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销60亿的“网店第一村”,现在凉了
2019-10-23 19:52

那个年销60亿的“网店第一村”,现在凉了

题图来自东方IC,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粒金,作者:金不换


前几天,第六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乌镇召开。大佬云集,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而乌镇往西南200公里是义乌,义乌南边有个村子,叫青岩刘,曾经开着4000家电商,一年创造60亿的销售额,被称为“中国网店第一村”。


观摩互联网大会之后,老金探访了这座村子,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应了朱自清那句话:“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



走到村口,高耸的牌坊上,刻着三个烫金大字“青岩刘”。这个被世人称为诞生奇迹的“网店第一村”,就落在这里。



四五年前,老金来过一次,当时热闹得狠。大街小巷穿梭着大小货车,焦头烂额的“电商人”,接着全国各地数不尽的网络订单。


一个村里有4000户商家,一年能创造60亿销售额,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就连总理到访时也连连称赞: 你们不愧为‘网店第一村’”。


今天,当我再次走进村子,眼前的景象令人唏嘘。


行人和车流明显少了,当年分布在核心地段主街两旁热闹非凡的网货商行,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挂着“电商培训”旗号的门面。



沿着主路走,即使在青岩刘的中心,也找不到当年热闹的景象,如今四周开张最多的是餐厅。餐厅里坐着的,是零星的食客。甚至在最热闹的下午时分,青岩刘也像是刚睡醒一般,闲散安静。



过去几十年里,城镇化的巨轮让无数乡村湮灭在了历史中。义乌的青岩刘村也曾一度危在旦夕。


10几年前,经过旧村改造后的青岩刘,家家户户都住进了独栋楼房,有四层高,附带半层地下室。失去田地之后,也失去了过去赖以为生的传统生产能力,于是村民们开始依靠收租度日。


但随着附近商品市场的搬迁,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少,青岩刘的收租行情每况愈下。


村民们只能四处招租。


这个离义乌市区10公里贴着环线路的村庄,交通缺乏优势,租户苦觅难寻,村里一度破败萧条。


没有产业的村庄,年轻人不断向城市流失。眼看着青岩刘每况愈下,村委非常着急,意识到没有产业的引入,这里的人和钱,都将守不住了。 


这时候,恰好电商产业开始在全国火热起来,村委们坚信,这将是青岩刘百年难遇的历史机遇,随即决定邀请义乌工商学院到村里做电子商务的指导,引入学院淘宝创业的学生,动员全村一起做电商。


由此开始,背靠义乌这个世界闻名的小商品集散地,电商在青岩刘风风火火地搞了起来。


“骑着自行车来,开着宝马奔驰出去。”


风口上的青岩刘,诞生了无数造富神话。财富效应又进一步吸引了大量外地淘金者。巅峰时期全村聚集了2万“电商人”,从培训开店到接单配送,整条产业链高速运转。



一时之间,青岩刘的大名响彻电商江湖。


数十亿的年销售额和总理访问青岩刘,加持了“网店第一村”的称号。


这是曾经的青岩刘。



而如今的青岩刘,曾经在主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网商货行,现在只余下三家,取而代之的是做电商培训的机构。


起着五花八门名称的培训机构从村口一路蔓延到村中心,占据着最好的地段。


“卖铲子”的远比“挖矿“的多。


这番景象,让人一阵恍惚,网商第一村难道要做培训第一村?带着疑惑,我相继拜访了主街上的商行。



其中有一家商行,老板是方大发(化名),他坦言:


“店少的直接原因是租金贵。开在街上的都是规模较大的网店,或者本地商家的自持店面,成本够低才负担得起。即便补贴一半租金,成本还是比其他地方贵了不少,做大的很多搬走了。”


与方老板交谈中得知,当地政策对电商的扶持渐渐流于形式,擅长操盘的一些势力把主街上大部分地段买断,直接控制租金的多寡。而过高的租金让补贴政策犹如鸡肋。


不单如此,入行还要支付高昂的电商培训学费,才能占据主街的门面。曾经亲密合作,占据村口大量地段的义乌工商学院,也因为不能快速兑现“价值”,场地被不断压缩收回,转给了以盈利为目的电商培训的机构。


不光是对内收租,对外拉人做电商培训也要做到极致。村里有着自己的培训队伍,主要面向慕名而来的创业者,尤其是听说可以通过电商发家致富的乡镇组织。


声名在外的网店第一村,品牌化的IP价值也应运而生。民营培训机构面向散户,村办培训机构直接对接大户。青岩刘似乎找到了新思路,用不着把注意力放在实体电商上。


挨着方老板的店铺不远,还有一家网商货行开着门,店主不在。我和店里的负责人攀谈一番。负责人很客气,自称小马,小马年纪不到三十,但资历在这行不算小了。


“我读书少,十七八就出来做了,这行干了有十年。现在外部大环境没那么景气,村里内部也变味了。”小马向我解释,像他们这种中等规模以上的网商才好在这存营,无论是烧钱营销,还是搞直播模式升级,即便钱赚的少了,投喂完店租,还算能过得下去。


“但青岩刘毕竟是个村儿,这里缺更大规模的仓储,更便捷的物流。面对如此之高的店租和培训费用,明白人用脚投票都知道,义乌园区才是更好的选择。”


临别的时候,小马建议我多去居民楼的地下室看看。他说,坚守在此地最多的,是外来电商,深藏于租金相对便宜的青岩刘居民楼,尤其是在居民楼的地下室里。


那里才是青岩刘,别有洞天。



青岩刘旧村改造后,都是统一齐整的小楼房,村民每户一栋,基本都是四层半高度,半层就是地下室。地下世界环境逼仄,虽然在墙顶有个不大的通风采光的气窗,但地下室挺深,我在采访时身处地下,与里面的商家一样,即使抬头也看不到地表。


就在这些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森地带,住着数千人规模的小微电商人,他们流动频繁,是村里最底层的群体,也是青岩刘最真实的写照。



我随机走访了几处,情景都比较相近,算上店主和工人,几人一台电脑,几排货架三两堆的货,就是一个地下室网商的所有建制。


工人机械的打包着日常消费的小商品,为了节约成本,店主也会“赤膊”上阵。我遇到的店主老徐,就一边打包,一边和我聊了起来。


江西人老徐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了,和其余几个地下室商户一样,抱怨着生存的艰难。既没有所谓的政策补贴,也缺乏资金实力,像他们这样的地下室电商,在淘宝、京东等成熟平台上开不起店,因为那里是大电商的天下,做营销做活动都得真金白银的上。


当下,大中型电商升级的路径,从业日久的老徐不是不知道,但是有点无能为力,或者说畏惧风险。“他们做大的都用直播引流,而且直播很多都是自己组的团队。我们这种的,既没有资本也没有经验,投入直播或者自媒体,如果失败,那就直接完犊子了。”


我试探着问为何不考虑与网红合作?近几年网红带货非常流行。


老徐说他不愿意去赌。


“这种网红推广费那是天价,而且效果难说。网红的流量半真半假里面水很深。早前有做皮草的小商家们联合搞过一次网红带货,货是发了一波但是效果差到惊人,推广带来的流量也都快速流失了,直接亏倒了一批商户。” 


地下室里的选择不多,做零售的主要以拼多多、淘集集这类拼单低价平台,业务都是生活用品为主,当然大家卖的都一样,只能打价格战,利润极低甚至亏损。


选择无为而治,老徐也有自己的无奈。今年的利润大不如前,物料涨了,人工成本也涨了,再叠加电商头部效应,这对于老徐这样的小商家们冲击巨大。


“现在外来创业的网商,都是被忽悠来的,最后半年为期一茬茬的换,撑不下去的走了,又来了一波人继续,新来的能做个一年以上的就很不错了。村里每年招来两三千个中专大专毕业生,也只能留下一两百人。”


迫于形势,很多地下室老电商,已经放弃做零售,而是走量做起了批发,也有替各类平台的商家发货,这也算无可奈何的被动转型。老徐感慨,自己就是个代发货的,为房东和快递打工。


“还好地下室房租一直没怎么涨,撑不下去搬走的人也多,房源没那么紧俏。”老徐在等着大环境转好。


如此煎熬,有没有考虑过转行?老徐笑了,“您告诉我,现在转行干点啥能赚钱?“



在村里采访的过程中,我无意间经过了总理访问过的物流网点。我拉了位站在门口的快递小哥聊了几句。


“曾经是别人跑到我们的地盘翘客户,现在我们要出去到别人的地盘翘客户了。”快递员的一句话,从侧面把青岩刘彼时的辉煌和现在的困局刻画得异常清晰。



宏观外部环境导致贸易不景气,青岩刘村的内部氛围也串了味道,一股势力以榨取品牌价值搞培训和收租金为主,电商产业为辅。而外地来的草根网商从业者,在头部电商通吃、二八分化扩大的形势下,只能窝在地下挣扎。


时至今日的互联网电商,早就过了草台班子也能辉煌的阶段。做电商最重要的莫过于流量,在青岩刘主路上的几家中大规模电商,都有着自己的引流团队,样品店铺放在一楼,二楼办公,三楼是网络团队在直播推货,更有甚者,把直播室放在了成本更低的中西部地区。这种成熟有效的运营模式,让他们在纷扰的环境下,似乎也能过得不错。


而小规模电商,依然停留在低价走量拼体力的原始阶段。金钱的差距,又或者是思维上的差距,其实也分不清楚哪一个是制约地下室商家的最大枷锁。


可是青岩刘的困局不光只存在于地下世界。地表之上,那些做大了的规模电商受制于租金,场地,交通等因素,也在不断搬离。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底层的电商世界无比残酷,置身于地下室就像置身于炼蛊的器皿之中,大吃小,强吃弱,就这么吃来吃去,最后活在器皿中的那一只毒虫就叫做蛊。


一旦这只“蛊”爬出地下室,爬向地表,爬到青岩刘顶点,最终的结局也是离开。翅膀硬了都要飞。


青岩刘,正在退回最初的青岩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粒金,作者: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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