青年性侵了她。


那个青年不知给她吃了什么东西,她连喊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事发过程中,她像任人揉捏的面团,「整个人都是无力的」。王嫣芸多年后回忆,却觉得这件事里错的不仅是别人,自己也有错,错在没有保护好自己。


14岁的王嫣芸责怪旁人,责怪命运,也责怪自己。生活里没有一样是如意的。她打架、抽烟,想逃离。自己买火车票,办假身份证,还真跑掉了。


早上出门,穿了件米白色的衣服,到火车上,换一身黑的,这种特务接头的出行方式让她感觉自己像个犯罪分子。然后,她在下车前十五分钟被抓了回去,家人报的警。


回家的火车上,王嫣芸咬伤乘警,还一度想翻车窗逃走,却听到奶奶在电话那头哭着给乘警磕头,「求你们了,千万要把孩子安全带回来」。奶奶的声音让她冷静下来。


上高中时,家里房子被拆迁,奶奶在拆迁现场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大雪天里,她哭着跑去市政府门口站一个小时,没人搭理。跪下来求,还是没人搭理。


站岗的保安事不关己,只是告诉她,你告也没用,还来这干嘛呢?


那一刻,她站在政府门口不知所措。奶奶还躺在医院,家里终日吵骂,甚至刀斧相向。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面对类似的事,感到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王嫣芸都是这个状态:


我可以平凡,但绝不可以被欺负。那时我发誓,以后一定要过得比他们都好,后来在媒体面前,我也拼尽全力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他们都是错的。我想成为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人,成为胜利者。


阴影



2016年5月,王嫣芸到杭州参加活动,把已经是寸头的脑袋交给了不相熟的师傅。理发推子的第一下,是从脑门正中划过去的。「唰」地一声,王嫣芸和发型师都傻眼,「那干脆剃光了吧!」


18岁时,王嫣芸第二次下决心逃离家庭,目的地依然是北京。


王嫣芸想上大学,是为了不再受人欺负,是为了逃离让她厌恶纠结的家。 


唯一的指望是考去北京。只是,高三时她数学模拟成绩只有30分。现实令人绝望,但不能屈服,她找到老师,把所有考点整理出来手抄一册,晚上回家跪在搓衣板上背题,每天睡三小时。


2009年夏天,她收到中国人民大学艺术系录取通知书——以湖北省综合排名第一的成绩。


我敏感,怕疼,每痛一次需要消化很久,这让我成为一个「求生欲」很强的人。可能伤到我的东西,我不喜欢的东西,我会找到方法,尽量避免它们影响我。


小时候,每次被父亲打,王嫣芸会让父亲给个理由,理由要让她服,不服她就还手。如果理由成立,她会瞪大双眼,盯住父亲一遍遍揍她的手,等父亲打得差不多,停下来,再冷冷说:你打完没,打完我走了。


父亲的暴戾影响了王嫣芸。年纪还小时,她总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对旁人拳脚相向。她觉得,父母生下她,给她身体,却在情感上折磨她,不对她负责,她的心里充满愤怒。


王嫣芸有次去医院除脸上的痣,右脸正中最大的那颗,处理几次也没祛掉。医生说,你这不是痣,是疤,应该是小时候被什么东西插进去,伤口没处理好,皮肤自我保护生出的黑斑。


王嫣芸不信,明明自记事起它就在那。后来有天猛然想起,5岁时有一天,奶奶出门了,她冲出门找奶奶,在地上打滚。正在午睡的小舅不知怎么让她安静,从路边大排档抽了根方便筷,掰断插到她脸上——确实很有作用,她立刻安静下来,只顾得上默默掉眼泪。


多年后,她找当年旁边小卖部的阿姨聊起这事,阿姨说:「是啊,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满脸血」。


受过的伤,她选择在脑中将之屏蔽。


但伤口愈合得很慢。王嫣芸花了四五年时间,反复思考、大量写作,她试图捋清一些疑惑,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出口,无路可逃。


「苏紫紫」事件后,王嫣芸学会找外界建立一些稳固联系,交更多朋友,也开始求助心理咨询。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不再强迫自己做一个100%接受的人,跟父亲的关系依然淡漠,「我理解他做那些事情的原因,但我不接受他的做法。以后可能会有看法上的改变,但我保留自己拒绝的权力。」


我很讨厌那种「家人没有对错」、「爱没有对错」、「母爱是伟大的」说法,这是一系列谎言,像个绑架类的套餐,很多人经常服用,但我拒绝服用。


试错


王嫣芸的行为艺术《日常谈话》


2015年最后一天,王嫣芸去看心理医生,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把握不好跟别人的距离,要么警惕、敌对,要么完全不设防。医生给的答案是:你的心理年龄只有3岁。


当初深陷舆论风暴时,她让苏紫紫赤裸地跳进盛满水的大鱼缸里,呛水、翻转,体验濒死的感觉,水把她的身体泡得亮白。


旁边有穿博士服端详的男人,也有拿蒲扇打量的大爷。她闭上眼,翻滚几下,跳出来,对着在场媒体笑:这么冷,以后也许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后来,王嫣芸选择步入婚姻,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媒体依然紧追不舍,到2014年,他们眼中看到的是「23岁裸模苏紫紫已嫁45岁画家,继子10岁」。


和这个男人初次见面时,王嫣芸砰地一下跳上三级台阶,跳完,颇为得意地望向对方。男人觉得「这小孩还挺好玩」,于是就决定和她在一起。两人相差22岁,王嫣芸跟他开玩笑,自己被送去奶奶家时,奶奶43岁,现在,又有一个43岁的人接手。


彼时,王嫣芸被强烈的混乱和不安全感包裹,她需要属于自己的家庭。几次约会过后,这个后来成为她第一任丈夫的男人把她带回家,对她说:「我还缺个女主人」。


这样的日子我们过了快三年,每天都差不多。我很喜欢这种日子,永远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永远知道你很安全,不会想着第二天会不会没有饭吃,也不会想会不会第二天就分手了。我之前想象的一切生活都实现了,这是我人生的最高理想,有一个老公,柴米油盐,看书,就很开心啦。我就这点出息。


王嫣芸成为一个好太太,一个悉心照顾丈夫和他第一任妻子孩子的继母——她命令自己进入平静的、充满爱的生活里,承担「正确」的女性角色。那年王嫣芸21岁,没有婚礼,去民政局扯张证就回家了。


每天早上8点半起床,做早餐,吃早餐,去健身房训练腹肌。回来洗澡,处理杂事,做午餐,吃午餐。下午1点,丈夫去画室工作,王嫣芸在家工作,晚上看看书、逗逗乐。有时半夜12点,两人一起跑去阳台,给围满的葫芦浇水。


结婚之初,丈夫在王嫣芸的生活中更多扮演父亲的角色,王嫣芸经济不独立,毫无话语权,家里任何一个杯子的摆放位置也要遵从丈夫的喜好。就连看电视,王嫣芸如果持有不同观点,丈夫都会觉得自己受到极大冒犯。而尝试沟通,大多数时候只会换来不同形式的暴力。


和他在一起时我一无所有,是一张有点混乱、皱巴巴的白纸,他希望在上面写属于他自己的字,就像高晓松说他前妻,所有的品味都是他来营造的,他很有成就感一样。


五年后,王嫣芸才下定决心跳出来,把这段婚姻定义为假性亲密关系:只是互相假装很爱对方。「缺个女主人」的另一层含义是,「缺个全职管家」。


在那位艺术家眼里,王嫣芸扮演的「太太」这个角色,应当是个功能性产品,填补生活里需要的空位:在家,照顾他,给他做饭;带出去,是个花瓶摆设。他甚至觉得她没有跟他沟通的资格:你个女人懂什么呢?你个小孩懂什么呢?


王嫣芸越来越无法忍受。朋友问她:你神经质的清高导致没有得到丈夫的钱,你丈夫也并不那么爱你,之前的确得到一种安全感,可现在25岁了,还需要这样的安全感吗?


她想通了。五年前,选温暖;五年后,她选择自由。


找寻


王嫣芸和第二任丈夫老邹。她说老邹适合相爱,他包容她,一边抱怨「为什么不听话留长头发」,一边每周为她剃光头


后来有人问王嫣芸:苏紫紫事件后,抵抗方式都比较极端,是不是做很多事情都会「很用力」?


王嫣芸答:以前的确如此,所有行为和表达手段都很极端,包括整个成长过程,都是非常暴躁的人,发脾气会声嘶力竭地喊,控制不住地摔东西。


还在上学的时候,王嫣芸曾有个男朋友。而他是那样温和的人,无论怎么被激怒都不生气走开,一直跟在她后面,默默走上十几分钟,再轻轻问一句,你好些没有?


高三那年,他想跟王嫣芸发生关系。那时是吃饭时间,王嫣芸在食堂端着餐盘,第一次对别人说14岁那年发生的事,一边说一边整个人颤抖起来,后来餐盘掉到地上。她说,你要知道,我不是处女。 


他过来抱住她。


成长环境有些特殊,王嫣芸没有习得正常表达情感、分享情感的能力。她无法有效沟通,只能发泄,眼中的世界由斗争和输赢构成。


后来王嫣芸参加各种说话节目,接受各种记者的采访,尝试讲述自己的故事和内心。她需要倾诉,把那些从来没跟家人朋友说的话,倾数告诉陌生的记者。记者问什么,她就毫不避讳地答什么。


当我们再问起当时的情况,王嫣芸觉得,可能因为从来没人那么仔细地问过那些问题。而记者会试图观察她、审视她,把问题指向很多她不曾关注过、也不愿去回想的细节。


因为遭遇特殊,不断在公众场合自我剖析的结果是,说过的话都成了新闻标题。2015年,她表演行为艺术《日常谈话》,把自己关在透明的塑料罩里,里面的氧气每隔几分钟就会被吸光一次。


「但,即使罩子里没有氧气了,我也一直想要说完,想要表达自己。」


结束第一段婚姻后,王嫣芸从300平米的北京市区大房子里搬去五环外的一个画家村,成立工作室。不到两个月,她遇到老邹。爱上老邹,就像同时也爱上一个自己无法达到的状态。她仍旧能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的工作室是整个园区最便宜的一间,有点破败,但他所有达到手工作品都被归置得很好。阳光撒下来落在他脸上,他身处一室破败里,那一瞬间,从未见过的美感震慑我。


王嫣芸承认自己依赖物质,她说物质达到一定阶段才能获得美好和自由,而在俄罗斯牧场长大的老邹,过简单的嬉皮士生活,自由超脱了物质。「他对物质没有想法,过小日子就好」。


发现自己怀孕那天,王嫣芸认真跟老邹谈一件事:我要生下孩子,但婚姻和相爱是两件事,婚姻好像一场合伙的生意,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而对方的反应则是,他爱的人有了他的孩子,他要负责。怀孕期间,王嫣芸鼓励老邹通过别的方式解决需求,她觉得「忠诚」二字前需要冠上一个「所谓」的定语,相爱不需要靠忠诚和牺牲来证明。


但老邹不理解。他觉得王嫣芸「不需要负责」的逻辑很混蛋。


摩擦变多,王嫣芸甚至同意老邹离开,「偶尔回来看看我们,我欢迎这种状态」,但老邹不能接受自己变成这种「坏人」。


第二次离婚,王嫣芸现在自己开公司创业,母亲帮她带孩子,生孩子让她离母亲更近,「生育这件事,是找寻」。孩子叫「小意外」,王嫣芸说,因为她是意外之喜啊。



生下女儿后,王嫣芸变得平和,「我没什么想说的。」


碰到中国MeToo运动渐起,她看到蒋方舟和易小荷指控章文性骚扰,章文却抵赖,并且使用荡妇羞辱的方式反呛蒋方舟男友多、嘲笑易小荷离过婚。


想起这个男人多年以前在咖啡馆包间里坐了不到五分钟,就朝自己扑过来——王嫣芸便又锐利起来,发文详细阐述对方性骚扰自己并遭到即刻反击的过程:


「章文,还记得2015年夏天你在珠江帝景门口的咖啡馆挨过的揍、受过的烫吗?我是跟你有什么私仇打了你,但你特别宽宏大量都不敢找警察抓我吗?」


对于撕章文这件事,王嫣芸是这么说的:


爽。人生该撕的,一个都别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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