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间隔年:离开北京,去泰国寻找第二春
2019-03-29 21:00

中年人的间隔年:离开北京,去泰国寻找第二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杜绍斐(ID: shaofeidu),策划:豪七,排版:王健羽。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人,还是要跟自己爱干的事儿呆在一块儿,舒服!”这是泰国的间隔年经历带给刘波的启发。


1


刘波是北京人,三十八岁。在朝阳区一家4A广告公司上班,干了十年,年会上拿“服务最久员工奖”拿了三年。


广告公司人员聚散频仍,流失一个大客户,就得整组整组的裁人。这家公司的北京总经理、首席创意、首席策略,换了两三届,刘波依然伫立桥头,看人来人往。


他的职务是网络维护和支持,不比互联网公司,广告公司里IT岗属于边缘化的辅助岗位,朝九晚五,准时准点下班,周末全是自己的,还有十天年假和七天圣诞节假。他看中了这份清闲,一直干了下来,挣钱是不多,但是他早就想清楚了,“我干不了拿命换钱的活儿。”


什么是拿命换钱?“创意、设计这些核心岗位,加起班来没有底线,看到公司沙发就像回到卧室,有的同事来公司两年,头发白了一半。”当然,肯拼命的人有升职机会,像刘波这样佛系,就得一直拿着不过万的月薪。


他不讨厌这份工作,但也绝谈不上喜欢。他的热情不在工作上,在乎山水之间——他是个狂热的钓鱼迷。


刘波钓了二十年鱼,从手竿到台钓再到专攻“路亚”,瘾越来越大。每到周末,他凌晨四点起床,开两个小时车,去远郊区县钓鱼,晨曦下怀柔的溪哥、密云的马口、延庆的青梢,游弋在溪流和水库中,等待着他五颜六色的塑料拟饵进入捕猎范围。拟饵在他快慢结合的摇竿下,活像一只游不动的受伤小鱼,吸引水面下食肉者的追逐。


钓鱼太有意思了——鱼吞饵的瞬间,线突然往另一个方向拉扯,竿上传来震颤的手感,一只天性好斗、没有被征服过的野物正在拼命逃窜,不要迟疑,放线、收线、再放、再收,遛它!直到这只凶物筋疲力尽,慢慢浮出水面,成了竿下的俘虏,这是感官和心理上的双重刺激。


加上此事发生在青山绿水之间,或赤脚站在夏日的溪流中,或划船于波光粼粼的水库中央,人融入自然,钓鱼之外,吐纳林间清气,赏阅湖光山色,“又看了景,又钓了鱼,又活动了腿脚,又呼吸了新鲜空气。”这是路亚野钓的多重乐趣所在。


令刘波难以忍受的是北京冬天漫长的冰封期,和浓重的雾霾。这时候没办法出去野钓,只能在城里“坑钓”,通州有个大棚鱼坑是专门针对路亚钓人设计的,里面养殖的都是食肉鱼——鲈鱼、黑鱼、翘嘴,两百块钓一天,鱼不能带走,钓到之后得再放回去,“就是一个过干瘾的地方,聊胜于无吧。”刘波倒不是图吃鱼,主要是嫌坑里的鱼钓起来轻飘飘的,没劲儿,“首先坑鱼跟野生鱼力量就不一样,坑鱼不用自己费劲就能吃到食物,野鱼要努力去捕食,所以肯定是野鱼力量大,挣扎起来更刺激。再一个,坑鱼钓起来放回去、钓起来放回去,鱼上钩跟上班似的,早就虚弱得不行了,哪儿还有劲儿挣扎。”


要么就是去北京周边的天津、黄骅、曹妃甸海钓,去一趟两千块起,包括吃住、路费、船费。刘波形容这种海钓方式属于“花钱买糟心”。


因为脏,那边海水是黄泥汤子色,海面上垃圾漂得到处都是,“不像钓鱼,像是拾荒去了。”


而且没有什么正经鱼,“开船出海一小时,水深才六米,不可能有大鱼出没,能钓到的也就是一两斤重的海鲈和鲅鱼。”


即使过了冬天,情况也不容乐观。近年北京的水库都不让钓了,剩下不多的野钓点,人又乌泱乌泱的,“还没到开春呢,京东潮白河里盛着冰碴子,岸边钓鱼的人就恨不得排成两排。”“现今想找个好地方野钓,难!”


没鱼可钓的周末,刘波在五环外的小区里和邻居打牌,和老婆上商场吃饭、看电影,把时下热门大片都刷一遍。这两年他看过的最难忘的电影是《西游伏妖篇》,里面有一只凶恶的大鱼,眼若铜铃,口若血盆,齿似钢叉,遍体虎纹,“长得像大石斑和GT的合体,真带劲儿!”(GT:牛港鲹,热带海域的食肉鱼,彪悍,能够跃出水面捕食海鸟)


刘波做梦都想痛痛快快地钓一场鱼,钓大鱼、钓猛鱼。


这个梦反映在他的衣着上,一年到头,刘波穿的T恤和夹克,前胸后背绣着各种凶猛鱼类的图案。


2


孙婷是个典型的北京妇女,嗓子亮、口才好,听她吐个槽、聊个八卦,有相声小剧场的感觉。


口才好跟她的职业有关,她在北京一家大律所做民商事律师,干了七年。每天跟打进律所的热线电话聊天,十个有九个是想免费咨询法律问题的,有的客户非常直白,“五兄妹里我是长子,老头留下的房子我想一个人占了,有办法吗?”“我和老公在闹离婚,他抓住我出轨,怎么能让他净身出户?”孙婷打心眼里瞧不上这样的人,可是没办法,为了业务,也得跟他们周旋。


律师和公司白领不太一样,实际上是个体户,律所不给发工资,每月还得交给律所工位费、管理费、文具费、社保费,剩下接案子赚到的钱才是自己的,“就像出租车司机,每天起床睁开眼就欠出租车公司两百块。”压力很大,孙婷夜里做梦都是案情分析和法庭陈述。


打2016年起,孙婷感觉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每周至少犯三次偏头疼,疼起来想把脑袋锯掉;睡眠质量差,缓解不了加班的疲劳感;遇到连续的雾霾天,鼻咽炎总会准时光临,带来鼻涕、浓痰和烂泥般的咽喉。


孙婷报了羽毛球培训班和健身房的私教课,杜绝油腻的外食,在家制作健康料理,喝中医的药汤。没有起色,她的身体还那样。


直到2018年初,她和丈夫刘波去泰国普吉岛度假——应朋友之邀。


3


朋友在普吉岛长住,已经混成本地通。带他们避开游客聚集的热点区域,去了本地人游玩的海滩山林、本地人吃的餐馆、本地人逛的夜市,住在本地人住的花园小区。岛上草木繁盛,路边长着无人采撷的香蕉桔子和桑椹,空气中漂浮着植物的香气,目之所及,郁郁葱葱,“感觉像生活在一张热带风光的明信片里。”孙婷说。


她在普吉岛呆了半个月,没有犯过偏头疼,鼻咽炎也消停了,每天在蓝镜子一样的海里游泳,夜晚睡眠深沉,早起精神抖擞,亚健康不治而愈。刘波则被这里的钓鱼环境彻底征服。


他们去过希腊和新西兰旅游,那边环境也好,但是生活成本就高多了,而泰国的物价十分诱人,朋友劝他们也来普吉岛长住,享受享受,“你们难道要一辈子呆在北京吗?多没劲啊!”


两人回京后商量了一下,把自己住的房子租出去,房租加上存款理财的收入一年有十万左右,可以覆盖在普吉岛的大部分开销,经济压力不大。


“我的律师工作本身是个体户,可以放下再拿起来。刘波在广告公司里也呆得够久了,没啥发展,关键我们俩的父母身体还硬朗,不用照顾,又没有小孩,不然这事儿想都不敢想。”孙婷说。


于是“在海岛迎接中年”的间隔年方案走了起来,辞职、租房,联系好普吉岛的学校,以中文代课老师的身份办理泰国居留一年期的工作签证。2018年8月,孙婷和刘波正式成为普吉岛上的“居民”。


他们在岛中部租了个两层小别墅,后面带个小院子,和一只不请自来的花猫。


孙婷去岛上的公立中学教中文,教泰国学生“哥哥今天喝了牛奶”“小鸡和小鸭是好朋友”,泰国学校里老师的权威很高,“在泰国,老师是可以拿棍子揍学生的。”课堂纪律十分严格,但她主持的中文课却不一样,因为只是入门级的中文程度,孙婷教得很放松,时不时地用英文开开玩笑,展现北京人的幽默感,很受学生欢迎。


同样要求口才和案头工作,老师的职业与律师是截然不同的情境,律师处理的是利益纷争,容不得半点玩笑,在这边教书则是和可爱的少年们做轻松的交流,寓教于乐,“谁能想到,以我的四级英语水平,成了学校里的脱口秀明星。”受到学生的喜爱,教得开心,加上身体告别亚健康状态,孙婷有点乐不思蜀。


至于刘波,他沉迷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普吉岛是钓鱼人的天堂”。


首先自然环境就与国内有云泥之别,“那真是海天一色、像蓝宝石一样纯净的海水,漂亮极了。”而且普吉岛地形得天独厚,开船出海一个小时,就能抵达八十米的深水钓点,与深海里的凶猛动物过招儿。


海鱼和河鱼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猎物,“海里两斤重的鱼比水库里四斤重的鱼都有力气,一条十斤的海狼,力道抵得上六十斤的大青鱼。而且它们不像河鱼跟你反复试探、磨磨叽叽,玩的都是突袭,所以即使一条小海鱼,都能瞬间把你的竿拧弯了,手感特爽!”


刘波在脸书上认识了不少当地的钓友,隔三岔五就组个团,包船出海钓鱼去。


普吉岛有许多钓鱼向导,提供包船海钓的服务。一般早晨出发黄昏回来,一天的行程收费在两千到四千元人民币之间——两千元的小艇可以载四位钓友,四千元的双层大船可以容纳八人,费用包含了酒店接送、鱼竿鱼钩鱼饵、饮料水果午饭等等。人均算下来几百块,不贵。自己钓的鱼可以带回家,也可以现场吃掉——船上有厨房,可蒸可炸可刺身,在海钓船上,刘波尝试了各种鱼的刺身,“数金枪刺身最嫩,最好吃,石斑鱼有筋,不好嚼。带鱼刺身也嚼不动。”


渔获最多的一天,刘波钓了四十多条鱼,大部分是石斑,这鱼在北京水产市场售价约一百元一斤,属名贵鱼类,“按照国内的价格卖,我能挣四千块。”“清蒸石斑我们家天天吃,钓上来的都吃不完,满世界送人。”


来普吉岛八个月,刘波钓到过米级的马鲛鱼、十斤重的大肚子石斑、嘴如长锯的鹤针鱼、口喷黑水的大鱿鱼、通体艳红的东星斑、彩色水晶般的鲷鱼、一把银剑似的大带鱼、方脸蓝鳍的“鬼头刀”、满嘴倒刺的海狼,此外还有金枪、海鲡、瓜子斑、GT、马头金线……许多不认识、说不上名字的美鱼。普吉岛鱼类资源丰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杆会钓到什么。”这种神秘感令刘波无法自拔,“全球钓鱼人的梦想都是一样的,就是把所有能钓的鱼都钓一遍。”


刘波现在的微信头像是他钓到的一条马鲛鱼,长一米,重十斤。马鲛体型修长,游速极快,力量感十足,他记得中鱼的瞬间,竿子突然定住,轮子疯狂出线,竿子迅速满弓,“手感绝了,完全是和另一个平等的、强有力的生命较量的感觉。”“拔了二十分钟河,才把这位爷请上岸来。”


遇到一条生猛的大鱼,不管最后是把它请上了岸,还是让它拽断了线跑了,那个对抗的过程能想一晚上,反复回味,“这种心理感受走到头,最极致的例子就是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


4


离开北京的时候,小区的邻居们判断刘波和孙婷两口子在泰国呆不了半年就得回来,“异国他乡,好山好水好无聊,会把我们闷死的!”


“现在看来,在普吉岛呆一年还不够。”刘波和孙婷准备延长这个间隔年计划,因为“玩着玩着发现它可能变成个事业”。


起因是刘波在抖音上开了个账号,专门发普吉岛海钓现场的短视频——为了让国内的钓友们有个地方看他钓大鱼,过过干瘾。结果其中一条关于“抖鱼”的短视频爆了,收到33万个赞,评论者惊叹于普吉岛海钓的渔获和环境,半年时间,账号吸引了超过一万粉丝,影响力持续增长中,“全部是真粉哦,我可没钱买粉。”


为了方便拍摄,刘波专门买了个Go Pro,同时练习视频剪辑,看热门Vlogger的作品,琢磨怎么把人家的先进经验用在钓鱼视频上,还进驻了一个直播平台。


刘波想的是,如果能成长为有商业价值的大号,靠钓鱼赚得一份收入,允许他长期在普吉岛生活下去,而无坐吃山空之虞,“那就太爽了!”


还有一条挣钱的路子是本地钓友推荐他的,买或租条小艇,做钓鱼向导,组织国内游客在这边海钓——已经有国内的钓友赴普吉岛跟着他组团海钓。


生活突然扩展出种种可能性,这让他兴奋不已,“有点阴差阳错、柳暗花明的感觉。”必须时时提醒自己“平常心一点,别奢望太多。”


“能不能成为大V,得看运气。做钓鱼向导的话,这边有地方保护政策,外国人要干这个,好像不那么容易。试试看吧。得这么想,就算两条路都行不通,我也在泰国收获了整一年幸福美好的回忆了,不亏。


虽然如此,一想到世上存在这种可能,允许他以钓鱼为职业,刘波就忍不住热血上涌,“人啊,还是要跟自己爱干的事儿呆在一块儿,舒服!”


“希望你下一次采访我,可以写另一篇文章——《中年之后,如何在另一个国家闯出新天地》。”他最后说。


如果你最近正好在普吉岛旅游,在黄昏的码头上碰到一个眉头舒展、脸上挂笑的微胖男子,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鱼护,T恤上印着一条嘴若锯齿的长鱼,那可能就是钓鱼归来的刘波。


他正在接近自己梦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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