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在最极端的时代做一个“小丑”,保持身为人的浪漫和尊严
2020-01-08 14:26

《美丽人生》:在最极端的时代做一个“小丑”,保持身为人的浪漫和尊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日刻(ID:reknow24),作者:昱微,题图来自:《美丽人生》电影海报



年关上映4K修复版《美丽人生》,似乎是院线送给每个失意者的温暖礼物。这部斩获无数殊荣、留名影史的经典,是一首以游戏之轻书写磅礴话题的寓言诗,我无比庆幸能在展望2020年的时候重新看到它。



许多人第一次看它时仍是青少年,最直观地被影片中的父爱击中,主角奎度(Guido)在集中营的极端环境下为儿子编造美丽谎言,哪怕在临死前仍然戏剧化地昂扬阔步,让儿子继续信下去。



这一幕在影史上赫赫有名,网友在看到中国版海报上的 “游戏结束,我们就回家” 时瞬间动容。



身为犹太人的奎度从遇见德国姑娘朵拉、娶到她、再到对方为自己进入集中营后,反复喊出的一句“早安,公主”同样有名,它暗示着跨越身份和极端环境的爱。



影片的另一直观特点是黑色幽默,以极度戏剧、喜剧化的方式写悲,主角的表演方式也非常夸张,像舞台上的小丑,肢体语言丰富。这种表演方式在今天的审美下似乎已过时,在当时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而以喜写悲的手法放在大屠杀的背景下也曾经争议不断,但导演罗伯托·贝尼尼(也是编剧和主角奎度的扮演者)坚信自己的表达。


我想拍的不是大屠杀,而是一个寓言


即使放到现在,若有导演想尝试拍摄与沉重历史相关,却又部分脱离史实、戏剧化呈现的电影仍然要冒很大的风险,如何做到不冒犯受害者、不剥夺历史的严肃性很难,但这个想法在当年的贝尼尼脑袋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的灵感源于曾是意大利士兵的父亲。他被关在集中营两年,但回来后,却为家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个幽默故事。他明白,父亲如此讲述的动力是对家人的爱,他不想吓到他们。集中营的生活当然不有趣,但对小孩子来讲,这样的故事就像儿时听到的童话一样,是一枚浓缩着人生寓言的胶囊,会在成长的过程中渗透进血液里。


放在《美丽人生》这部影片中,父亲在胶囊中为儿子装入的更是一份生死观,他让幼小的儿子活下去,并在成长中、当他终于想通父亲用意的那一刻,突然明白生的尊严为何。他永远不会忘记最后从柜中窥见的、迈着夸张步伐走向死亡的父亲。



《美丽人生》的片名亦源于一个与生死相关的故事:托洛斯基在墨西哥流放期间,得知斯大林要暗杀自己。夜晚,他望着花园里的妻子写下这样一句话: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


这则美丽的人生寓言在上映后一举斩获7项奥斯卡提名,成为有史以来最成功的非英语电影,但同时也引发了不少争议。一些影评人认为影片太过轻浮,会让人忘记大屠杀的沉重,其中与史实不符的细节也会误导观众,但贝尼尼的用意却是“我要让它离史实足够远”。


他本意不是拍大屠杀的故事:“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将我自己,我的喜剧主人公置于一个极端的环境之中,这种最为极端的环境就是集中营,它几乎是那个残酷时代的象征,消极面的象征。我用一种喜剧的方式描述一个有血有泪的故事,因为我并不想让观众在我的影片中寻找现实主义。”


他在当年卫报的采访中谈到,只有纪录片、幸存者和威严的真相能告诉人什么是大屠杀的悲剧性,而想涉及相关话题却又做不到如此的电影反而是不尊重的。他要尊重这个悲剧,所以他离得足够远。他想拍的只是寓言。



影评人 Roger Ebert 则这样理解:“贝尼尼不是利用大屠杀来制造喜剧,他只是让剧中主人公使用自己唯一能掌控的东西——喜剧天赋来保护自己的儿子。他如果有支枪,会射向法西斯分子。他如果有千军万马,会捣毁这座人间地狱。他只是一个小丑,喜剧是他唯一的武器。”这更令人动容。


而事实上,贝尼尼曾把剧本送往米兰的一个犹太人社区,他确实在意自己的想法是否会冒犯受害者,却得到了好评,影片后来甚至拿到了耶路撒冷电影节的“最佳犹太人体验奖”,观众用观影后的沉默表达了对他的支持。


作为小丑是幸福的

就像在午后三点一刻描述一朵云


在贝尼尼的采访中能看到许多诗意的表达,比如当有人问及他是否想成为小丑时,他说:“当你想传达美好的祝福时,小丑是最好的方式,作为小丑是幸福的,就像在午后三点一刻描述一朵云。”


这正如其影片给人的感受:小丑化的方式,却传递了出其不意的浪漫与诗意。


“小丑”奎度极富创造力,他是自由的,会打破一切所谓的规则并因此收获幸运:他娶到了家境良好的妻子、将其从聚集着道貌岸然者的生活中解救出来;他能在森严的集中营里为她播放浪漫的歌剧、用喇叭喊“早安,公主”;他总能化险为夷、让儿子在美梦里沉浸到最后一刻,这让观众总觉得在片尾的几声枪响后,他仍然能昂首阔步地走出来,因为他无所不能。



事实上,化着小丑妆、以戏剧化的肢体语言给人笑声的方式正被抛弃,人们认为语言幽默更加高级,但贝尼尼从小便迷恋小丑。


家境困难的贝尼尼儿时一度迷恋马戏团,会在晚上偷跑进去看魔术师、小丑和飞人艺术家,后来他被一位魔术师选为助手,并逐渐成为表演者。小丑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抓住了他的眼睛。他非常诗意地称小丑为马戏团里的王子,认为他拥有令人惊异的技能:


“小丑是马戏团里的王子,是老大。他知道如何用肢体引人发笑,因为他可以做杂技演员做的动作,他的乐器比真正的乐团弹得还要好,他还能弄出魔术师做不到的花样。这太令人惊奇了。他也很可怕,小丑的躁动让人心生畏惧。”


他迷恋触动观众的过程,让他们在观察小丑行为的过程中感到惊讶、激动,并突然发现:这真的是一位最富诗意的王子!


“从最低的事物中发现最高级的东西,这对我而言是革命性的一刻”。



而重看《美丽人生》会发现,小丑化的表演不仅没有让影片低俗化,反而衬托出身为犹太人的奎度的尊严感。


影片从开头起就在暗示历史背景,比如叔叔的家常被野蛮人骚扰,而奎度不停“捣乱”、打破界限制造趣味的方式在前半段给人傻乎乎的感觉,好像不知身外之物、只想过浪漫的小日子。但到了后半段真正进入历史语境时,这种方式便成了极高的生存智慧。他不傻,他一直清楚,但一直在反抗。他始终在极端的环境里制造浪漫。



影片也一直在暗示文明与野蛮的关系。在影片前半段,乍一看,我们会认为这个反复抢人帽子、借用督学身份在教室里露出肚脐的捣蛋分子是“野蛮的”,但周围身着华服的种族主义者才是真正的野蛮人。而奎度,包括其叔叔,即使在面对真正的野蛮人时也能保持绅士的态度,比如叔叔会扶起在面前摔倒的纳粹女兵,奎度为儿子解释为什么犹太人和狗不能进商店时,用的是“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这样美丽的方式。


叔叔在教学习酒店服务的奎度如何鞠躬时讲了一段精彩的话,在种族、服务人员地位的相关话题仍有荒谬争议的当下,仍然重要。




一些努力活得“高级”的文明人反成为对立、界限的制造者,而“小丑”所创造的,却是诗意包容的美丽人生。我不要忘了这个寓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日刻(ID:reknow24),作者:昱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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