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优制度”的陷阱:无助于促进平等,反而加剧不公
2019-09-16 07:46

“择优制度”的陷阱:无助于促进平等,反而加剧不公

Photo by Charles DeLoye on Unsplash,来源:纽约时报,原文:Is Meritocracy to Blame for Our Yawning Class Divide?,作者:Thomas Frank,翻译:程贤,微信公号:程贤Allen(ID:allenchan157)


译者:前几天,一个中学老师守在门口用水桶和抹布为女生强行“卸妆”的视频,震惊了许多网友。许多人都表达了对老师此举粗暴伤害学生尊严的愤怒。



但是,在知乎对此的一项小调查下,62K参与调查的知乎用户中,居然有55%,对此表示“理解”、“支持”。



看看他们给出的理由,其实并不感到陌生:用严苛的手段让这些出身普通家庭的学生们专注于学习,是“为孩子们好”、是负责任的表现;而当你进一步质疑,为什么教育在整体上必须要如此高度地应试化时,他们会说,“只有高度应试化、完全以成绩为中心的评价标准,对普通人来说才是最公平的”。


这种观念,被称为“择优制度(Meritocracy)”,在世界各地都被许多人认为是维护、促进公平的一种重要理念。比如,在布隆伯格任纽约市长时,为解决优质公立学校中西裔、非裔学生比例过少的问题,他提出了一项计划,大幅增加标准性考试的成绩在所谓好学校的录取过程中所占的权重。


但事实证明,这一计划完全是事与愿违的。这些学校大量涌入来自中产阶级白人、亚裔家庭的孩子,因为他们能够支付昂贵的课外补习班费用,非裔、西裔学生所身陷的不平等反而加深了。目前,现任纽约市长白思豪正在筹措对这个计划的改革或废除。


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质疑整个择优制度对于缓解不平等的有效性。在《纽约时报》上周的一篇专栏中,作者介绍了一位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的新书,系统性地指出,对于“择优制度”的迷信不仅完全无益于平等,反而在不断加固着种种结构性的不公。文中的论述可以帮我们理解,这条许多人心中的“常识”错误在哪。


以下为原文。


01


对于生活富足的白领阶层美国人来说,更高层次的教育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存在:沐浴在精英大学照射出的阳光中,谈及它时,往往带着对梦想的向往甚至对宗教般的敬重。这些学校和它们提供的教育,好像是许多光明理想的源泉、阴暗价值的对立面。


我们总是愿意相信,更多、更好的教育,是可以最终战胜对气候变化的否认、战胜愚昧偏执、甚至缓和整个社会收入不平等的现状的。


但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Daniel Markovits却用他的一本新书告诉我们,高等教育不仅没能解决、却反而造就了巨大的经济不平等


书名:《“择优制度”的陷阱》


在他对美国富有阶层的这场研究中,他发现,精英大学对人的筛选和分流,将美国人带入了一个以社会地位甚至“种姓(caste)”来分出阶层的社会。


这种分层显然已经超过了父母像孩子传递一些特权和好处的程度,我们甚至已经可以视之为“等级制度”和其中的“贵族”。而在等级制度所构建的社会中,中产阶级曾拥有的对实现梦想和人生的承诺,被无情地耗尽冲走了;那些由于不具备先天特权而无法拥有体面事业的人,却往往被视为不优秀、不勤劳,被社会所抛弃着。


02


顶尖的大学是制造“‘择优制度’陷阱”的因素之一,却不是唯一的。


“择优制度”也是美国顶尖律所、科技、金融公司在雇佣时所采用的原则。它们所聘用的是顶尖大学中最顶尖的毕业生,并批量将他们塑造成百万富翁。


换句话说,“择优制度”就是将哈佛大学和华尔街、斯坦福大学和硅谷直连起来的通路。


表面上看起来,择优制度似乎是公平的。但事实上,我们习惯称为“才能”的,本质上则是一种“用来将不公合理化的假象”:如果你有足够多的钱来请课外辅导老师、将孩子送进昂贵的学校,“择优制度”是很容易被你所操纵的。


这保证了从好学校走出来的富人,也能用财产让自己的孩子同样进入好学校并也在日后保持富有。这种循环年复一年地持续着,“择优制度”也成为了一套“确保集中在少数人身上的财富和优势能向他们下一代传递的机制”——而它本身的初衷,则是完全相反的促进公平。


03


这一切的结果是丑陋而无法忽视的。


在两所常青藤大学中,Markovits教授所收集到的数据显示,如果将学生家庭按经济水平高低分为五个阶层,来自顶端五分之一家庭的学生数量,是来自底端五分之二家庭的3.5倍!在另一所精英大学中,来自顶端1%家庭的学生,要远多于底端50%的。


即便在一些著名大学宣布废除对校友子女的录取照顾后,这种对富有家庭学生的集中程度,是随着白领阶层逐渐变得更富有而增加的。虽然在书中没有太多提及,但很显然,这一改变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Markovits教授将如今的阶层不平等与曾经的种族不平等做了比较,得到的结论是“如今经济因素造成的差距,已经超过了1954年的种族隔离下黑人与白人学生间的”。在这一年,美国最高法院对“布朗诉大学”案做出了判决。(译者注:在这次判决中,最高法院正式宣布了种族隔离是不合法的)


广义上定义的中产阶级,成为了择优制度的被抛弃者,被一个固化、贫瘠的世界落在了后面。可能在曾经,美国职业精英阶层对于公共福祉是起到过促进作用的,但如今,他们所做的,仅仅是更聪明地利用着整套系统。随着所有对择优制度的推动,最顶尖的那部分人总十分“恰好”地成为赢家。


普通美国人能够意识到,这个国家最富生命力的部分已经将自己甩下;他们感觉到,由于无法跨入精英大学的门槛,他们和家人成为了“被排除在外的人”。


同时,我们的主流媒体则华丽地赞美着受过高等教育的阶层,和他们的“高雅品位”、“先进价值”,这给被甩下的普通人又额外地加上了一层道德侮辱。整个过程所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美国严重的药物成瘾、过早死亡和重新燃起的种族主义。


作为这样一所精英大学中的教授,Markovits将成果传递给身边人的方法是巧妙而必要的:用数据、图表佐以讽刺色彩的佚事,他告诉读者,他们引以为豪的种种是以牺牲着平等为代价的。


04


然而在有些方面,Markovits教授的理论也有些过于绝对了。是的,自负的职业精英趾高气扬地坐在我们社会阶层的顶端,但他们也不是唯一的赢家。白手起家的石油、零售、地产亿万富翁也是存在的。


除此以外,将不平等的责任完全归于教育精英,是对种种毁灭中产阶级的系统性问题的忽视——比如,对富人有利的税改,对工会的破坏和长久以来反垄断立法的缺乏。


但在另一些方面,他的理论也会过于“留情”。在批评精英阶层的同时,他也在强调其中个体的“教育水平是优秀的”,并且“精于所学,十分刻苦”。同时,他甚至对这些人的“精神负担”表示了同情——在随之而来的优势和特权下,这种负担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对这些精英真正深刻的批评,应集中在他们的欺骗、愚蠢和自大上——你在他们中最优秀的人身上往往也能看到。


这本书最为不幸的盲点是有关历史的。Markovits教授说,我们今天所处的情形已经是人类所有时期中最好、最为进步的了,言外之意,是“顶层群体具有完全与之相称的刻苦和才能”仿佛永远不可能实现。


事实上,“财富会奖励能力和勤勉”是最古老的一条美国幻觉。是的,在今天,以SAT考试为基础的“择优制度”看似优于曾经赤裸裸地极度不平等,但曾经,人们也许多次以为自己对社会不公找到了“最不糟糕的那个解法”。比如,社会达尔文主义就曾被错误地认为是实现平等的科学理论。


我提到这点的原因,是如果我们希望改善不平等,那就需要回忆起这个国家曾与看似真的实现了“能力至上”的价值纠缠过,且在今天必须要看出其中虚假、错误的内核,将其一点点“拆开”。


05


在实现了那种理想图景的一天来到以前,我们能读到这本书也是十分难得的,因为它有力地打破了良好教育下职业精英赖以度日的自我吹捧。这些人不断和自己、和同类人重复着吹嘘道:“我们知识渊博,我们在乎所有人,我们急切地希望为社会中的所有糟糕的问题找到根源。”


Markovits则将他们拉到一面镜子前,并让他们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就是你要找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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