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天》:二选一,是拍青春片还是要票房
2019-03-16 13:26

《过春天》:二选一,是拍青春片还是要票房

头图来自豆瓣电影。


我感觉主创团队明显知道网上关于“青春片主题都是堕胎”的吐槽,因为《过春天》这部电影不仅没有一点类似的情节,甚至还有一段讲性教育的剧情——在讲安全套怎么用的背景声里,几个女生在教室里拍安全套吹成的气球。


我在档期略有冲突的两部电影里选择了看这部《过春天》,另一部是《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后者猫眼预测的票房达到1.7亿。


当然我觉得这个数字还是保守了,首先首映是周四,不是周末,第二时间点是傍晚,时间还不够充裕,第三《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在台湾放送时口碑爆棚,目前来看,在大陆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所以如果有人告诉我,说《悲伤》最后会像《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一样成为现象级作品,我一点都不会意外。


但我不太觉得后悔,因为《过春天》非常有诚意,在看的那两个小时里,我会觉得主创团队有认真的陪伴我。甚至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两个小时,导演白雪在这部作品前做了10年的全职主妇,不管那是不是我理解的主妇生活,但我有对那种生活的感觉。


就像面条吸收了汤汁膨胀,然后从汤里捞出,那种汤的鲜味是无处不在的。


(一)


《过春天》目前已经有四项获奖成绩,在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和第43届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入围,在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获得“费穆荣誉最佳影片”和“费穆荣誉最佳女演员”两项奖项,其中获得“最佳女演员”奖项的就是《过春天》女主角黄尧。


黄尧生于1994年,今年已经25岁,她在电影中扮演一个刚刚16岁的女生,也就是说,在拍摄的时候,黄尧要扮演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女生。


女生从16岁之后,颅骨还会继续发育,眼距会增加,所以除了长相偏少女的女生,想要扮演一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女生并不容易——精湛的表演当然可以掩盖一部分,但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气质,都很有可能戳破表演带来的整体感。


黄尧五官立体,面容清秀坚毅,少女感弱,但胜在可塑性强,如果扮演少女,她的皮肤状态其实不算特别完美,这就让她扮演一个小很多岁的女生有了一定难度,但是在这部电影里,因为人物的原因,她的特点反而成为了她和人物之间的契合。


故事的主角“佩佩”是典型的“单非”,父母早已分手,父亲是香港籍,有自己的家庭,她的母亲则在深圳,和佩佩一起生活。


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比别的孩子要辛苦很多,佩佩和她的朋友Jo商量去日本玩,Jo帮佩佩一起赚钱——两个人配合着给同学的手机贴膜。Jo一定是知道佩佩的经济状况很不好,但我猜,即使两个人都知道“佩佩家境不好”,两个人的理解也完全不同。


对Jo来讲,“穷”可能就仅仅是“没有钱”,而对佩佩来说,“穷”不光是“没有钱”,“穷”是“艰难”,是从小到大一系列饱受限制的生活,是没有人支持,是没有自信,是内心里挥之不去的与他人的疏离感,佩佩甚至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她不会游泳,但当别人起哄让她下水的时候,她也只犹豫了几秒钟就跳了下去。



而当Jo大笑着倒在阿豪怀里的时候,佩佩只能远远看着,与旁边的黄毛尴尬对视,那一刻,她第一次在船上与另一个人心灵相通,如果说Jo给佩佩的感觉是“朋友”,那我想,那个黄毛那一瞬间给佩佩的感觉是“同类”。


黄毛在那个瞬间也一定捕捉到了这个细微而清晰的情绪,否则在过海关的时候,黄毛也不会在瞬间决定把“货”塞给佩佩。


正是这一塞,为佩佩打开了“水客”的通道。


(二)


做“水客”就是走私。


佩佩从香港带手机到深圳,不过海关,就不用交入口税,成本更低,利润空间就更大。她为了赚到和Jo一起去日本看雪的机票钱,一开始是卖手机配件给同学,后来又在放学以后去打工,再到后来,她把黄毛塞给她的手机给了收货人“水哥”,水哥给了她一笔“带工费”,这笔钱正是把货从香港带回大陆的好处费。


想象一下,佩佩是一个家境困难的女生,她为了能攒钱和Jo一起去日本,已经吃过很多苦,现在,有一条赚钱的通道在她的面前展开,活很简单,而且女学生的身份刚好成为她的保护色。


那么这种时候,她根本不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件错误的事情,她会觉得这条赚钱的通道带给她的并不是钱,而是当她走过去,就可以缩短她和Jo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做走私我就可以赚到钱”,而是“做走私,我就可以和她做真正的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不会自己看不起自己,也不会担心自己给朋友丢人。


《过春天》这部电影的英文名是《The Crossing》,“过春天”是“水客”之间的暗号,“过了春天联系我”,意思就是“过了海关联系我”,“The Crossing”和“过春天”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之中一下有了多层含义,它既可以是青春激荡的一个视角,也是“水客”在时代背景之下的作恶与挣扎,既然是过海关,也是与青春和解的过程。


所以即使从电影的名字里,也可以洞察到导演的敏感。而如果去观影,我们可以察觉到导演在无数个细节上下的功夫,像男主角和女主角互相包手机,在朦胧的光线下,听着彼此的呼吸怦然心动,没有肌肤相亲,胜过肌肤相亲。


导演白雪在细节上的琢磨堪称极致,镜头、视角、光线、背景,无不追求最好的效果,这正是导演专业科班出身赋予她的专业能力和敏锐审美,帮助她用最敏感细腻的心思去感受电影的每一个细节。


读者看电影的时候,会感受到作者的心思就像一根根细针,在不经意之间,就刺穿屏幕,扰乱心弦。导演的技法和诚意都很值得关注,摄影和分镜设计简直堪称完美,对演员的挑剔也无比执着,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导演太过敏感,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这些明显的优点又造成了作品的缺陷。



当观众去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其实不是一个“艺术品”,我说艺术品,并不是强调导演应该让作品与观众有距离,而是就叙事本身而言,作者应该去提炼故事中更真实的部分——并不是把真实记录下来就是真实,即使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里面也包含着无数的杂质,必须逐个剔掉,而如果一个作者太过注意每一个细节,就可能会错过本质。


所以现在我要问这样一个问题:


我们想象一下,假设我们是一个穷学生,现在放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件事,一件事是去日本,一件事是走私,当然我们知道这其实是一件事,他们其实都是“缺钱”。


下面我们做一个简单的选择——


放弃去日本和放弃走私,二选一。


(三)


“因为缺钱而去走私”这事儿,怪怪的。


青春片拍成走私片也怪怪的,女主角不仅走私成功了还成为走私大佬更怪怪的。


走私这个设计是有问题的,毕竟去日本是社交需求,是尊严需求,但是走私带来的危险是安全需求——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可能为了肚子饿去走私,但一个人不会为了旅游去走私,至少是不太可能为了旅游去走私。


如果你认为这里确实有点奇怪,那么我们就要分析这个问题出现的原因。


“走私”其实是一个非常“工业”的情节,“需要一个主线去让故事有力量”,那就去找到一个“能让故事有力量的主线”。这个逻辑看起来是没有问题的,“一个能让故事有力量的主线”看起来“一定会让一个故事有力量”,那么问题在哪里呢?


问题在于奔驰汽车的发动机,放东风卡车上自然不行,这个主线可能会让别的故事有力量,但未必会让你的故事有力量。别的故事的驱动源,直接拿过来,并不一定能让你直接用。


这就是我说“走私”非常“工业”的原因,因为它有一个“how(如何)”的思考,但缺乏一个“why(为什么)”的思考,它有着工业界的务实和精确,但缺乏艺术界的反思和偏执。


这个故事的一切情节的基础就是“佩佩”有股坚决的驱动力,只要找到这驱动力,一切剧情就完全合理了——我们大家都是普通人,面对这样的诱惑,很容易作出“我要找出这个驱动力”的决定。


但如果这个驱动力其实不存在呢?


作者就会面对两个选择:要么,作者要承认这个故事不合理;要么,作者要把这个故事捏成合理的样子。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平缓铺垫,让故事一步一步发展到那一步,在这样平缓的坡度面前,观众如果不把整个故事整体抽出,他们是根本察觉不到故事的问题的。


然而他们察觉不到故事的问题,并不代表他们感觉不到,而他们感觉到的结果就是,他们可能会因为细节夸赞这部电影,但是,这部电影不会因为故事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就很难产生分享的欲望。


故事是“认知”和“真实”之间的沟壑,你的“真实”站不住脚,那个沟壑就荡然无存。


如果说整个故事是一条船,这个核心驱动力就是它的龙骨,如果龙骨是坏的,无论船的细节再完美,这条船也是无法航行的——是的,船并不一定都要用来航行,船也可以进博物馆,但如果一部电影的故事不够好,那一定是一种非常大的遗憾。


很难说这种遗憾是如何造成的,因为我看得到,这部电影里导演和演员付出的心血和诚意,我也看得到,万达愿意在这部电影上下注,对电影行业是有着相当大的支持力。


所以我宁愿觉得这部电影的故事是一个美丽的意外。我们的白雪导演,做了十年全职主妇,但她的导演梦一直都在,十年之后她带着她的剧本,拍摄了这样一部电影。她如此细腻敏感,又如何会察觉不到电影里的问题呢,她可能只是缺乏一点勇气,或者缺乏一点运气。


然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正是青春的残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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