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新首相的脱欧豪赌
2019-08-30 07:36

英国新首相的脱欧豪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英伦投资客(ID: BuyLondon),作者:Z. Wang(英国帝国理工在读博士,英伦投资客时政专栏作者),封面:视觉中国


惊心动魄的一天过去后,英国人民上街了。


当地时间2019年8月28日,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正式请求女王在9月中旬关闭议会,女王当天即回复同意,批准了鲍里斯的申请。


英国议会将从9月9日那一周开始强制休会,直至10月14日结束。



女王同意关闭议会的消息传出后,数以千计抗议人士走上街头,在伦敦、曼彻斯特、爱丁堡等城市发起示威。




甚至有人在唐宁街前埋葬英国民主。



网友在英国政府官网发起“不要关闭国会”的签名请愿,短短数小时内就突破了百万。



面对群众铺天盖地的抗议和下议院的激烈反对,我们不禁要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新首相鲍里斯剑走偏锋,选择了如此极端的脱欧策略。



这事,还要从鲍里斯的前任首相特蕾莎·梅说起。


不得不承认,特蕾莎·梅是个好公务员。她勤奋、认真、爱国、爱党(一心维护保守党团结),但领导力的核心是搞定问题、做出业绩。执政三年,特蕾莎·梅没能把工党打败,反而在2017年的提前大选中丢了十多个席位,把一个多数政府变成了少数,还让工党趁机做大。


这直接导致她的脱欧法案因无法获得议会多数支持而被连否三次,打击了保守党的支持率,又进一步导致保守党在今年欧洲议会和英国地方议会选举中的惨败。


最终,特蕾莎·梅为了让自己的脱欧法案尽快被通过而试图向工党妥协,此举彻底让她失去了大部分保守党议员的支持,被迫含泪宣布辞职,留下了历史性的一幕。



了解到这一背景后,我们就会知道,新首相鲍里斯从特蕾莎·梅手里接过来的保守党是怎样一个烂摊子。


2019年7月23日,鲍里斯正式上台,那时的保守党内忧外患:


党内,脱欧派和留欧派打得不可开交。部分留欧派议员如Oliver Letwin,Dominic Grieve宁愿和工党结盟,也不愿意支持本党的脱欧法案。


党外,有咄咄逼人的工党科尔宾。这帮人为了夺权早已放出狠话,将在九月初发起针对政府的不信任动议,把鲍里斯变成英国历史上最短命的首相;


更致命的是,保守党自己的选票还不断地被自民党(LibDem)和脱欧党(Brexit Party)蚕食,最终导致几个月前欧洲议会和英国地方议会选举的惨败。


按这个事态发展下去,别说打败科尔宾和工党了,不被自民党反超变成议会No.3就很不错了。


所以,在这个存亡之秋,大家把鲍里斯选成党魁,很明显就是让他做保守党的大(背)(锅)(侠)


具体来说,就是让他想办法在下一次大选中把科尔宾和工党打败,然后Make Conservative Great Again!如果做不到,那下场估计比特蕾莎·梅还惨(梅姨好歹还做了三年首相)


鲍里斯当然清楚这是一口大锅。但对于一个职业政客,成为首相的诱惑岂能是轻易拒绝的?所以抱着混三个月不亏,赢下大选血赚的心态,在工党人和部分保守党同僚的唏嘘声中,鲍里斯还是高高兴兴地走马上任了。



根据民调,保守党支持者中,亲欧和脱欧的比例大概是四六开,也就是说支持脱欧的人数多于留欧。


这个比例其实挺尴尬的:如果选择硬脱欧,就会把40%的亲欧支持者得罪;但如果不脱欧,那就要得罪60%的脱欧支持者。正因如此,前任首相特蕾莎·梅在领导脱欧时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个折衷的软脱欧法案,为的就是维护团结,防止分裂。但事与愿违,脱欧派批判她是假脱欧背叛民意,而留欧派则批判怕她是真脱欧背叛国家。最终里外不是人,法案被连否三次,脱欧进入僵局。


同样是因为特蕾莎·梅在脱欧问题上的含糊态度,大批疑欧的保守党支持者因失望而转投脱欧党(Brexit Party)法拉奇阵营,因为脱欧党是英国政坛唯二旗帜鲜明支持脱欧的政党(另外一个是英国独立党,但在法拉奇退党后基本上就废了)



而亲欧的支持者则转投英国自民党旗下。在英国政坛,自民党是唯一旗帜鲜明支持留欧的政党



保守党支持者大规模流失,让党内大佬忧心忡忡。


今年5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上,脱欧党拿到了全英73个议席中的29席,成为全英乃至全欧洲议会席位最多的单一政党;自民党排名第二,拿到16席,执政党保守党仅拿下4席,且只有惨不忍睹的9.1%,创下了1832年以来的历史最低记录。


2019年5月28日欧洲议会选举投票结果


值得一提的是,在29名脱欧党欧洲议员中,曾经的保守党员就有6人。比如强势的老保守党员Ann Widdecombe奶奶,当过议员也干过内阁部长。人都退休好多年了,但为了脱欧大业重新复出,追随法拉奇加入了脱欧党,被选为欧洲议会议员。



所以,对鲍里斯来说,眼下最棘手的就是整合破裂的保守党,把Ann Widdecomble奶奶这种加入脱欧党阵营的保守党老党员重新吸收回来,把选票从脱欧党和法拉奇手中抢回来。



至于硬脱欧、软脱欧、留欧、二次公投,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脱欧策略要为选票服务。


保守党支持者中脱欧的人数多于留欧。也就是说只要鲍里斯带领保守党朝脱欧的方向转进,他至少可以统合到60%的支持者。而相比之下,支持留欧仅能统合40%。


这也说明,那些支持留欧的保守党选民实际上已经被鲍里斯放弃。这种选择很无奈,犹如壮士断臂。


2019年8月29日,又有两名保守党高层因与首相意见向左辞职,分别是上议院保守党党鞭乔治·杨格,和在位8年的苏格兰保守党主席露丝·戴维森,进一步验证了我的判断(为了选票,鲍首相不得不放弃他们)


和梅姨一样,露丝·戴维森今天宣布辞职时,眼中也含着泪花。



尽管有些残忍和冒险,但最新民调显示,鲍里斯这个决策还是有效的。


2019年8月29日刚刚发布的民调显示,保守党支持率一路走高,已经飙升到34%,领先工党(22%)增长多达12个百分点。


与此同时,法拉奇的脱欧党支持率从最高时候的26%暴跌至13%。


这么看来,情况其实在朝着鲍首相预期的方向发展。



整体来看,对于鲍里斯这些操作,最高兴的应该是铁杆留欧派英国自民党,虽然这帮人嘴上骂得凶,与鲍里斯这种保守党脱欧派势不两立,但内心其实还是很诚实的。


鲍里斯转向强硬脱欧的策略,会把部分支持留欧的保守党选民推向自民党怀抱,下次大选,自民党估计能多捞几十个席位(现在只有13席)


最失望、最不高兴的肯定是法拉奇和脱欧党。辛辛苦苦地从保守党那里挖来的墙角,又被人家给挖回去了,这种得而复失的滋味,简直是太痛苦了。


虽然脱欧党以脱欧为使命,天天叫嚣着10月31日前尽早走人。但如果鲍里斯真的带领英国在10月31日前脱欧,他们反而不高兴。因为保守党带领英国脱欧了,要脱欧党有何用?



所以他们抱怨脱欧不利,但内心却巴不得脱欧再次延期。只要过了这个鲍里斯承诺的脱欧期限(10月31日),英国没能脱欧,在公众眼中鲍里斯就会成为大骗子。届时,支持脱欧的保守党选民就会重新回到脱欧党怀抱。


因此,对鲍里斯来说,脱欧延期的时间越久,他自己也就越被动。所以,对他来说,英国一定要在10月31日前走人,一天也不能晚!


为此,鲍里斯还花了500英镑,网购了一个脱欧倒计时器,挂在首相府的办公室里。



对鲍里斯来说,实现10月31日脱欧的途径有几种种:第一种是议会通过法案,有协议走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有协议脱欧或者是软脱欧;第二种就是无协议直接走人,俗称硬脱欧。无协议脱欧中又包括两种途径:a. 议会通过,集体决定无协议走人; b.议会不通过,首相通过休会绕过议会,无协议走人。


作为首相,鲍里斯非常清楚无协议脱欧的危害性。他其实还是希望有协议走人的。从这点看来,虽然都是脱欧派,鲍里斯和脱欧党大佬法拉奇还不太一样:法拉奇追求的是最纯粹的脱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认为无协议就是最好的协议(no deal is the best deal);而鲍里斯认为有协议好过无协议,但如果10月31前没能达成满意的协议(鲍里斯协议),无协议也是可以接受的,否则要是再拖下去,保守党的信用就彻底破产了。


鲍首相的脱欧观:鲍里斯协议(满意的协议)> 无协议 > 特蕾莎协议(不可接受的协议)



但很显然,在当前议会,无协议脱欧在议会投票根本通不过。就算是谈新的鲍里斯协议,也要取决于欧盟和议会的态度,不在自己掌控范围内。因此,鲍里斯唯一能打的牌,其实只有通过关闭议会直接走人以极限施压。


虽然早在保守党党魁竞选时鲍里斯就曾放出狠话要这么干,但对下议院大多数议员来说,鲍里斯这招其实还是来得太突然。


因为也就是在鲍里斯请求女王宣布议会休会的前一天(2019年8月27日),工党、自民党、苏格兰党、威尔士党、绿党的领导人才聚首,成立跨党派反鲍里斯反无协议脱欧大联盟。



经过讨论,虽然大家还是不愿意让科尔宾当看守首相,但也已经基本达成一致,决定在9月初夏休结束后,就推出阻止无协议脱欧的新法案。


也就是说,一旦该法案通过,鲍里斯再继续强推无协议脱欧,那将会是非法。


所以估计是看到下议院的事态发展,外加这几天访欧期间被特朗普鼓动,返回英国后的鲍里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直接请女王关闭议会。


这个看似冒险的举动,实际上也是一石二鸟。在让议会措手不及的同时,也给欧盟施加压力。无协议脱欧虽然对英国不利,但对欧盟也不利,而且英国有准备欧盟没准备。以无协议脱欧作为威胁,兴许可以和欧盟在最后一刻达成脱欧协议。


而也恰恰是怕英国无协议走人,新当选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同意给英国再次延长脱欧期限(10月31日后)。所以这个阶段的英欧谈判中,鲍里斯政府一改之前特蕾莎·梅任人宰割的情况,处于强势地位(虽然暂时还没讨到好处)


现在欧盟不想让步,但能做的其实也只能指望英国议会来阻止鲍里斯。


一旦英国无协议脱欧,必然会恶化英欧关系,届时英国会倒向美国。而这也是特朗普不断鼓动鲍里斯带领英国无协议脱欧的原因。所以,无协议脱欧又被科尔宾批判成Trump-deal Brexit(特朗普的脱欧方案)





对于以科尔宾为首的反对派来说,议会休会已经确认,目前阻止鲍里斯的方法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发动针对现政府的不信任动议、让鲍里斯下台。


不出意外,下周,也就是9月的第一周,议会就发动针对鲍首相的不信任动议。


科尔宾这边能有工党(240)+自民党(14)+苏格兰国家党(35)+绿党(1)+威尔士党(4)+独立团体(5)+保守党留欧派(15)+若干保守党软脱欧派议员的支持,估计有310票~320票。鲍里斯这边加上DUP和工党反叛议员,可能连300票都不到,所以不信任动议大概率会通过。


一旦不信任动议通过,将触发提前大选。是的,就是那个鲍里斯准备了很久的大选。


根据英国媒体这两天曝光的一份保守党内部计划,英国首相高级顾问(猜测是卡明斯)建议鲍里斯在9月初故意输掉由工党科尔宾发起的不信任动议,从而将新一轮大选时间安排在10月17日~18日的欧盟峰会期间。


如果保守党能以绝对多数赢下大选、控制议会,那鲍里斯就可以在10月31日之前再次前往布鲁塞尔,要求欧盟在最后一刻就脱欧协议做出让步。


在保守党占多数的情况下,鲍里斯可以尝试说服欧盟达成一个新的脱欧协议,因为到那时候,欧盟已经不能再寄希望于英国议会阻止无协议脱欧。


这个“先输后赢”的计划非常疯狂,无异于政治豪赌,但我在前面写过,不赌一把,鲍里斯的下场将比梅姨更惨。


根据这份计划的计算,如果鲍里斯要在10月17日欧盟峰会期间举行大选,不信任投票必须要在9月12日之前举行(因为根据英国法律,首相在失去信任14天后才能举行大选)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懂了,为了让工党在9月12日之前发动不信任动议,鲍里斯请求女王从9月9日那周开始关闭议会,但却留出了9月第一周给工党发挥。


一旦工党在下周发动不信任动议,那鲍里斯就能顺水推舟解散议会、提前大选。这样的操作,比自己直接解散议会更好,因为这样一来,鲍里斯就可以站到受害者的立场。“我一心一意推动脱欧,你们这些反对派又来搞事,就是不让我脱欧,英国脱欧已经脱了3年多了,是准备再来3年不确定期吗?”


这样受害者的人设,很有利于鲍里斯打大选,也有利于激起选民的同情,拿到更多选票,因为目前大部分英国人对脱欧的态度其实是:“好烦啊,来个人早点把这个脱欧结束了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英伦投资客(ID: BuyLondon),作者:Z. Wang(英国帝国理工在读博士,英伦投资客时政专栏作者),封面: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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