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杀手》里的未来终于来了
2019-11-22 14:07

《银翼杀手》里的未来终于来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kanlixiang),作者:北西南,题图来自:豆瓣电影


2019年11月的洛杉矶,会是什么样?


大概和地球上绝大部分百万人口的超级都市都一样,高楼林立,昼夜繁忙,人们一边咒骂该死的交通,糟糕的空气,一边又不得不像蚂蚁一样排着队,三餐一宿,生活照旧。


2019年11月本来没什么特殊的,可1982年雷德利·斯科特的《银翼杀手》,把近未来的时间点就设置在此。


所以踏进这个月份,好像置身在一种真实的现在与虚构的未来互相拉扯的时空里,十分奇诡。



我原本以为只要没有“连锁六型”复制人和外星殖民地,《银翼杀手》里的未来就只停留在虚构层。


直到某个晚上,我从家里的窗户往外看,高楼和快速路的灯光交错,巨大的烟囱冒着白烟,像极了《银翼杀手》开篇那座不眠不休的城市。


我忽然觉得有些脊背发冷。


01、先有《银翼杀手》,还是先有赛博朋克?


先有《银翼杀手》还是赛博朋克这个问题,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好解决一点。


赛博朋克指的是科幻文学宏观概念下的一个子类别,通常情况下,这类小说会设置一个反乌托邦的未来时间节点,彼时的社会形态,表面看是一潭死水,而死寂之下暗藏行将崩塌的失序感。


与法国电影新浪潮遥相呼应,在上世纪60年代,科幻文学界同样出现了一次新浪潮运动。


较为公认的观点是,赛博朋克的萌芽,就是随着科幻新浪潮的兴起而诞生的。



赛博朋克是英文单词 Cyberpunk 的音译,美国应用数学家诺伯特·维纳曾经创作过一本名为 Cybernetics 的著作,中文译为《控制论》,这个词中 cyber 是以前缀形式出现,由此被引申出“控制”和“统治”的含义;punk 则源于上世纪70年代兴起的朋克文化,一般指代的是对已有制度或原则的反叛精神。


单从词源的分析就不难看出,赛博朋克有一种控制与反叛控制相角力的意味。


也有另外的说法,称赛博朋克指的是“人类与人工智能的互动”,不过众说纷纭,莫衷一是。1983 年,小说家布鲁斯·贝斯克第一次使用赛博朋克命名自己的作品,这比《银翼杀手》上映还晚了一年。


电影《银翼杀手》的原著《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在60年代末成书。



虽然菲利普·K·迪克创作这部作品时,赛博朋克尚未正式成为科幻文学的一种固定分类,但小说已经具备了相当典型的赛博朋克元素,譬如凋敝的近未来都市,譬如人工智能,譬如大型垄断公司等等。


直至1982年,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银翼杀手》上映,字里行间的赛博朋克元素,被美术指导劳伦斯·保罗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此时观众惊讶地发现,赛博朋克小说中的近未来,看上去离我们并不遥远。



在本月,81岁的《银翼杀手》美术指导劳伦斯·保罗因心脏病离世,搭建赛博朋克世界的人,在“赛博朋克纪元”脉搏停止。


曾经《银翼杀手》中饰演复制人罗伊的演员鲁特格尔·哈尔,也在今年早些时候过世,戏里和戏外的他,生命都终止于2019年。



罗伊在电影中有一段相当经典的台词:


我曾见过人类无法想象的美,


我曾见太空战舰在猎户星座旁熊熊燃烧,


注视C射线在天国之门的黑暗里闪耀,


而所有过往都将消失于时间,


如同泪水消失在雨中。


死亡的时刻,到了。


像极了预言,也像极了宿命。


02、布满霓虹灯的反乌托邦


如果现在回头重看《银翼杀手》,你能明显感觉到,1982年的创作者,靠想象建构的近未来,和真实的2019年有太多相似之处。



电影中的洛杉矶夜晚灯火通明,从半空中俯瞰,是不分白昼黑夜的喧嚣,深入到城市内部,蓝、绿、粉、紫色的霓虹灯映在路面的积水坑里,或多或少有些肮脏与颓败。


如果用简单粗暴一点的说法,赛博朋克都市,就是布满霓虹灯的反乌托邦。不夜城的声色犬马总有点末日狂欢的意味,科技没有让人类变得更好,该破败的还是破败,该贫穷的还是贫穷。


雷德利·斯科特在《银翼杀手》中建构2019年洛杉矶的灵感,一部分来自法国漫画名家墨比斯的《漫长的明天》。



在这位漫画大师笔下,未来工业都市被描绘成一副昼夜无休,拥挤得令人透不过气的样子,《银翼杀手》中阴雨连天的洛杉矶,也有相似的窒息感。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这些创作者对未来的预见性,今日的东京涩谷或者香港九龙城寨,都和电影中的赛博朋克都市十分神似。



如果是足够细心的观众,不难发现电影中的赛博朋克都市,很少见太阳或者月亮这样的自然光源,城市的光源几乎全部来自人工照明,也极有可能是这个缘故,霓虹灯成了赛博朋克不可缺少的元素。


与自然光源不同,人工光源更能代表冰冷的工业感,加之灯光的颜色以蓝绿为主,冷的质感深入骨髓。


有一种说法认为,绿色这个颜色对于赛博朋克美学而言也非常重要,因为早期的电脑普遍使用绿色荧光屏,这种“电子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高科技。


所以不止在《银翼杀手》,此后押井守执导的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中,也出现了绿光中的近未来赛博朋克城市,甚至再之后的《黑客帝国》系列,绿色字符被大面积地用作主视觉元素。



开个玩笑,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手机上会保存着水印厚得快能砌墙,因为传播次数过多,被压缩到像素模糊,还泛着绿色的“沙雕表情包”,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是渗入我们日常生活的赛博朋克美学了。


 除了霓虹灯元素,《银翼杀手》里最让人过目不忘的大概是那栋楼体外墙灯光是日式美人面孔的建筑。这也是一个被印证的预言,时至今日,在我们的城市里,外墙滚动巨幅广告的高楼,几乎随处可见。



比视觉上的预言难以察觉的是赛博朋克城市的氛围,如今也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我们的城市。


电影里有一处细节,夜雨中的城市,回荡着温柔女声播报的广告,宣传外星殖民地欢迎人类入驻。


听上去是不是很熟悉的套路?如果把广告词换成“拆迁甩卖,所有商品一件不留”呢?好像就是我们的当下。


《银翼杀手》中这种有形无形的过度宣传,现今几乎包围了我们,地铁换乘通道两侧数十米长的高饱和度色彩的广告,电梯里循环播放的医美、婚纱、培训短视频,像极了视觉与听觉的双重污染。


说一个让我印象最深的,我第一次在行驶的地铁上看见车窗外的动态广告时,虽然想到了它的工作原理大概和“拉洋片”类似,可还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正身在《银翼杀手》中的城市,被这则名为赛博朋克的近未来预言裹挟。


03、现代社会的弱肉强食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赛博朋克所代表的,是一种“高科技、低生活”的社会形态。


这不难理解,《银翼杀手》里的近未来,人类都已经能开拓外星殖民地了,哈里森·福特饰演的男主角德卡想填饱肚子,还得点牛肉拉面,而且吃饭用的还是一次性筷子,多真实。


这是赛博朋克最有现实感,同时也最有人情味的思考,并非一提到未来,就是极简主义,人躺在四面纯白的大房子里,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一切。


用《机器人总动员》做个比喻,你以为到了近未来,人人都是伊娃,结果只是瓦力。



这和我们现下的生活很相似,高科技确实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但生活本身还是生活,别指望高科技能解决鸡毛蒜皮。


我们可以假设这样一个生活场景:周末了,你一觉睡到中午,躺在被窝里眼还没睁利索,摸出手机随便点了个外卖,正好这时你远在不知道哪个国家的朋友跟你视频,问连麦开黑来不来,你马上支棱起来,顾不上刷牙洗脸,掏出电脑带上耳机,打开了游戏界面。一个小时之后,你桌上堆了好几个一次性餐盒,还有没喝完的饮料瓶。


你享受到高科技了吗?肯定,但是生活本身,好像和你小时候过暑假,攥着五毛钱一袋的牛羊配,跟同学跑游戏厅打街霸那会儿,没什么两样。


如果说赛博朋克所代表的高科技低生活,只是科技没能彻头彻尾改变人类的生活,这还算温和,更为冰冷的是,有时候赛博朋克所表现的,是科技直接或者间接地恶化了原本潜藏在社会深层的矛盾。


刚才我们提到了《银翼杀手》中的外星殖民地,根据故事的背景设置,在一次世界性的战争之后,地球上大量物种灭绝,人类开始迁往其他星球居住。


但不是所有人类都有能力来一次星际搬家,关于这一点,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记述更为具体,因为遭遇辐射,导致身体功能退化的特障人,只能继续留在地球上,不被允许前往外星殖民地。


小说里有一个名叫伊西多尔的特障人,独自住在一座住户早就搬空的建筑里,像一只啃食垃圾为生的老鼠。



这当中好像暗含着一种逻辑,能享受到高科技生活的,只是有能力接受高科技的人,没有能力的,就任由其自生自灭好了,低生活是因为他们能力欠缺。


这就变成一种近乎残忍的弱肉强食了,将现代社会变成钢铁丛林,不懂高科技就坐等被淘汰。


科技本来是为方便人类的生活而诞生,如果摇身一变,成了划分人群三六九等的工具和标准,真是莫大的讽刺与悲哀。


04、赛博朋克之下:既是恐惧,也是平静


赛博朋克展现的诚然是一种高科技低生活的近未来图景,但它并没有直接视同科技为洪水猛兽,只是以一种略带悲观的态度,领着人们观看科技与未来之殇,这种视角,往往又是兼具严肃思考与人文关怀的。


严肃思考譬如科技的发展,势必造就掌握核心技术的公司兴起,并逐渐形成垄断之势,最终将触手伸进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


《银翼杀手》里的泰瑞尔公司以制造复制人起家,坐在公司金字塔顶端的泰瑞尔博士,俨然以造物主身份自居,给复制人设置有限生命周期,这才导致复制人叛乱发生。


这还只是垄断公司一个看似合理的决定,就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如果垄断公司滥用手中权柄,后果大概更加不堪设想。



人文关怀譬如《银翼杀手》中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电影和小说都在针对复制人的沃伊特·坎普夫测试上着墨极多,这会让人联想到图灵测试。


如果人工智能拥有了独立思考能力,然后呢?或许他们会和人类一样,不断追问,我是谁?我从哪儿来?


《银翼杀手》上映前后几经删改,雷德利·斯科特坚持保留,德卡对于自己是人类还是复制人的怀疑,或许这才是他最看重的赛博朋克哲学,才是赛博朋克该引人深思的关窍。


这个终极哲学问题甚至被带到了丹尼斯·维伦纽瓦执导的《银翼杀手2049》。



复制人K在全片都在寻找“我究竟是谁”的答案,他以为自己生来不凡,可躺在茫茫雪地上,他才发现自己和雪片根本一样,化成了水,蒸发进空气里,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那个瞬间是没有人类或是复制人之分的,有生命的、无生命的,都是宇宙间的微尘。


如果说,《银翼杀手》是一则来自过去的预言,时至今日已经被部分验证,那么,《银翼杀手2049》是站在当下节点的新预言。


未来会不会像电影中一样,还是霓虹之下满目狼狈的城市,人类也好,复制人也罢,都被一种难解的绝望纠缠,科技或许能暂时让他们获得快乐,但灵魂深处的悲观,无药可解。


又或者根本用不着等到那一天,来一场全球大停电,就够人类集体陷入混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kanlixiang),作者:北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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