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阴影下,无人关心的二次伤害
2020-02-05 12:00

疫情阴影下,无人关心的二次伤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乔治王(ID:BBfresh),作者:乔治群岛


1


2月1日,一个疑似感染新冠病毒的机场工作人员,正在医院接受隔离检查,还未回到家,却得知自己家中的猫被社区人员活埋了。


回到家后的猫主人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猫被活埋的地方,挖出了它的尸体。


猫主人离开家时仍活泼可爱的猫咪,再见到时却浑身僵硬,全身的毛竖起,眼睛再也睁不开。



这位猫主人是奋战在防疫一线的人员,在机场做防疫工作时可能接触到了感染源,身体不适,于是在医院接受隔离检查。


由于担心自己的猫无人照料,主人想让自己的朋友代为照看几天。而社区工作人员表示,需要将猫隔离在家中阳台进行观察,并答应代为喂食。


可当晚,社区人员在甚至没有告知猫主人的情况下,私自做决定把猫给活埋了。



陪伴了自己那么久的猫,就这样突然离去,换成谁也无法接受。主人找到社区书记想问个究竟,得到的是冷漠的回复:“深埋土里”、“疫情方面请你理解”。


     

当代年轻人养猫,养的不是一个宠物,养的是一种廉价的陪伴。


城市喧闹繁华,可是下班以后,看着空荡荡的住所,总会有倍感孤独的时刻。相较于社交、人际关系、婚姻,一只猫的陪伴显得简单纯粹。


上班已经很苦了,养狗需要时间去溜、社交关系需要精力去维护,可人是有情感需求的,相比之下,猫承载了这一切。


被粗暴活埋的,不仅仅是一只猫咪,而是当代年轻人的情感寄托。


有人说,现在疫情肆虐,人都顾不过来了,你还这么矫情去管一只猫?


其实不是这样的,在报道中我发现了一个细节。


记者去社区核实事件,街道工作人员首先承认了确有其事,然后说:“根据我国《传染病防治法》规定,传染病暴发时流行时,可以采取控制和扑杀传染病野生动物家禽等措施,于是在重大突发事件一级响应机制和社区群众强烈要求下,把猫给处理了。”


社区充满底气的回应,驱使了我去找了《传染病防治法》。


第四十二条:传染病暴发、流行时,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立即组织力量,按照预防、控制预案进行防治,切断传染病的传播途径,必要时,报经上一级人民政府决定,可以采取下列紧急措施并予以公告:


  • (一)限制或者停止集市、影剧院演出或者其他人群聚集的活动;


  • (二)停工、停业、停课;


  • (三)封闭或者封存被传染病病原体污染的公共饮用水源、食品以及相关物品;


  • (四)控制或者扑杀染疫野生动物、家畜家禽;


  • (五)封闭可能造成传染病扩散的场所。


结果发现社区人员作为倚仗的条例,需要一级政府的批准,社区人员自以为是依法执政,实则根本没有得到授权,所谓“群众强烈要求”更只是道德绑架。


而且条例说明是必要时采取的紧急措施,有何证据新型冠状病毒会人畜共患?世卫组织早已发布声明,猫携带新冠病毒是谣言,无证据显示猫会携带病毒。


退一步说,即使合乎法律,你拥有活埋的资质吗?


活埋根本就不是无害化处理,腐烂的尸体也许会因种种原因被刨出来,也可能渗透感染地下水。医疗制度完善的国家都是严令禁止自行掩埋宠物尸体, 必须套在隔离袋里交到兽医或医学中心进行无害化处理。


即便既合法又有资质,作为别人的私有财产,处理之前总得尽到告知的义务吧?


事实却是一样都没有做到,这才是引起大众愤慨的原因。


我们不是把猫看得比人重要,也并不是在反对防疫,而是在反对这样毫无凭据、没有授权,无人监督,仅凭着“我认为”、“群众要求”就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侵犯他人权利的行为。


这种行为随处可见,究其本质是因为:执行者想解决的,只是你作为一个问题的问题,而不是解决你作为一个人遇到的问题。


把你当作一个问题来看待,而没把你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2


无独有偶,就在前两天,湖北黄冈的一位单亲爸爸疑似新冠肺炎被隔离,17岁脑瘫儿子独自在家6天后被饿死。


这位父亲叫鄢小文,之前在武汉的一家中学食堂做厨师。他的大儿子17岁,患有严重脑瘫,四肢瘫痪,生活无法自理,小儿子11岁,患有自闭症。


他的妻子,在小儿子1岁的时候,发现他明显异常,也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因此精神崩溃而选择了自杀。


鄢小文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独自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工作之余既要关注小儿子的心理健康,还要照料大儿子的饮食起居。


每天晚上,小儿子睡着之后,他会给大儿子接大便、刷牙,再将他的手指、脚趾,一个个抠开擦拭。


临近过年,鄢小文带着两个儿子回老家。回村后他出现了低烧的现象,在武汉封城的信息传来后,仍在发烧的鄢小文以及他的两个儿子就成了重点观察对象,需要进行隔离观察。


因为大儿子生活不能自理,卫生院以担心污染病房为由拒绝接纳,只有鄢小文和小儿子被带去隔离。


鄢小文与另外一名疑似肺炎患者同住一间病房,没有感染症状的小儿子也和他们睡在一起。


“他没有床,白天就坐在旁边椅子上玩手指,晚上就睡我脚头。”


除了担心小儿子待在隔离病房被传染,独自待在家中的大儿子更是让他忧心忡忡。


托付给村委会照顾后仍不放心,因此他在病房中做出了各种努力,向公益组织求援,委托志愿者帮忙写求助信、发微博,请求支援防护服与帮助护理大儿子。



身在病房的父亲发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可是最终还是迎来了悲剧,他养育了17年的儿子,在他被隔离的第7天,就这样被活活饿死了。


7天来他只吃了几顿饭和志愿者喂的一些蛋黄派,这对于一个17岁的男孩子来说怎么够呢?等到意识到他身体虚弱撑不住了,村医再来给他打氨基酸,已经无力回天。


鄢小文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离开家去医院,竟会是他与儿子的永别。


看完这篇报道,让我忍不住想起了余华的《活着》,有的人的人生实在太艰辛太苦涩。


这位父亲已经很坚韧了,但是生活却不会因此对他而网开一面。


这两起案件放在一起有一种魔幻现实的感觉。


一个是猫咪在家中被人闯入活埋,另一个鲜活的人却因照料不周而活活饿死。


而且小儿子并无症状,却和父亲一起以及另一个“疑似”的病人在一起隔离,也没有床给他,只能和父亲挤在一起睡。万一因此被感染了怎么办?也没有人关心。


对于执行者来说,这一家人作为疑似感染者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了;而他们作为“人”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却被粗糙的忽略了。


仿佛这些需要隔离的人员,都只是新闻上冷冰冰的数字,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执行者不在意他们的感情,不在意他们是否有苦衷,也不在意他们肩头是否也扛着责任。


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节选自新闻报道《单亲母亲被强制戒毒,三岁女童独自在家中饿死》


03


安徽淮南的刘胡金跟我们边讲边哭。


1月21日,他把9650只青麻鸡鸡苗刚拉回家,看到武汉传出消息,没当回事:报道里只提了野生动物,没提到家禽。此后几天,手机新闻弹窗让他开始紧张:确诊数目节节攀升,人得病,活禽市场也给关了。


大年初二,他和妻子算了笔账,养成这批鸡,得花17到19万,俩月后出栏如果卖不出去,就是亏17到19万——埋了吧。


多喂一袋粮食,就多浪费两三百块钱,刘胡金当天就给小鸡断了粮,鸡仔饿的嗷嗷叫,聚拢到一块。大年初三,刘胡金扛着铁锹,一个人到村外荒地里挖了个大坑,挖坑时“眼泪都是哗哗的”。大年初四傍晚,9650只小鸡装进饲料袋,刘胡金电瓶车开了两趟,打着灯,倒了下去。



封路封城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可以减少人员流动,阻隔疫情。但是带来的二次伤害同样被粗糙的无视了。很多地方的的鸡甚至都走不出自己的村庄,饲料同样运不进来。于是各个省份的养殖户,不约而同的上演这样的一幕:挖一个个大坑,噙着泪水将鸡仔活埋。


在山东的几个养殖户微信群里,一封申请信正在流传:


致尊敬的莘县农业农村局,畜牧服务中心各位领导....信上主要提了三个问题:养殖户这次倾家荡产怎么办?大量的家禽尸体怎么处理,会不会叠加爆发动物瘟疫?疫情过去以后,大家吃什么?落款的申请人写着:畜禽养殖生产者。结尾还有一句:请广大畜禽养殖户扩散转发!


这封信被不同省份的养殖户改成自己的地域,在微信群里流传。


不变的是落款申请人:畜禽养殖生产者。


变化的是落款日期:从1月30日变成1月31日,再到2月1日。


封路的土办法齐上阵,谁来监督那些封路者手里能否放行的权力呢?基本没有。


我们把每一个外来者,都当成是一个疑似病毒携带者对待,拒绝他的进入,但我们只管处理不管安置。



这样各扫门前雪的方式固然挡住了风险,但是假如他真的是一个病毒携带者,四处流离,是否会传染给更多的人呢?


就像广东人民遇到的的悖论:禁止不带口罩进入公共场合,可是不进入公共场合去排队又买不到口罩。

  


家中没有口罩的人如何去购买口罩呢?没人关心。这种管杀不管埋的方式,同样,解决的只是“数字”的问题,而非“人”的问题。


北京大妈堵在小区门口,只给身份证110开头的土著发能够进出小区的路条。外地人出去想要一张进出的路条,“出去随便啊,没人拦你们。”


想开路条?门都没有:


“甭和我说这些,只办110身份证开头的”


“谁知道你们出去是不是接触武汉人。”


“外地人等通知!!!”


大妈巨大的嗓门舌战群儒,和一众外地人撕逼也丝毫不落下风。


警察来劝解也是铩羽而归,


“我临时工不管什么政策”


“有啥话找领导说”


“不知道”。


这样的权力又靠谁来监督呢?通行的资格怎么样决定呢?如果由于放行问题产生了文章上头所提到的悲剧,谁又能来负责呢?


0外来人员进小区的数字当然好看,但是数字0的背后,每个人的难题却被粗糙的无视了。


4


如果说疫情是非常时期,可在这之前我们的粗糙程度也没有什么不同。


1月20日,安徽宿州官方在公众号上曝光了7位市民的高清无马赛克的录像截图,这几个人并没有杀人防火、也没有拐卖儿童,仅仅是因为穿了睡衣上街。


官方的原图是无码的


犯罪嫌疑人尚且打码,穿睡衣出门却到了罪大恶极到实名制曝光的地步。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把对方当成是一个“人”来对待,所以不会去考虑他的隐私,也不会考虑他的人际关系。只想解决他作为一个问题的问题。


这一次疫情,日本只公布了人数,而不公布他们的国籍,并不分国籍公费治疗“新型肺炎”感染者,给出的理由是:疾病与国籍无关。


       

这并不是多么复杂多么伟大的事,这甚至并不值得拿出来夸耀,他们只做了一件朴素的事:把人当做人来看待。


距离非典已经过去十多年,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唯一的区别就是信息传达更加迅速透明。我们能更清楚看到我们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国度,看到更多人的惊慌失措悲欢离合,看到某些人的德不配位尸位素餐。


疫情就像镜子,一面是真善美,一面是假丑恶,在天灾下,我们看到真善美;在人祸下,我们看到假丑恶。


我们从来不曾畏惧过与天灾的抗衡,让人心寒的是人祸带来的二次伤害。这样的二次伤害其实可以避免,只需要一个朴素的举动——把对方也当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


信息来源:

《传染病防治法》

《鸡在瘟疫蔓延时》GQ报道

《父亲被隔离6天后,17岁脑瘫少年的死亡》新浪新闻

@petriv关于回龙观小区控制出入的微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乔治王(ID:BBfresh),作者:乔治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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