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公众号:故事FM(ID:story_fm),原标题:《逃离城市,我们在山里种地、画画、盖房子》,封面来自视觉中国
黄小黄,36 岁,1983 年出生,吉林人。2006 年开始在深圳一家外资企业打拼。
阿土,35 岁,退伍后来到哈尔滨的一家大型主题乐园工作。
现在,他们两人住在云南大理的山上。
-01-都市困境
小黄: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打扮,这点非常受我妈诟病。
有一次我自己动手剪了一个头发,正好去我妈家吃饭,我还有些期待地想向她展示,没想到她指着我说了四个字:不知羞丑。我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觉得非常委屈。
除此之外,上学也好,工作也好,所有人都在告诉你:要成为一个优等生,要成为一个业绩好的人。无论我尽多大的努力,我的上司依然会来提醒我,对未来要有计划,要懂得未雨绸缪。
你永远都活在焦虑和那种如果没有表现好,如果我跑不快就会被淘汰的恐惧中。
这些都深深地束缚着我。
阿土:我特别不喜欢日常的应酬和形式化的东西。
我当时在万达的主题乐园工作,印象特别深,有一次王健林来视察。
那阵仗太大了,印象中光保安就有上千人,简直是两步一岗、三步一哨的状态。王健林来了可能 30 分钟不到,整个乐园的几百号员工什么都不做,就等着他走过来的那一小瞬间。
我觉得太假了。
小黄:2012 年,我离开深圳,回了哈尔滨,然后认识了阿土。
那个时候我就很坚定地和他说,我以后一定会去云南的农村生活。
在哈尔滨的时候,我住 19 楼,每次坐电梯我都能感觉到,四周的高墙像是一个监狱,把我困在城市里。
那时候我有只猫叫虎仔,它去世前三番五次地挠防盗门,我知道它想出去,它想在一个无人的野外死去。
■ 在天堂的虎仔
我只能带它到门外的楼道里,和它说,你看,你都来了无数次了,你没办法出去,我们只能留在这儿。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计划马上要离开了,我告诉它,你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就要自由了。但我的猫没有等到自由的时刻,它死在了城市里。
如果我还活在城市里,活在那种价值观里,我觉得我会像我的猫一样,到死都不会自由。
-02-逃跑计划
2018 年,小黄夫妇终于迎来了一个爆发点。
小黄:我和阿土在我父母那儿吃完饭,傍晚时分,雾霾非常严重,我们像活在一个大烟囱里。我当时心情超级低落。
一回家我就向阿土发脾气,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不走我要走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阿土也很无奈,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这个时候,他突然接到房产中介打来的电话,问我们房子要不要卖。
阿土:这个房子其实不是我们的启动资金,它是一个保证。这样我们对金钱方面心里有底了。
小黄:房子卖出去以后,阿土也离职了。
我们走得很快,毕竟准备了这么多年。一个月以后,5 月 7 日我们出发了。
第一个阶段是旅居。我们的车是 1.2 排量的小型轿车,阿土动手能力特别强,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床车。
■ 小黄和阿土的床车
我们从哈尔滨出发,一路途径西藏,不走高速、不睡旅馆、不吃饭馆,一路走荒野,住车里。拉着炉子和锅具,自己烧柴做饭,尽去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
■ 生火做饭的锅具和厨余垃圾的处理
阿土:这一路上我们开着小蓝遇到过好几次惊险的事情。
因为我们睡在野外嘛,能找到一个比较安静,车又能开进去的地方很难。
有一晚,我们在青海湖边找到一个离河岸比较近又平坦的地方安营扎寨。那块地方之前是主河道的一个支流,现在已经干涸了,而且主河道里水离河岸还有一定距离,所以我们也没觉得有危险。
结果那天下了一晚上的雨。我第二天醒来,出去一看,水已经暴涨到了我的膝盖。我们车本来底盘就低,动力也小,我怕要被困在这里了。
我们两个赶紧把东西收拾好,提心吊胆地准备往回走。我只能用脚去试探,一点一点找到一条硬实一点儿的路线,然后再慢慢开过去。
整个过程太刺激了,如果当时我们再晚一点起床或者雨下得再大一点,我们的车就真的出不来了。
■ 小黄夫妇在路上捡到的两只被人类遗弃的没断奶的小猫
-03-徒手盖房
走了 4、5 个月,跨越了十几个省,小黄夫妇顺利走到了目的地:云南西双版纳。
因为一直没找到房子,他们又去了大理。但原本谈好的一处住所却在最后一刻取消了,这突然让小黄夫妇面临要无家可归的境地。
小黄:我突然有一个灵感,我和阿土说,我们老想着租房子,为什么不想着自己盖呢?
阿土: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而且小黄又要求不花钱,尽量使用自然材料。这简直是扯淡,不可能成功的。这房子还没盖,我的压力就上来了。
小黄:我就是异想天开嘛,有很多创意想要实现,我觉得不难。其实从 2016 年开始,我就了解自然建筑,国外也有很多人成功地实践过用自然材料建房。
还是那句话,命运的车轮推动着你,阿土不同意他也得同意。
后来我们在一座海拔 3000 米高的山上租了两亩地,150 元 1 年,我们租了 5 年,一共才1500 元。我当时想,就算最后建不成,我们最多也就损失 1500 元。
阿土:真正决定要开始盖房了,才有了设计。
小黄以前的专业还是土木工程呢,但她也早忘了,不过应该还留了一点基础,我们就边做边设计。我们决定,要建一个圆形的房子,一开始要挖一个圆形的地基。
我们的地是在一个山坡上,所以还要把地挖平。挖好了之后再埋柱子。
■ 圆形基地最后挖平的样子
小黄:开始盖房子简直太有趣了!
因为我们的原则是尽量使用自然材料嘛,又不能去砍新鲜的木材,所以阿土每天早晨要去巡山,捡一些当地人不要的枯木和弯的木头。
光是把木头运回那块地就很困难了。阿土发现木头以后会用绳子捆住,再拉回来,像拉船的纤夫一样。
我们手头也只有一些非常基础的工具:两把铁锹,斧头,手锯。当时在山上也没有电,没有水。真的相当于徒手建这个房子。
■ 阿土拉木头的背影
阿土:我们房子是土木结构的,地基埋了大概 12 根粗的柱子。空隙间又插了一些细的柱子。房顶使用的是螺旋梁。
■ 螺旋梁
当地因为竹子很多,我们就砍了一些,把它们编成房顶,盖在螺旋梁上。
■ 雪中的房顶
竹子上面再铺上稻草。我们编了大概 40 个左右,长约 2 到 3 米的草帘子,把它铺满整个房顶和墙面。
■ 草帘铺上的样子
然后,我们又将稻草和泥巴混在一起,把它们的黏稠度都踩得差不多以后,再糊在墙上。过两天,这个墙就硬实了。
我们还设计了一个很大很亮堂的窗子,但我们的房子太不规则了,玻璃的话太硬,无法塑形。最后没办法,只好买了一种透明的耐力板,很薄,但很结实。
这是我们用到的第一种非自然材料。
小黄:我们建到中途的时候,吵架了。
可能我说了什么伤害到阿土了,他突然和我说,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我要回去。
我很冷静地回答,如果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会祝福你,但我一个人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他很伤感地说,我打算先回家,和我家人待一段时间。我也很想他们。
我说,你想家是不是因为你现在压力很大,很低落?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的家不会给你你想要的那种温暖了。或者你想要什么样的温暖,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很开心地告诉我,我想通了,我觉得压力是我自己给的。
■ 承担了大部分体力劳动的阿土
我说,对啊,又没有人要求我们这样盖房子,也没有人会来给我们评分。我们盖不好就不盖了,我们再继续找房子,或者我们花钱买材料盖呗。
后来我们的防雨确实出了问题。
我们用的是稻草房顶,但稻草想要防雨需要很大的坡度,可我们用的螺旋梁是不可能有坡度的,所以做不出防雨的房顶。
这个问题确实无法用自然材料的改造进行解决,最后我们还是通过现代文明的方式解决了:买了一大块防雨的帆布,铺在房顶上,既美观又实用。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后来我们想,都具备建房的能力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整个房屋的建成过程十分有趣,大家可以点开视频了解小黄夫妇盖房的智慧与乐趣
-04-山中的苦与乐
小黄: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疯了,阿土的姐姐三番五次发微信说,那里太苦了,你们快回来吧。
包括我们的邻居,他们也老说,你们好可怜哦,这两个人好可怜哦。
他们觉得我们在遭罪,的确,建房的时候是大理的冬季,海拔 3000 多米是会下雪的。
我们住在车里,非常冷,唯一觉得是不太便利,但一点也感受不到苦。
每天都很兴奋,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做,像一起床就要玩一个我最喜欢玩的游戏那种感觉一样。
阿土:房子前前后后大概用了 4 个月的时间建成了。盖好之后我们进去住过一段时间,也经历过刮大风的天气,但待在屋里十分安稳,丝毫感觉不到风。
■ 房子建成以后的样子,夜晚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整片星空
小黄:可能连续一周我们都在感叹,这个房子建成了。
防雨帆布花了 500 多,一个窗户 200 多,总造价不到 1000 块。
房子被群山围绕着,外面刮风的时候,你像处在森林之海里一样,周围都涌动着森林的波涛。你生活在山里,和动物的关系也会很近。
早晨被鸟窸窸窣窣的声音叫醒,它们不经意间会从房子上漏的洞里钻进来。进来以后,发现有两个人,然后一下子又跑掉了。
这种和大自然亲近的感觉非常美妙,梦幻般的场景每天都在眼前。
阿土:我们本来离开都市就是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完全凭自己喜欢去做事。
我愿意做一些动手方面的事,修缮房子,搭个灶,做个桌子和床,翻翻地,修剪果树之类的。
■ 小菜园
小黄也会一起做,但她更喜欢做创造性的事,比如画画啊,观察小动物啊。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 小黄的创作
小黄:我们几乎不买衣服了。
以前我每次看到衣柜就很难受,根本不知道怎么收拾,无从下手。现在没这烦恼了,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再一个,我也很久不用塑料的卫生巾了,我现在用布做的,虽然会有一些小不方便,但很舒服。
我们整个区域,只有阿土发现的某个点有几格信号,可以上网。
但那个点离房子还有一些距离,不可能老去。所以每周我们会过去几分钟,补充一些必要的资讯。
每个月我们会下山 1 到 2 次,这是唯一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一个月的生活成本也主要是花在下山期间,我们会住一下宾馆,洗个热水澡,然后借老板娘的洗衣机洗全部的衣服。
那个小镇几乎满足了我们对现代文明的一切需求,两个人偶尔还会下个馆子,喝点小酒,享受一下之前习惯了的那种城市生活。
-05-自给自足的未来
小黄夫妇辛辛苦苦建的房子后来不断有人骚扰,两人最后不得不搬了出来。没过一个月,他们的房子就被推倒了。
现在,小黄他们虽然没有住在自己建的房子里,但他们对新生活也非常满意。
小黄:最不同的地方是现在住的地方海拔 2000 米多一点,之前种的植物很多都不长,现在种了菜 5天就可以长出很高。
我们现在已经要吃上自己种的蔬菜啦,什么茄子、辣椒、西红柿、菠菜、小白菜,豌豆尖……
■ 菜园里结的辣椒
阿土:好像在很多人眼里,我们好幼稚啊,像过家家一样。
比如我们的菜园,其实有的时候长出来的东西也不是很好,我们俩还是很兴高采烈,又是拍照,又是录视频,还和家里人说。
家人可能会说,你们俩种的那是什么呀,既带来不了经济效应,长得也不好。就是这样在别人眼里很一般的事情,会令我们非常开心。
近一段时间,我们想实现自给自足,自己开始生产一些食物。
当然也不一定会一直住在这儿,如果想换地方了,我们还是会再开着我们的小蓝去旅居。
■ 山间的生活平淡却满足
小黄:我现在几乎很少照镜子了,今天你采访之前我还问阿土,我这头几天没洗了,别人看了会不会吓一跳?
阿土说,没事儿。
我拿他手机看了一下,还行,就是很黑,头发也很非主流。
但我对自己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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