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做企业家?
2019-06-29 08:29

我们为什么要做企业家?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正和岛(ID:zhenghedao),口述:田涛,标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1. 我们为什么要做生意人


“每个细胞的梦想都是变成两个细胞。”(弗朗西斯·雅各布)每个生意人的追求同样是阿米巴式的: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直至无穷多和无限大。饥饿感带来的扩张欲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动力之源,对经营财富的商人阶层更是如此。


饥饿感分为三个层面:


一是源自于动物本能的物质饥饿。


即是所谓“原型力”、元动力,正是这种基于生存、活下来和活得更好、物质上更自由的原始力量,使得有人类史以来就有了商业活动,就有了“互通有无”的买与卖的交易,进而诞生了一个广大的职业化的阶层:生意人。


今天地球上有65亿人口,保守估计至少有几亿人是职业生意人,从摆摊小贩到巴菲特和马云,巴菲特做的是金融买卖,马云的使命是“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没有贪婪就没有买卖,没有巨大的财富饥渴,就不会有巴菲特的“资本帝国”,同样也不会有拉里·佩奇的“谷歌帝国”。然而,帝国不是一个人几个人缔造的,是一群人、数千人乃至数万人的饥饿感迸发出来的创造力的结晶。


因此,超级生意人的非凡之处就是深悉“已所欲,人之所欲”这个人性常识,并且乐于和善于驾驭人性、顺应人性、满足人性,大家一起把饼做大,一起分饼。任正非多次讲:钱分好了,管理的一大半问题就解决了。


二是社会学动力:权力的饥饿感。


权力欲既是与生俱来的,也是社会化的产物,一般来说,教育程度高的人的权力欲望更强烈。


大学不仅是获取知识、构建思维架构的殿堂,更是培植年轻人的野心、雄心的所在。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的现象是,国家、大多数组织包括企业,领导者管理者大比例的是那些接受了更多教育或者良好教育的知识人。


而在科技型的企业中,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大多数员工都是知识劳动者,比如华为的18万员工,90%以上毕业于国内外一流大学,有一万多位博士生,有上千位科学家,他们当然有强烈的财富饥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赚更多的钱,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与此同时,也别忘了,他们普遍还有掌控一个部门、一片天地甚至更大地盘的志向,“权力有一种美学上的吸引力,它令人着迷”(詹姆斯·G·马奇等著《论领导力》)


我们说员工不爱钱不是好员工,“财散人聚,财聚人散”,这只是说对了企业管理的基础元素,如果企业不能构建出宽阔的事业平台,让员工尤其是知识型员工的雄心、野心有安放之地,让他们掌控天下的抱负得到施展,恐怕钱给得再多,也很难规模化、长时期地吸纳和凝聚最一流的精英分子们一起打天下。


从数量的角度讲,华为与绝大多数企业相比没有所谓管理人才匮乏问题,在华为从上到下的权力走廊上拥挤着一大批“接班者”、取代者,他们普遍都既有激情且富于才干,同时个性鲜明。这样的结果源自于任正非早期独特的用人思想:充分地释放权力与开放权力。这既满足了一大批年轻知识分子的权力诉求,又在权力试错与冒险中为华为锻造出了一支优秀的干部队伍。


饥饿感的第三个层面:荣耀感。


商人们赚到了金山银山,从生理学的层面已经毫无意义了,为什么他还是奋斗不止、贪婪不息?很显然,财富的多寡已经超出了财富本身,成为了有心理学意义的精神符号,成为身份的、地位的价值符号。


人作为万物之灵的智慧动物,从一出生就被置于终其一生的各种各样的比较框架中,比较会激起一个人的进取心、竞争意识,也会滋生嫉妒与构陷,带来成就感与挫败感,但正是无所不在的人与人、组织与组织的比较与较量,才不断推动着社会的进化,个体的进步,企业的扩张和生意人的雄心勃勃。


对有远大志向的企业家来说,比较不仅体现在当下的结果,更重要的是精神能量的较量:不仅自身要充满对所从事的事业的荣耀与激情,而且要在整个组织中构造一种“荣耀感的互相助长”——当一群人、一大群人把财富创造上升到精神层面的追求时,超越他人应该仅仅是时间问题。


2. 告别”淘金时代“,“带着镣铐跳舞”


我们为什么要做生意人?首先生意是谋生的工具,其次它是权力表达的另一类形态,满足了人的掌控欲望,还有,它也是人生舞台的道具。人人生而为演员,角色大小而已。


人生就是舞台剧,或威武雄壮,或悲凉凄苦,或平淡无奇,大幕拉开,生旦净末丑齐出场,大幕合上,又殊途同归,所谓的事业,所谓的人生都是过程。


20年前,我和一位企业家讲了上述话,对方猛拍我的后背:讲得对!既然如此,倒不如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看开看透看淡之后不是悲观,不作为,而是放下包袱,卸下心魔,无所畏惧地自由创造。这才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


但是,既然是舞台剧,舞台是有边界的,“剧”是有程式的,生意人也得有边界意识,有规则和范式,简而言之,要做本分的生意人


什么是本分的生意人?在商言商。


一个人赚了很多钱是不是代表着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从而要无所不在?当然不是。科学、艺术、政治等都是职业,生意也是职业,一个人一辈子做到真正的职业化,做一行专一行也不见得有真正的大作为,更何况思维大开花,对什么事都去染指,都去居高临下地下断语?


我们的生意场这些年冒出了一批成功的商人,也同时冒出了一些“在野的”、戴着企业家桂冠的多元人,他们既是品酒专家也是艺术鉴赏家同时也是经济学家、管理学家和时评家……总之他们在各种论坛、各类社交场基本是那种声音最大或次大的少数人。但这好吗?


不要想着包打天下,不要总是指点江山,做一个合格的纳税人,带动更多的大众就业,足矣!


我强烈推荐各位读一本书《反社会的人》,看看今天的德国商人们、那些套利型的超级生意人他们是怎么处事、处世的。有一位中国的企业家讥讽道:我们和人家相反,有些老板刚吃了肉,出门还要在嘴上抹一层猪油,招摇过市……这显然讲的不仅仅是炫富啊!


做本分的生意人的第二层含义是:守法经营。


不能不承认,过往40年的中国充满了机会,大机会时代也应运而生了无数的机会家和冒险家,有些人倒下了,有些人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他们大都有一部血与泪的创业故事。


倒下的是历史,活下来的也是历史,都值得后来的生意人和企业家们铭记、反思和警醒,更何况整个国家已经跨过了经济的原始积累期,已经告别了非理性主导的“淘金时代”,我们正在艰难地走向市场化+法治化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生意一定是难做了,首先是暴利不再有或罕有,同时政策导向的“运动式发财模式”成为过去时,还有“牌照经济”快速退出生意场,更重要的是监管日趋规范和严厉,这个大背景、总背景命定了今天的生意人、企业家们必须有更强的使命感、更成熟的资源整合能力、更出色的管理水平和更高的法律敬畏意识。


比如互联网,20年前是只蚂蚁,现在进化、异化成了老虎,你会突然发现,从欧洲到美国到中国,都在以前所未有的警惕盯着、包抄着这只老虎,欧盟颁布的《隐私法》就是一个充满荆棘的竹笼,对数据的收集、保管、分类和应用有极其严峻的法律限制,“数据为王”的互联网逻辑恐怕要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还有美国对电商假货的打击、中国对网络信息的收紧管制等等,都在释放一个异常清晰的信号:野蛮生长的互联网文化在快速远去,“戴着镣铐跳舞”将会成为新常态。


这不仅是中国现象,还是世界潮流。


3. “教父经济学”:亚洲神话解构


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的官员、学界和媒体都在称羡所谓的亚洲“四小龙”奇迹,香港、东南亚的经济神话曾经风靡一时。


但是,有一本书《亚洲教父:香港、东南亚的金钱和权力》却向我们讲述了另一种故事,一个更真实的亚洲经济,一个没有被神化的超级富豪群体的发家史和生意经,一个以套利、食利为核心生态链的地区与国家的经济结构,一个资本大鳄们垄断的商业世界,一个大大小小的投机客们的天堂。作者将此称之为“教父经济学”。


“教父经济学”的普遍特征是什么呢?


排在首位的是特许经营,即“牌照经济”。牌照在政府手中,更具体点说在官员手中,这就形成了东南亚多数国家商人和政府官员密不可分且密不透风的复杂的关系网络。


什么叫密不可分?企业是官员的“自动提款机”,官员是商人的“护院者”;什么叫密不透风?牌照有限,从100多年前的包税制到今天的电信、金融、赌场以至于粮油加工等等,多数亚洲富豪依恃特许经营起家,依恃特许经营崛起。


他们从事的行业大多是:房地产、金融(规模大的东南亚家族企业差不多都有一到两家银行)、粮油加工和蔗糖加工、能源、电信、港口码头、航运、赌博业(赌场的高毛利尤其是充沛的现金流是支撑一些大亨向别的行业扩张的重要的资金池)这些行业无一例外的是靠牌照或者高门槛的竞标(比如土地拍卖)圈起来的,只有少数人有资格成为玩家,而且是超级玩家。


与美国和西方企业、包括中国企业整体上相比,你还会发现一个极重要的差别:东南亚、香港的多数公司很少讲使命、愿景、价值观这些形而上的东西,很少关注企业文化建设,他们似乎更实际、更功利。


《亚洲教父》的作者乔·斯塔威尔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更多的是食利型资本家,而不是创新型企业家。


乔·斯塔威尔尖锐地指出,无论是香港、新加坡,还是亚洲其它国家(日本、韩国与中国台湾地区例外,中国大陆不在《亚洲教父》一书的研究之列),都没有世界级的制造业和世界级的品牌,没有世界级的工业家和企业家,而且100多年来在企业管理思想方面对世界几无贡献。


乔·斯塔威尔在长期的观察和访谈中,总结出了亚洲富豪家族的四代模式:


第一代主要是建立核心资本,包括资本的原始积累和构建政商网络;


第二代巩固和扩大与政治势力的联系,并与地区间和跨地区的巨头结盟或半结盟。


第一代和第二代普遍具有冒险精神(第二代大多接受过良好教育),生命力旺盛,个性顽强,雄心勃勃,是所处时代的枭雄级人物。


第三代大多属于守成型,“钱包鼓鼓,暮气沉沉”,缺乏开拓精神和进取意识,富于理性而激情不足,教育背景偏于财务、金融和企业管理,他们的志向主要是守护反映父辈个性和人际关系的各种各样的资产。


第四代:对事业的专注不够,先辈们原先创立的集团赖以生存的关系网衰落,加之家族企业固有的缺陷,导致“帝国”式微。


进入21世纪的亚洲豪族们,接力棒普遍交到了第三代和第四代手上。


4. “上帝经济学”:上帝是伟大的心理学家


最近刚读完尼尔·弗格森的《帝国》一书,讲的是大英帝国200年全球扩张的历史,从中可以看到清教伦理在塑造英国那些冒险家、海盗、商人的使命精神以及形成整个国家的价值观方面的巨大作用。左手捧着《圣经》,右手拿着刀剑满世界去掠夺,去开拓,征服者们有一套完整的精神逻辑与行为逻辑。


这样的精神与行为逻辑体系在美国这片大陆发挥得可谓淋漓尽致。我试着将它用一个五段论加以阐述:


第一层,首先赋予劳动以意义。新教倡导“劳动是人的天职”、“上帝就是伟大的工头”,往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本只是为了生存,苦哈哈的,现在突然变得神圣,每时每刻的物质奋斗被涂染上了精神的色泽;


第二层,与懒惰相比,贪婪并不可怕。这是对人性本能的巨大的道德认同,从而释放了人的欲望,定义了人对财富追求的正当性,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


第三层,赚钱的目的是为了构建上帝所期许的“理想国”:北美的耶路撒冷,人人富足而快乐的天堂世界——这就为人们的发财梦、持续的创富活动确定了一个近乎伟大的动机源头和完美的动力机制。种烟草去,开矿去,伐木去,造汽车去,登月去……市场、“账房”是最好的修行之地,美国由此开始了长达200年以上的、从未间断且不断升级的农业革命、工业革命、科技革命、物质主义运动。


第四层,财富的归属。从国家或社会层面,或者叫人间层面,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但在精神层面或者灵魂层面,你不过是上帝委派的“职业经理人”,遵上帝旨意拼命赚钱,赚的钱都是上帝的,你只是替上帝运作财富和保管财富,因此你手中掌控的财富只能用于投资、再投资,扩张、再扩张,以使“理想国”更理想,而不能用于个人挥霍。


也就是说,你身处金山银山却必须克制而节俭。马克斯·韦伯对此的形象描述是,对于怀有信念的清教徒商人来说,“财富就像轻飘飘的斗篷,随时可以将它甩掉”。


美国经济的两大巨轮,制造业+金融业正是奠基于这样的“世俗禁欲主义”的观念之上的。


第三层与第四层也同时界定了生意人与企业家的区别:真正的企业家不以赚钱为目的,金钱只是实现理想的工具,正像一篇文章所说的,“库克想让企业获取更高的利润,这无可厚非,毕竟这是他作为职业经理人最本份的事,也是自身收入增长的前提。


不过我们不应该忘记乔布斯在1995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所作出的警示:毁灭苹果的不是增长,而是贪婪”。


乔布斯是伟大的企业家,库克是职业生意人。


第五层,财富的传承。洛克菲勒的小儿子约翰·洛克菲勒在1962年的《时代》杂志采访时说:“洛克菲勒家族的财富属于上帝,我们只是管家。”活着,为上帝打工,让上帝委托保管和打理的财富不断增值,这是一种使命担当;死了,财富不能传承给你的子女,因为财富是上帝的,你不能贪污上帝的钱,同时你更不能犯第二重罪:剥夺子女劳动的权利,因为“劳动是人的天职”。


子女继承了几亿、几十亿、几百亿、上千亿“天上飞来的馅饼”,他或她为什么还要去劳动、去奋斗?上帝是超伟大的心理学家。上帝深悉“饥饿感”对人类个体、群体、组织有多么重要,因此创设了这样一个高度闭环的、基于人性之上的“上帝经济学”。


问与答精选


提问:新教伦理与中国文化的相通点在那里,又有什么不同?对中国企业有什么借鉴意义?


答:新教伦理源自于16~17世纪的英伦半岛,完全成熟于北美大陆尤其是美国,马克斯·韦伯在两次长时间考察美国之后,写出了著名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从哲学层面对生机蓬勃的美国商业活动、商人们的冒险、企业家的创造与创新、大众狂热的逐利行为进行解构,最后上升到宗教动机层面,这既是一个了不起的学术成果,又反过来给“美国现象”的物质主义赋予了理想主义动机,赋予了正当性与崇高性,从而在理念层面和实践层面达成了闭环。


各位注意一点,我在讲课、写文章过程中时常会用到“闭环”这个词,这是为什么?“闭环”就是对称性,就是我们干什么事包括做企业、做学问、做官、做人都要能够“自圆其说”、自圆其行为,凡不能自圆、不能闭环的理论、观点、行为都不能持久,都可能会带来灾难。


马克斯·韦伯是美式资本主义的化妆师,更是一位社会心理建构家,一位了不起的顶层设计大师,他的理论架构高度自洽,理论与现象本身也高度自洽,因此称他为美国走向持续繁荣与强大的“思想发动机”之一,应该不为过誉。


新教伦理与中国文化有一个重要的相通点是:两者都肯定劳动的意义,“劳动光荣”、“劳动神圣”是中华民族悠久的文化传统;与此同时,勤俭——勤劳+节俭更是渗透进入我们民族的骨髓之中,你看中国的春联,几乎三分之一以上(农村就更普遍)的内容都是关于“勤俭持家”的,这和新教伦理观的“世俗禁欲主义”大致相同,因此有学者就认为,新教哲学和儒家哲学都有利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经济的繁荣。


这里有个重要的差别,就是儒家哲学虽然肯定和赞赏劳动的价值,但对“致富”的动机和结果却未赋予崇高性甚至正当性意义,轻商重儒始终是儒家文化的一条主线,这也是中国历代商人、包括今天的民营企业家们“理不直”从而“气不壮”的根因所在。


很显然,它不利于造就中国的企业家阶层和企业家人格,却有利于短期行为和投机客。东南亚国家多的是套利型生意人,却缺乏真正的企业家也是明显的例证。


当然,新教伦理并非普遍适用的价值观。大英帝国在长达200年左右的殖民运动中,企图在将商业与贸易带向全球的同时,也能传播它的清教观,但大多都未能如愿,它给印度带去的是自由贸易和英语,宗教传播却遭遇普遍的抵制,印度也没有走向美国式的经济繁荣;


它在非洲殖民地传教成功了,非洲许多前英殖民国家的基督徒占人口的比例超过英国,但非洲依然长期贫困;


日本、韩国、中国台湾过往70年崛起了一批世界级的企业和企业家,中国大陆过往40年也诞生了诸如华为、美的、阿里等一批优秀的企业和诸如任正非、柳传志、张瑞敏等一批有世界影响力的企业家,但总体上他们的成功都和清教精神无关联,即使是在欧洲一些发达国家,也很难在欧洲式资本主义与新教伦理之间找到必然的逻辑闭环。


还有一点就是思想设计总是相对完美,但“上帝”也无奈于人性的复杂与乖张,人的非理性永远会让理性的光芒变得苍白无力。马克斯·韦伯虽然描述和构造了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的精神-制度-行为框架,但他也深刻洞见到了它最终的结局:奋斗带来繁华,繁华带来腐化与懈怠,财富由工具异化成目的,变成了捆绑精神的“铁笼”。


“世俗禁欲主义”禁不住时间的侵蚀和人性的腐蚀,更多的是思想家的一厢情愿。《清教徒的礼物》这本书对此有很深刻的反思,值得中国的企业家们学习和借鉴。


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历史与独特的文化哲学,中国更是如此。但我们的文化总体上偏于政治和人际关系,我们的历史主线是农耕文明,在商业与经营管理方面缺乏系统的理论与实践。


因此,对今天的中国企业家们来说,一个不堪重负的使命是,在做企业的同时,还需要去探索背后的精神逻辑,并以此进行自我激励,同时激励团队,这既是无奈,又是担当,也逼出了一种特别的商业景观:中国的不少企业家都是半个管理思想家、商业哲学家。


5. 自驱力: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我们在前面讨论了一般生意人(包括非生意人)的三大动机:财富(生理动机)、权力(社会动机)和荣耀感(心理动机),也探讨了新教伦理对西方企业家、尤其是美国企业家财富创造动机的普遍影响,但这两者都不能完全解释存在于一些人身上的神秘现象: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我们人类中的确有极少数的科学家、艺术家、思想家……是那种“不创造,毋宁死”的异类,是那种天生带电——带有自驱力的使命主义者,他们既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又能自我燃烧,同时又能点燃他人心中的火焰。他们存在于不同文化、不同信仰、不同社会制度的民族和国度中。


很显然,这中间也包括极少数卓越的企业家,他们创造财富的强大而持久的动力并非某种显性的外在力量所驱使,也不完全、或者完全不是某种宗教观所牵引,他们只是坚信有一种“光荣而伟大的存在”,一种冥冥中的使命召唤,使得他们始终满怀期待与激情。


“优秀的船长只有在掌舵时才变得亢奋”,而一旦让他们离开每时每刻的承担,离开挑战与压力,离开与危机、风险抗争的角色,他们中的大多数会在精神层面变得手足无措,甚至在生理层面快速衰老。所谓的“不朽的事业”是这类人生命节律的一部分、大部分,乃至于全部。


然而,在我们的周围还有另一类少数人:使命感惯性人群。他们起初的动机源自于饥饿感,或者源自于某种责任,但久而久之,饥饿感获得的过程和责任承担的过程,让他们形成了生理与心理惯性——尽管奋斗伴随着巨大的压力和焦虑,伴随着诸多的不快乐,但他们却选择了坚持——只能选择坚持和负重前行,因为与“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相比,能够摧毁一个事业家的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是离开喧哗之后的寂寞,是空虚所带来的“后脊背发凉”


一位女企业家打拼了近20年,拥有十多亿身家,管理着上千名员工,每天工作10小时以上,并且乐此不疲,她向我述说了曾经的一段心路历程:有一年的某一天,她突然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厌倦文件、谈话、开会,厌倦商业应酬,厌倦谈判,厌倦一切的压力,乃至于厌倦去办公室,工作—赚钱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于是,她决定给自己卸压,报名参加了一个长达半个月的海上豪华游轮度假。当她关掉手机的那一刻,海风海浪、多年想看没看的经典影片、回旋在船舱每一处角落的轻音乐,以及一个人独处的安宁,让她一下子觉得身心无比轻松:这才是我要的人生!她暗下决心,回去后就把公司卖掉,换个活法!


但这样的惬意只维持了不到一星期,她开始有种莫名的虚脱,再朝后变得焦躁,再朝后不停歇地重复一个动作:打开手机(那时候海上无手机信号)关上手机、打开手机关上手机……终于有一天游轮离海岸近了,手机有信号了,她也几乎是疯了一般开始给公司的甲乙丙丁们打电话,给一个又一个客户打电话……


一次彻底放松、放空的长旅,让她体会到的是,比压力更大的是生命中没有了压力——“我的命贱,不做事我会疯掉……”


我们为什么要做企业家?不排除是为了追逐更多的财富、更大的掌控欲、更炫目的荣耀,但仅此而已不过是个生意人,或者超级生意人,但企业家则不然,他们是被使命与理想“绑架”了的少数人,乔布斯、任正非、埃隆·马斯克、马云、董明珠是这一类人,前述这位女企业家是,那些正在车库、简陋的民居、嘈杂的咖啡馆为梦想而焦灼而激情燃烧的不知名的小人物们也是,未来的乔布斯、任正非也许就在其中。


本文是作者在华营私教坊的两次、共三天的讲演整理稿,作者进行了较大修改。


原文为9个章节,此为1~5节,全文已刊载在正和岛《决策参考》五月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正和岛(ID:zhenghedao),口述:田涛,标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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