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觉得别人很蠢,没想到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2019-08-14 14:00

我们都觉得别人很蠢,没想到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本文来自vox,作者:Brian Resnick,中文版首发于:神经现实(ID:neureality),翻译:Veina Choi,编辑:小葵花,封面:Javier Zarracina


大卫·邓宁(David Dunning),美国密歇根大学心理学教授,长期致力于研究人类思维中的缺陷。


有一个著名心理学现象叫邓宁-克鲁格效应(Dunning-Kruger effect),与当下政治思潮密切相关。其提出者之一便是大卫·邓宁教授。邓宁-克鲁格效应是一种认知偏误现象,指那些能力欠缺的人,比如某些难以正确解决逻辑迷题的人,往往无法正确认识到自身的不足,反而高估自己的水平。


大卫·邓宁教授 图片来源:康奈尔大学官网


下面这幅折线图摘录自提出该概念的原始论文。表现最差的那部分人,也就是那些实际测试分数位于中位数以下的,大大地高估了自身能力(而最佳表现者竟低估了自身能力)


Justin Kruger和David Dunning论文中的折线图 图片来源:《人格与社会心理学杂志》,1999年第77期



邓宁-克鲁格效应可以解释为,对于我们不擅长的事情,我们不足以准确评估自身的能力。经验的缺乏往往会催生虚幻的自我优越感。


唐纳德·特朗普总统便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尽管他对政务缺乏兴趣和理解,但他的信心和狂傲气势从未动摇过。但是,要想更好地理解邓宁-克鲁格效应,邓宁教授认为,我们全无必要提及特朗普,更不需要从电视新闻中找寻案例。他诚恳地建议我们,低头看看自己,从自己身上发现邓宁-克鲁格效应的影响。


我在2018年我曾电话采访过邓宁教授,他说:“邓宁-克鲁格效应的第一定律是,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其中一员,而这一点也是人们往往忽视的。”


在那次电话采访中,我邀请他谈谈人类身上可贵又稀缺的一类品质——智识上的谦逊,或言能意识到所相信的事情可能是错误的能力。


为什么说这类品质可贵又稀缺呢?因为我们的大脑屏蔽了我们的盲点,邓宁-克鲁格效应也正源于此:我们常感觉在某些技能或者话题上很有信心,实际操作却一团糟,但不管怎样,我们几乎意识不到自己自信过了头。


于是,我问邓宁教授:“我们该如何思考自我认知,以使其更接近事实?”


在当下的世界,谎言与谣言肆意蔓延,而令人不悦的真相被束之高阁;他的回答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


以下访谈记录经过编辑删减。


采访者:能说说你是做什么的吗?


邓宁:我研究人类错误信念背后的心理学。为什么人们会相信那些不真实或不可能为真的事情?总之,我研究的就是“人们怎么可能相信那种东西”。


促使我想到像邓宁-克鲁格效应这类问题的原因是,我发现我们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无知。我们的无知对于我们不可见。


采访者:在人类思维的局限性方面,你有什么想告诉大家的?


邓宁:要说我希望更多人了解什么心理学原则,那就是朴素实在论(naive realism)。朴素实在论指的是,即使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表面上非常令人信服,甚至不证自明,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它就是正确的。


每当我们得出结论时,这个结论在我们眼中总是对的。可事实上,我们看到、总结的关于世界的许多内容都是由我们的大脑撰写的。如果你能牢记这一点,就能时不时停下来,思考可能会犯什么样的错,或者思考其他人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你也可能更愿意听听不同的意见。


我们的大脑始终在做创意性的艺术加工,在过去的几年中,就出现了几件典型事例,提醒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朴素实在论。


其中一个事例是蓝黑/白金裙之争。你看着那条裙子,心想,管他呢,在我眼里它就是白色和金色的,我怎么也看不出其他颜色,所以就是白金条纹裙了。但其实,我们的大脑先提出一些假说,而后才得出某个答案。这是我们脑中的世界,不是世界本身。


引起巨大争议的黑蓝/白金裙 图片来源:Tumblr用户@swiked


采访者:关于你的研究,一个有趣又引人深思的现象是,人们经常把邓宁-克鲁格效应理解错,并从中得出错误的结论。您有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


邓宁:是的,常会遇到。


我研究的就是为什么人类意识不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弄懂某些事。所以人们对邓宁-克鲁格效应的错误解读,既是绝妙的讽刺,又是极好的印证。


不过在被人们误解的事情中,有几点非常重要。


首先,他们认为邓宁-克鲁格效应定义的是其他人,也就是说,他们之外的某些人是愚蠢的,却从不曾想到自己会是愚蠢的一员。


自然,这样的人可能是存在的,但我研究的并不是这个。我研究的是客观事实,这个现象迟早会发生在你我身上,只是在某些人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另一些人不那么明显而已。不知道自己的无知程度是人类的天性。但关键还在于,我们看得到别人有这个问题,却看不到自己身上也有问题。


邓宁-克鲁格效应的第一定律就是,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其中一员,而这一点也是人们往往忽视的。


该效应的第二定律是,多年来,社会上对邓宁-克鲁格效应的理解已经从“能力较差者过度自信”转变为“初学者过度自信”。我们在去年发表的研究成果表明,初学者不会一开始就陷入邓宁-克鲁格效应,但他们确实很快就会成为其中一员。因为他们在短期内便自认为已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应对任务,可实际上能力还远远不足。


Rawpixel


采访者:人们经常曲解你的研究成果。您能就人类思维局限性,谈谈这些错误解读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吗?


邓宁:嗯,人们的错误解读确实让我们看到了人类理解能力的局限和天赋。就是说,我们能够截取一部分事实,并为其编纂一个完整而引人入胜的故事,前后连贯、合情合理、含义丰富,甚至生动有趣——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一定是正确的。它仅仅表明,人类编造故事天赋异禀。


采访者:那在这一方面,有什么解决方案或小技巧吗?


邓宁:我们可以借鉴宾夕法尼亚大学心理学家菲利普·泰特罗克(Philip Tetlock)的研究成果和他的“超级预测者(superforecasters)”理论。他认为,在预测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时,那些以概率为基础的人,往往比以确定性为基础的人做得更好。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我们需要从中吸取教训,更加谨慎地对待想到的或者说出去的东西。


当然也不是需要时时刻刻如此,但如果你身处重要或者复杂的场合,还是建议三思而后行。


采访者:近年美国媒体正处于“虚假新闻”“替代事实”以及党派纷争所主导的时代,就这方面而言,我们能从您的研究中获得什么经验教训吗?


邓宁:真正让我担忧的是人们无法区分事实与观点。如果你现在去调查民主党和共和党,他们除了在国家的优先事项与治国理论上有所差异,甚至对国家本身的看法也天差地别,“美国经济繁荣吗?”“奥巴马政府的政绩如何?”“股市上涨还是下跌了?”……对于这些问题,民主党和共和党的答案大相径庭。


但这些是事实性问题。近年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人们不仅会编造自己的观点,还会编造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实性信息。


在政治性问卷调查中我向人们提过很多这样的问题,我认为他们应当选择回答“我不知道”,结果大家对这个选项视而不见。


采访者:美国人是否拒绝对事实性问题回答“我不知道”?这会是一项新的研究吗?


邓宁:这确实是我们正在进行的一项研究,就像前面提到的那样,我们问了很多有关美国的事实性问题,例如“青少年怀孕率是否达到史上最高水平?”或者“社会保障系统的财政状况如何?”


我们向人们询问我们已经确切知道的事实。同时,借助经济学技巧,在调查中加入能让人们更坦诚地回答问题的激励机制。


我们了解到,就世界的事实性信息而言,民主党和共和党人的想法确实是存在广泛差异的。


而我现在更想弄清楚的是……我们真的能判断出人们的这些信念是否真实(authentic)吗?


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在尝试弄清楚“出生地质疑运动(birther)”的真实性。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说“巴拉克·奥巴马出生在肯尼亚”,可以从表情和行为上看出他(她)是否确实相信吗?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采访者:有什么办法能让人们更轻松地说出“我不知道”吗?


邓宁: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因为人们确实对说出“我不知道”感觉不自在。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我必须承认,在过去三十多年的研究中,我在问卷中设置了很多我以为正确答案应该是“我不知道”的问题,但人们总是给出其他答案。


如何让人们说出“我不知道”?我还真的不知道。


采访者:智识上的谦逊对个人来说会有重要影响吗?举一个八卦点的例子,我认识一些顶尖记者,他们的工作做得很漂亮,但大多都有一点神经质。长期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疑惑的状态,未必对每个人来说都健康。


邓宁:为了接近真理,你不得不有些“强迫症”。


关键在于,具有重要影响的决定往往是我们偶尔才碰到的。比方说,该在哪里买房子?该同谁结婚?该有怎样的孩子?所有这些重要的决策都倾向于发生在我们没有经验的事情上,这些事情正是我们的无知所在,而深受这些重要决策困扰之时,也正是我们需要他人建议之时。


采访者:就我个人而言,我更愿意信任焦虑的人。


邓宁:我同意。我发现神经质的人们在他们痴迷的领域表现得极其聪慧,到了让我惊讶的程度。


我之所以热衷于我所热衷的领域,主要源于我相信厄运即将到来,每一个决定都是如此。所以我更想知道:我命中注定将以怎样的方式走完一生?尽管可能这并不是最健康的生活方式。


采访者:那有没有一种既能保持批判性、谦逊的心态,又能意识到我们认知盲区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呢?


邓宁:如果要做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问问你自己,哪里可能出错,或者按照计划又会发生怎样的不幸?


三思而后行——这很重要。反复核查你的所有假设,想想有什么会是你所不知道的。


宽泛地说,我们陷入很多问题和麻烦,难以自拔,主要原因是我们在一个人单打独斗。完全依赖自己,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决定。如果我们同他人商议、请教或者闲谈,我们往往会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或者获得不同的看事情的角度。


再或者,从更高、更抽象的层面来说,主动的社交,积极的社会关系,能够从多方面促进人们的身心健康,而更多的社会联系对信息的更新和获取也颇有裨益。总之,请尽可能地不要单打独斗,除非你想陷入重重困境。


本文来自vox,作者:Brian Resnick,中文版首发于:神经现实(ID:neureality),翻译:Veina Choi,编辑:小葵花,封面:Javier Zarrac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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