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化的芬兰教育
2020-01-10 12:00

被神化的芬兰教育


题图:图虫,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日刻(ID:reknow24),原文标题《真实版「芬兰教育」:他乡的童年并不一定美好》,作者:日刻。



在《他乡的童年》芬兰篇中出现了这样一个镜头:周轶君参观芬兰孩子的绘画课,当听到老师说“(孩子)可以在纸上自由地表达自己”时,她突然哽咽,被这种不否定孩子的教育方式触动了。



整集纪录片中最触动观众的,也是这类看似和中国完全相反的教育模式


基础教育阶段很少有考试、不分等级、作业量少、鼓励自由发展......整个社会定义成功的方式不是钱权,而是品味和教养,孩子长大后也并不想到大城市去。困扰我国的焦虑感似乎与芬兰人无缘。



芬兰对待老师的方式也引人感慨:行业准入门槛高,但入选后相对自由,没有督学来检查教学任务、没有职称,老师在课程设计上也可以更有创意,不必被成绩比拼束缚,更专注于知识的生活运用。



这类对芬兰“快乐教育”的羡慕并不新鲜。


芬兰在国际教育界“称王”已久,这源于OECD举办的PISA测试(国际学生能力评估计划)。在2000年初次举办时,芬兰学生就以优异的成绩脱颖而出,后来还两次位居第一,自此,不同国家的教育工作者都想一探究竟,无数人慕名访问,相关书籍、纪录片层出不穷,它们共同树立了芬兰的“教育奇迹”称号。


而对我国来说,不仅芬兰模式,所谓“不以应试为主要目的,更注重激发学习自主性”的“西方模式”一直是家长和孩子心中的乌托邦,每每有相关话题都能引发讨论,但由于大多家境普通者仍然只能“十年寒窗”,你经常能感觉到一种想逃离但不得以、只好寄托期待在一代代人身上的氛围。


随着新媒体将各类教育话题引入,家长们的焦虑也更加严重。身边从事教师的朋友说,家长在媒体引导下经常今天认同媒体宣传的芬兰经验、明天认同衡水模式,今天想让孩子快乐学习、明天又施加应试压力,导致老师很难管理,孩子们也充满情绪。


然而鲜少传到国人耳朵里的是,芬兰神话已经被批判,在”快乐教育“中成长的孩子不一定真的爱学习,“教育模式”也早已成为有策略的宣传手段。


被神化的芬兰教育模式


芬兰教育研究者文德(Fred Dervin)在《破解神话:还原真实的芬兰教育》中数度传达出无奈感:外界对芬兰有太多刻板印象,哪怕芬兰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但错误的观念仍然被传播。


比如学习自主性的问题。文德教授认为“自主性”是非常复杂的概念,不是简单的”不被拴住“,但外界仍然会把想象中的“自主性”套在芬兰孩子身上,同样,他也在芬兰学生中看到了缺乏批判性思维的现象。


社交网络对芬兰教育的吹捧 


而外界普遍认为支撑“学习自主性”的平等教育模式也有很多潜在问题


在Quora相关问题的答案中,你能看到这样的反例:


一位答主说,她算是聪明点的孩子,在学校从不写作业、不怎么努力就有好成绩,这导致学校对她来说“十分没劲”(very unmotivating)。加上她还曾遭受校园霸凌更是严重地打击了她的自信心。直到上了高中,课程变得有挑战性,霸凌也减少了,她对学校的厌恶才缓解。


文德教授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问小学教师马里特·科尔霍宁:“有天赋的学生会做什么?”,对方回答:“什么都不做,一直是这样。他们坐在那儿等着,或者老师会给他们布置额外的作业,再或者他们会去帮助其他的同学。教材也不会扩展很多。我们应该为他们成立特别的班级甚至是学校。但是在这个国家,这是禁忌......”



然而一旦孩子上了高中,又立即进入了完全不同的环境。曾令探访者感到失望的是,“芬兰基础教育阶段做出各种努力来保障教育公平,但从高中开始却鼓励进行残酷选拔”。学生也同样会出现“应试机器”感,比如更希望老师教授对考试有用的东西、临时抱佛脚、课堂状态不积极等。


我们也并不知道从童年的无竞争、无等级一步跨越到高中精英教育,孩子们是否会出现一定的心理问题?当芬兰的贫富差距同样在扩大时,面对社会压力的他们又会怎么办?


这些在宣传中都很少被提到,外来访问者似乎也很少关心。而事实上,芬兰的教师考核制度也并不如外界宣传得那么理想,佐证芬兰教育地位的PISA测试已被质疑合理性,且芬兰的成绩在近年下滑,这令人好奇,种种矛盾下,芬兰神话地位为何不倒?



芬兰近年PISA测试的分数


芬兰的任务是向世界兜售教育?


文德教授谈到了神话假象的由来,比如很多访问者前来,但只做些并不足以支撑结论的研究,芬兰相关机构也会策略性地应对访问。这背后是芬兰的教育品牌战略


在当下的教育国际竞争时代,“每种被认为优质的教育体系都会迅速成为出口商品”,芬兰当然也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自2008年起芬兰便开始教育营销,如今,各种各样的机构都在“出口”培训、师资、师资培训者甚至是学校,其中最大的客户是沙特阿拉伯、中国和阿联酋。“出口”内容当然是设计好的,它保持着某种宣传口吻,不仅向外遮蔽复杂性,也反过来让芬兰某种程度上沉浸在优越感中,而忽视了自我批判。


有趣的是,当文德教授试图传播更真实的答案时,却发现很多人并不想听,一位加拿大同行甚至直接说:“我们不关心弊端,我们只想听芬兰教育的优点,我们需要做做梦。”



而即使芬兰神话倒下,在国家品牌竞争的环境下,仍然会有新的神话被树立、被单一化传播,成为新的乌托邦。其背后的商业性,似乎比教育的育人目的更加重要。


文化主义者拉普兰提在谈及国家品牌战略时也谈到了这样的问题:“它割裂并反对那种旨在发现让人深信不疑的联系的阐释。它中断了运动的流。通过区分并强化这些很快就变成了陈词滥调的对比,它在各个大陆之间建立了一堵难以逾越的墙,把‘文化’笼罩在永恒的对立中。”


当然,这并不代表芬兰或其他国家的模式没有借鉴意义,也不代表我们该安于本国的教育模式,只是别忘了我们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初衷:不是寻找触不可及的乌托邦,而是寻找真正能帮助不同孩子的更好的教育。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日刻(ID:reknow24),原文标题《真实版「芬兰教育」:他乡的童年并不一定美好》,作者:日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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