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7 21:43

在他的画笔下,孙悟空也是一个害羞的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 (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段志飞,编辑:谭山山


3岁那年,陈建周感冒高烧不退,住院治疗后的药物过敏,导致他失聪,听力残疾一级。“也许是上天在我耳朵里面关上了门,但忘了打开。”他在新出版的画集《画西游记的男孩》中写道。


在陈建周模糊的记忆里,为了看病,家人带他去了好多地方,长年累月辗转于上海、北京等地的大医院;而大城市里有着寂静的热闹,看得见,却听不着。另外,求医问药好像没有尽头,一次次地奔走,走着走着,家人和他就成了“印债机”。


自此,陈建周经历了“关掉声音的童年”:听不见水龙头忘关的水流声,听不见外面暴躁的敲门声,甚至“看”不懂别人说的话。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心里都堵得慌。直到他戴上了助听器,上了聋校,学会了手语,他才慢慢习惯与众不同的自己。


然而,耳中听不见,口中说不出,令他陷入彻底的沉默。沉默是“黑色”的,这也是陈建周爱上画画的原因,因为画有色彩。于他而言,爱上画画似乎是一种生理本能,画画也成为他与外界连接的方式。自5岁拿起画笔开始,他苦练画功,如今,终于从世界的边缘逆袭,成为Artand年度畅销艺术家。


画集出版后,陈建周通过笔答方式接受采访。他告诉记者,小时候很爱看1986年版《西游记》,因为处处充满惊奇,尤其是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他幻想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想薅下几根头发变成财宝,给家人好的生活条件,也想让自己变成“正常人”。此外,更加吸引他的,还有孙悟空面对“九九八十一难”,一路闯关、打破困境的姿态。


2014年,陈建周成为职业艺术创作者。热衷于画孙悟空的他,于2015年启动“西游记归来”系列画作的创作,迄今已延续9年。他画的“孙悟空”,会忧郁,会难过,也会害羞。他还打通古今,创造性地为“孙悟空”这一形象赋予更多的当代意象和奇思妙想,给《西游记》这一经典文化符号带来了全新的艺术生命力。他的作品,也得到了越来越多艺术藏家的青睐和同行的赞誉。


《画西游记的男孩》以陈建周的个人经历为主线,穿插140余幅出自“西游记归来”系列的画作,呈现一个西天取经般的成长故事。在他看来,能够走到今天,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厉害,而是勤奋与幸运的结果。通过画“孙悟空”,他有了一个逐渐壮大的“家庭”——他和粉丝们。如今,他们相亲相爱,画集既是回馈“家人们”的礼物,也是对自己职业画家生涯的阶段性总结。


我希望悟空不老,悟空只有在精神上迭代,才会不老。我要做一个往前走的潮流艺术家,不要重复自己,也不能重复自己。”陈建周说。


以下是《新周刊》与陈建周的对话实录。


《画西游记的男孩》


陈建周绘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博集天卷,2024-2


我的力量是孙悟空“赐”给我的


《新周刊》:出版《画西游记的男孩》的初衷是什么?


陈建周:对我来说,图书作者的名头并不重要,出书本身倒是一个令我兴奋又极具挑战性的全新尝试。潮流艺术家没有不猎奇的,好奇心是创作者的生命力。出书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我不仅有画迷,还有了读者,我的世界和我的大家庭都会再一次刷新。


另外,出版方和出品方Artand都觉得,如果给中国潮流艺术家尤其是青年艺术家出书,算是个开山之举。他们大概是对我的作品更有信心,所以我才从几千名艺术家中脱颖而出。我想我也是借了《西游记》这个国民IP的东风。


我们三方共同的使命就是:让艺术走近大众,让艺术圈和出版圈实现破壁。既然是走近大众,那么故事以及艺术作品的载体,应该是大众容易接受的。


对此,我的期待或许更多一些。我希望能站在全球文化的视角,让中华传统文化焕发新生,并传播到国际。从我的创作中也能发现,我画的悟空既是个“社交达人”,也是个“外交达人”,他穿越了时空,打破了国界,和全球文化界、艺术界、体育界等各界人士相遇、相连。


《新周刊》:你画的孙悟空,有的带着忧郁,有的带着倔强。你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设计、创造出那些形象的?


陈建周:在塑造孙悟空这个角色时,我更想挖掘的是他内心的矛盾性,也就是复杂性。孙悟空虽然拥有强大的法力,但在《西游记》中他也经常面临困境和挑战,这些经历让孙悟空在某些时刻感到忧郁和不安。


英雄是英雄,英雄也是人。我还画过病倒在床上、正在输液的孙悟空。我笔下的悟空是鲜活的、有能力的,也是不完美的。我接受他的不完美,也接受他世俗方面的欲望。所以他也会“小酌一杯”,喝可乐、喝牛奶、喝奶茶,也要参加天庭考试。


关于设计方面的灵感,我举个例子。1986年版《西游记》中,红孩儿用法力压制过孙悟空,我发现孙悟空的脸红了。我在创作中保留了这个特质,传达的是一种新的理解:悟空其实也是个会害羞的人。


而悟空为什么能够成为一个潮流IP,那是因为他的衣着打扮、所思所想,全部都是紧密结合我们此时此刻这个时代的脉搏和审美习惯的。透过悟空,可以窥见我的穿衣喜好,我和他都是小潮人。为了给悟空穿搭,我会特意关注市面上流行的服饰单品,我喜欢的,就会乐此不疲地画给他。而且,给他换衣服,还不需要花钱。


总之,为了展现角色的情感和个性特征,我在设计和创造角色形象时会考虑多个因素,其中有一部分的情感投射来自我的内心深处。我持续画悟空,悟空持续赐予我力量,我把我的力量传递给欣赏我的作品的人。


《画西游记的男孩》内页。(图/被访者提供)


没有“离经叛道”,何谈“勇敢变革”?


《新周刊》:你在作品中坚持传递正能量,但孙悟空其实是一个“离经叛道”的符号,你是怎么将这两种性格元素融合的?你如何理解潮流艺术?


陈建周:没有悟空早期的离经叛道和桀骜不驯,就无法衬托他取经之路的勇敢担当和忠诚守护。


悟空修行之路的顺利完成,既有师父谆谆的教诲,也有头上紧箍咒的束缚。无论如何,他都在向善、向成熟、向稳重转变,再也回不到在花果山做“美猴王”的那个自己了。


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来看,我其实会把悟空看成一个创新变革者。我渴望拥有他变革的勇气、智慧,以及应对外界难题的无数个解决方案,就像他的“七十二变”。


我的《西游记》主题作品,整体上偏温暖治愈,少数作品会表现孤单感、孤寂感(比如《五百年的孤独》等)。


一定要拎出来“叛逆”的话,我想是“悟空凡·高”系列作品。我结合孙悟空的形象,画了很多幅自画像。一部分作品中的凡·高,其实他的意识并不清醒,他也有过偏激的行为——我们聋人虽然听不到,但都很爱惜自己的耳朵,所以,凡·高伤害自己的耳朵,在我看来是匪夷所思的行为。


我画凡·高的创伤,也释放了自己不平静的心绪。当然,没有人能够对另一个人完全感同身受,哪怕是置身于同一困境中,但体验偏差存在的意义在于,它给了文学及艺术创作想象的空间,凡·高的叛逆就不再是他独一无二的那份叛逆,而是千变万化的。


潮流艺术是个丰富的容器,或者说是载体。它之所以受到年轻人的喜欢,正在于其表达的形式和内容丰富而多元。虽然我的个性是温和的,但是我笔下的角色都有个性。我希望他们形象立体、有血有肉,更具有人的特质,那样观赏者才可能得到情感共鸣,继而成为我的藏家。只有这样,每个人才会找到自己被悟空打动的那个点,以及心中最渴求从他身上获得的力量。


《新周刊》:在你画的所有孙悟空里,哪个系列是你特别喜欢的?


陈建周:做这个选择有点儿难。这也是为什么我有很多系列作品,而且能一直画下来。因为喜欢,所以才一直画。


“特别喜欢”中,我格外喜欢“悟空凡·高”系列。如果展览拿走了,或者在Artand线上出售了,我就再画一幅新的作品。这样,我的工作室里总会有一幅陪伴我。


“全家福”系列于我而言,也有特殊的意义。我和家人共处的时光很有限,现在,一家人只能齐齐整整地在我的画上团聚了。所以,“全家福”系列主打度假和休闲娱乐的欢乐主题,当然,它的底色是时光无法逆转所带来的一丝遗憾。


《新周刊》:从《画西游记的男孩》中能够感觉到,你在成长过程中,无论是童年时期还是青春期,心态都挺乐观,没有很强的逆反心理,甚至对世界抱有最大的善意和感激之情。从上学,到毕业找工作、走上社会,在成为现在的自己之前,这种善意是如何修炼成功的?


陈建周反观过去,我觉得我非常幸运的是,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我的成长中从来不缺失爱。但是这种爱的背后,是相互支撑与相互体谅。


小时候,家里的屋顶是遮雨的,父亲母亲和哥哥是给我挡风的。从家到学校,从家乡到首都,我似乎总是被照顾的那个。哥哥和我很小就懂事了,很早就知道,我们不会被娇惯,而要和父母一起爬出“深渊”。


我和哥哥一起上过普通幼儿园和小学,他对我来说,就是安全感。哥哥和我一样,都因为药物过敏致聋。有他的陪伴,我的童年并不孤单,很快乐。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并不长。


后来,我转学到北京上学,第一次学手语,新鲜又有趣。聋人同学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太强了,生活真的丰富多彩,手语帮我融入了他们,也帮我打开了新世界。


步入社会前,找工作非常困难,因为我是有“特殊情况”的人。想到我爸爸失业和哥哥打工供我读书,我就鼓舞自己,不能让家人失望。我的爸爸也鼓励我,面对生活中的每一次挑战,并勇敢地去克服它们。还有,对生命中遇到的帮助过我的人,要心存感恩。


《新周刊》:在你看来,你算得上是“成功”的艺术家吗?


陈建周我画的悟空,有的是悟空自己,有的是年少的我,有的是我的侄儿。两个侄儿都在念初中,照顾两个侄儿,也是我和我爱人肩上的担子。通过卖画,我成为一大家子的经济支柱,我的画笔也成为我们一家人的“定海神针”。


要说“成功”的话,我觉得要看衡量标准是什么。如果从自立自强这个角度来看,我算是成功的。结识悟空后,我深信,世上只有困境,没有绝境,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一路通关。这个成功在于过硬的心态,我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不易被打败或者被摧毁。我比我的大多数同行要坚韧一些,由于自身情况特殊,我和他们哪怕是同等脆弱的,当面对同等压力时,率先粉碎压力的一定是我。


从艺术的高度来说,那座“高峰”遥不可及,可能我一生都在尝试“翻山越岭”,不一定能够到达顶峰,但那是心之所向。


《新周刊》:还会继续画西游系列吗?会担心没有灵感或者有一天会厌倦吗?从画西游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西游是不是也疗愈了你?


陈建周:我会继续画西游系列,可能要画一辈子,并且不会厌倦,百年都不厌。现在看来,我选择的这个超级英雄有个超级优势——“七十二变”。唯有变化才能塑造生机。有个藏家曾经评论:“怎么可能有哪个角色比变化无穷的齐天大圣更厉害呢?”


目前我不担心灵感枯竭。一旦觉得灵感不足,就停下来,去各地游览、看展、学习,体验新鲜的生活,进而获得灵感。阅读也是我重要的灵感来源,马伯庸的《太白金星有点烦》是我最近的枕边书。


西游是我的一味药,它确实很治愈我。当我脑海泛起滔天巨浪的时候,孙悟空就是我的定海神针。我希望西游这一味药,不只是治愈我,还可以治愈很多等待着被治愈的人。在当今社会,我们更加需要齐天大圣这种敢爱敢恨,肩扛金棒、夕阳下逆行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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