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后插管蹦迪,从抖音开始
2019-01-17 20:37

脑后插管蹦迪,从抖音开始

请先想象一下这样的日常


你穿过后门,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店。这家螺蛳粉门口是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两边的墙上布满了小广告,灯罩里积满了飞蛾。墙砖上的红色涂料渣掉在地上,踩上去吱嘎作响。你的家就在旁边的小区,每个月你要拿出工资的一半来支付自己的房租。


这附近似乎还有另几家饭馆,老板来自各地,不过前一阵子都因消防问题而关门大吉。你时不时来这里打发时间,因为你喜欢这里服务员精力充沛的笑容,而且这里的客人很少会开着扬声器刷抖音。


你并不喜欢抖音,无论是在聚会上,还是在地铁里。电视上正播放着某公司拖欠押金的新闻,不过大家都在玩手机,没人注意它。


你在西二旗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开发。午休的时候,自己的同事不是在打农药就是在刷抖音。所以你也很少跟他们说话,这么一想,那里的确很适合你。


这是大城市中的很多人生活的缩影,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在最受瞩目的互联网公司工作。下班之后回到自己十平米的小房间里,通过某种方式娱乐自己,眼前的屏幕可以让你短暂忘记生活的压力,只停留在抖音上的“美好生活”。类似这样的描写在小说作品中并不鲜见。


结合技术发展的角度来看,也许我们正站在一个赛博朋克世界的开端。


关于赛博朋克,更多人想到的应该是被霓虹灯覆盖的大厦、潮湿的环境、高饱和的色调、透明材质、脑后插管、神经控制、赛博格(义体改造)、穿着皮衣的美女、瘾君子黑客、斑驳的“未来式九龙城寨”、各种极客狂徒占领的无主之地....等等视觉表达。



是的,这些都是赛博朋克的重要组成元素,但也仅仅是赛博世界的枝叶。在这些视觉的表现形式的背后,有着扎实的理论基础和社会背景。


赛博朋克,是控制论(Cybernetics)与朋克(Punk)的结合词,是一种以计算机或信息技术作为主题的科幻故事分支


这一设定诞生于80年代,以现在和近未来的工业技术为主,人工智能、信息技术、生物技术飞速发展,人类社会的科技水平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通过计算机或信息技术为主题,围绕骇客、人工智能及大型企业之间的矛盾,展现数码社会不为人知的一面的作品。


生活在赛博朋克世界中的人,通常伴有“高科技,低生活”的特点,科技的高度发达并没有给(大多数)人们带来更高的生活水平,社会资源几乎都被大公司所垄断,人们生活在人口密度极高的“城寨”中,大量的岗位被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取代,人们沉溺在虚拟现实来逃避现实,这些都可以在去年上映的《头号玩家》中找到相似的设定。


被拆除前的香港九龙城寨 被视为赛博朋克重要的视觉参考


当我们形容腾讯、阿里这样的公司时,会用到“帝国”一词,以体现他们在相应领域的规模和话语权。对于互联网公司来说,血液是信息和数据,他们的产品围绕着每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现实生活中法律的限制永远跟不上技术的进步,资本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互联网景观,然后任由其发展。他们独立于政府之外,在某些方面对人的控制更甚于政府。


前面的那个故事片段,我们将小区换成城寨,娱乐方式改成脑后插管,社会主体换成大公司,就是一个老套的赛博朋克故事的开头。


权利隐性转移


赛博朋克的世界中通常会有这样一家公司,他们利用技术手段掌控着人们生活的一切,公司的boss就是故事的反派。国家的概念通常已经弱化或不复存在。


去年4月11日,Facebook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来到美国国会山,为公司的数据泄露丑闻作证。他们曾泄露5000万用户数据给一个叫剑桥分析的数据分析公司。而这个公司利用心理学家和程序员的算法对用户分析,然后通过邮箱等精准投放新闻和竞选信息,最终帮助特朗普赢得大选。



如果Facebook是个国家的话,它无疑是世界第一大国:高达22亿的月活用户,约占全球人口的三分之一。他们通过收集大量有关用户的信息,允许广告商精确定位人群,这种商业模式在让Facebook的广告收入超过所有美国报纸的总和,同时也为他们积累了大量的隐性权利,扎克博格理所应当就是国家的元首。


在赛博世界中,人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收到了计算机网络的控制,由于技术在商业上的过度膨胀,最终导致代表着经济与科技的财团成为高于政治的存在。这种高强度的压抑氛围也往往带来了人性的泯灭,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往往需要依赖高强度的感官刺激才能激发人们对于自己内心的感知。这也是这类作品中充斥着暴力、毒品和性的原因。


小说《雪崩》中,尼尔·斯蒂芬森构建了这样一个标准的赛博朋克世界:


故事发生在21世纪初期的美国的洛杉矶。


在这个未来中,美国联邦政府将大部分权力给予了私人企业家和组织,国家安全交付给了雇佣军队,公路公司之间也相互竞争来吸引司机来上他们的路,政府剩余的权利只是做一些繁琐的工作,社会的繁荣安定与他们无关。


政府的大部分的土地被各个大的私人瓜分,并建立了个人领地。在严重的恶性通货膨胀下,美元急剧贬值,一兆美元也是一个会被忽略的数字,而人们交易中通常则使用的是其他的货币。


电影《银翼杀手》截图


表面上看起来,互联网行业在软件和信息服务上的边际成本极低,增加一个用户和增加一百个用户之间的技术差距并不大,剩下的都靠运营溜缝。产品消耗的资源可以忽略不计,堪称“绿色产业”。


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用户自己本身就是互联网公司的“资源”:用户的“精力”和“时间”是互联网公司的生产原料,他们则会利用这些来创造价值,发展新的业务,换取更多的“资源”。《人间不配互联网》中,作者天使不投资人曾这样解释谷歌和欧盟之间的博弈。


一切针对跨国网企的限制措施,表面上出于隐私、安全,实则透露出政府对互联网激增的警惕和排斥,哪怕这种拒绝来得很晚、表现很迟钝。欧盟反应最为激烈,几乎想通过反垄断和GDPR将一切跨国网企拒之门外,背景则是在全球互联网格局中,欧盟自己的互联网生意最疲软、最不具竞争力。


跨国网企可以低成本地消耗他国网民时间精力、赚他国网民的钱,这相当于在殖民地抢夺当地资源再卖给当地人。殖民时代警惕他国明抢,全球化时代警惕他国倾销,而随着跨国网企同时暴露了明抢和倾销的双重属性,孤立时代也随之来临。


毫无疑问的是,当世界处于一个科技急速发展的大背景下,掌握核心信息技术的一方将获得更多的权利。它可以是一个国家,也可以是一家公司。即使强势如美国的政府,实际上也只是用来协调平衡各路资本的工具。当互联网公司的隐性权利逐渐盖过政府权利,政府会很大概率解体或者极度弱化。


数据泄露丑闻被曝出后,一时间谁都能抓起facebook踩两脚,英国、比利时以及澳大利亚等外国政府机构纷纷要求Facebook做出解释陈述。苹果CEO库克则在采访中表示:“其实,对于科技公司来说,利用大量用户数据信息来赚钱,是一件比较常见、而且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们并没有做。”墙外的世界掀起了一场卸载Facebook的潮流,特斯拉创始人埃隆·马斯克删除了名下所有公司的Facebook主页。



这些这都来源于对技术的警惕,同样在4月,受到外界批评的还有头条的抖音。“短视频沉迷”作为一个全新词汇影响力如今已经不亚于“游戏沉迷”。


在国内众多大公司中,头条系可能是发展得最快的那个。


从2014年开始,头条就开始不断吸纳擅长机器学习和算法推荐的技术人才,公司内部有相当规模的百度系员工,外界常将头条与百度放在一起评价,认为头条将会取代百度的地位,还因为翻译问题闹出了乌龙。


在15日多闪的发布会上,抖音宣布,截至2019年1月初,抖音日活突破2.5亿,月活突破5亿。一年前这个数字还只有3000万,远不及对手快手。而他们在两年内连续创造了抖音、火山、西瓜、懂车帝等明星APP,公司估值现如今已经超过百度。




算法没有梦想


反乌托邦的社会中,阶级矛盾巨大。大量的工作岗位被人工智能取代,人们沉溺于短期回报的娱乐方式作为逃避,虚拟的世界远比现实世界更加美好。


本质上来说,今日头条和抖音那两个产品并不是内容和视频平台而是算法平台。机器学习系统每天将视频内容针对性地投放给1.5亿用户,内容向用户贴合,为每位用户打造最适合他的视频流,“尊享”定制服务。


算法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但这样的快乐太容易获得:只需拿起手机打开抖音,就可以以平均十秒一次的频率刺激自己的大脑奖励给你一点多巴胺。整个过程不需要任何投入,同样除了乐趣本身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失落感最严重的就是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如果抖音记录的是“美好生活”的话,那作为对比的现实生活恐怕实在不堪入目——这些也都被调侃了无数遍了。


有人会说:“之所以你看到的都是垃圾内容,是因为算法给你推荐的这些正是你喜欢的。”


同学你这么精英这个事情就很难聊了。



我们都知道,从传播的角度来说,“共识远比真相重要。


对于用户来说,一个内容的好坏与它是否精美、多么正确、甚至是否有价值并非正相关。我们会觉得某个内容好,完全是因为“这个东西符合我的期望”,这里的“期望”可以是美、可以是逼格、可以是知识、可以是情报。


所以当我们远离“大众传播时代”之后,逐渐诞生了“自媒体”的概念,这种传播模式拉近了内容提供者和内容消费者的距离,形成了非常快速的双向反馈,促成了前所未有的“重度内容导向”的传播模式。


说人话就是,内容变成为了取悦用户的存在,去中心化的传播方式加速了这一过程,垃圾内容指数级增加。到了算法手里,大众已经不需要自己去找内容了,内容“啪”就怼到了你的脸上——而且都是最能愉悦你的。


所以就算你处于“内容鄙视链”的上层,也无法阻止更多的垃圾内容淹没你的四周。


张一鸣在接受《财经》杂志采访时曾表示:


“我不想强调纯机器,因为是不是纯机器不重要。我们的目的就是满足用户需求,机器能更有效的满足就用机器满足,机器不能就用人满足,我不固执或者不依附。”


在这个时代,注意力是稀缺品,投入感是奢侈品,在人性面前算法的优越性更加显露无疑。如果内容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满足用户的需求,这跟往脑后插了根管子去获取快感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电影《攻壳机动队》海报


技术无罪


赛博朋克世界观的核心有着一套成熟而稳定的哲学体系,其中包括了:对科学技术发展所抱有的悲观态度、对人类文明混沌化的预言、对人性脆弱而宝贵的歌颂和怜悯,以及对于“‘人’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强迫般的追寻讨论。


而这一体系对于科技,尤其信息技术发展对人类社会影响的悲观态度简直达到了一定的先知程度。


你以为你的思想是自由的,然而我们看待事物的态度实际上是被操控着的,外界对事件报道的角度直接影响我们看待事件的态度,一条信息就能让我们对一个事件的看法一瞬间扭转。而这样的信息现在实际上在被算法控制着,从满足我们的喜好,到培养我们的喜好。


过去我们以为侵犯隐私的方式是像小说里的跟踪、翻阅、监视那样,用某种“电幕”侦听我们的言行。现在,互联网和大数据让互联网公司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最可怕的是,如今我们视这些为理所当然,并享受着这些技术带来的便利,就像赛博朋克中人们对待网络,对待义体的态度一样。



赛博作品中大量出现的人类义体改造设定,多少会让人有些不解。在生物和科技水平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时,为什么还要通过改造自己来实现功能的扩充。这也正是人类悲哀的地方,当仿生人、人工智能的技术已经逐渐成熟。人类被取代将是必然的结果,义体改造只是肉体凡身最后的挣扎。赛博朋克描绘的未来,更像是伊卡洛斯在翅膀融化之前最后的光辉。


带入我们当前的视角来看,科技的红利总有被吃完的一天,因科技而崛起的新帝国必将成为行将就木的旧帝国。经济腾飞结束之后,大量的社会问题终会涌现出来。彼时科技依旧,红利不再,更多的人都将被时代裹挟随波逐流。


《伊卡洛斯之陨》——彼得·勃鲁盖尔


毕竟技术是无罪的,但可能在纯粹的技术面前,人类的存在即是原罪。


“原罪”这个词,上次出现还是在圣经里。


所以技术可以成为人类的上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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