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像住在鸽子笼里的鸽子”
2020-04-23 10:44

“我们就像住在鸽子笼里的鸽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ID:diqiuzhishiju),作者:霍大元帅,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和所有发展中经济体里的人民一样,墨西哥的人民也在国家发展的进程中看到了大城市的魅力。作为墨西哥首都,同时也是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墨西哥城在过去几十年里就经历了快速的城市化进程,吸收了大量居民。


但拉美的城市化总是显得和正常城市化有些格格不入。在大城市人口暴涨的同时,产业和岗位跟不上是常有的事,这也导致了拉美国家的贫民窟问题。


大量投奔城市的居民住在贫民窟里始终不是个办法,因此历届墨西哥政府都在努力实现居者有其屋的目标。只是在落实目标的过程中,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导致成果看上去总是没有想象得那么美好。


贫民窟包围中的大墨西哥


墨西哥城包含了狭义和广义两个概念。狭义上的墨西哥城指的是墨西哥市的16个区,作为全国的行政和经济中心,这里是墨西哥国内独一无二的中心。而在广义上的墨西哥城,则是指含墨西哥市、墨西哥州的60个临近小城市和伊达尔戈州的一座城市在内的大都市圈,这是当人们提到墨西哥城时,更常使用的定义。



墨西哥州与墨西哥城(首都)有所不同,或者说,墨西哥州半包围墨西哥城(图片来自:google map)


尽管整个墨西哥都市圈的海拔在2000米以上,但这里仍然聚集着世界上最多的城市化人口,总计超过2000万,长期排名世界前五。


墨西哥都会区超大的城市规模源自上世纪40年代。当时的墨西哥引进了一大批美国资本和美国技术,而作为首都的墨西哥城近水楼台先得月,吸引了最多的新投资,成为了全国的工业中心。



1968年在墨西哥城举办了第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在被选定为举办城市后就需要大量的基础建设,也吸引了大量农村人口进城搞建设(图片来自@Wikipedia)



墨西哥城的世界贸易中心(图片来自@Daniel Manrique/Wikipedia)


新的工业体系对劳动力提出了新的需求,墨西哥城的工资水涨船高,外地移民开始大规模进入首都淘金。工业发展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岗位,到了1970年代,大墨西哥地区的劳动力中有52%都是工业人口,这成为了当年墨西哥社会的中产中坚力量。



随着大量农民进城务工,墨西哥城也就被人口给“撑大了”(图片来自@Wikipedia)


但到了80年代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完成了原始积累的墨西哥都市圈各地政府和企业开始脱实向虚,大墨西哥地区转而发展金融、科技和服务业。但已经进首都的人口已经不愿回老家,甚至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首都,却很难找到适合他们的工作,生活水平很低,住房水平作为最直接的指标当然就更跟不上了,这就在城市周边形成了连片的贫民窟。



失业的建筑工人在墨西哥城大都会大教堂旁等待工作(图片来自@El mundo de Laura/Wikipedia)


世界上最大的贫民窟就出现在大墨西哥。其境内的内萨瓦科约特城(Nezahualcóyotl)、查尔科镇(Chalco)和伊斯塔帕卢卡(Ixtapaluca)三座城市都已经被贫民窟占领,被称为NEZA-CHALCO-ITZA 连片贫民窟。


首都周边的贫民窟成为了藏污纳垢的场所,其中黑帮盛行,毒品贸易猖獗,俨然形成了一个城镇化的地下王国,墨西哥警方和军队都不敢轻易进入贫民窟加以挑战,作为全国犯罪率最高的地区之一,国家力量难以进入这些社区进行基础设施保障。



墨西哥毒贩猖獗的背后是大量生计无着的贫民,加入犯罪组织至少能混口饭吃(墨西哥毒品战争的领导者们)(图片来自@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wikipedia)


而在其他城市,情况也不容乐观。


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在2016年的一项研究中指出,首都都市圈周边的居民,有三分之一居住在金属屋顶的简易房屋中,另有10%的居民居住环境极不卫生。而整个都市圈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可以使用自来水和下水道。



不知这没屋顶的房子能不能凑合住(图片来自@Ulrike Stein /Wikipedia)


穷,还是根本原因。而贫穷,在缺乏工作岗位的城市化进程中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美国人的骗局


墨西哥政府当然也想过办法处理这些问题,并推出了总计1000亿美元的国家房屋改造计划,以建设足够的保障性住房。


但国家一打定主意放血,就会有苍蝇闻风而动,墨西哥的住房保障计划也不例外。其中最大的丑闻,出在一家曾被市场寄予厚望的建筑公司身上。


2002年,一位来自美国芝加哥的富翁山姆·泽尔(Sam Zell)来到了墨西哥北部的锡那罗亚州。他在这里发现了一家由四兄弟经营的建筑公司Homex。他们对泽尔介绍了墨西哥政府建设保障性住房的政策,认为这将会是墨西哥建筑行业的大风口


泽尔很快就向这家公司注资3200万美元,并通过自己在华尔街的朋友,把Homex包装成了一家“具有专业的施工经验,并且在每个人都需要房子的墨西哥有良好本土化潜力”的公司。通过将公司的会计和宣传部门全部换成美国人,Homex更拉近了和美国投资者们的距离,摇身一变从墨西哥荒漠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成为了华尔街的宠儿。


当然投资人的钱还是要靠墨西哥政府的补贴来吸引的。在这一方面,经营Homex的四兄弟经验显然更丰富。


他们先是设计了小面积,但极其精美的样品房,在墨西哥市展出,并通过媒体报道造势,成功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注意。而在接洽时,他们又给出了一个官员们无法拒绝的理由:他们有特殊的预制住房建造技巧,可以在一天内就建好一栋平房——这不由让人想起了原理类似的赫鲁晓夫大楼。



(图片来自@https://www.homex.com.mx/#)


一手资本运作,一手政府关系,两者互相背书,让Homex很快成为了两头追捧的明星。


2002年,这家公司就拿到了5000所住宅的订单,开始走出老家锡那罗亚州,奔向全国。最巅峰时,Homex在包括首都墨西哥城在内的34座城市同时开展5万多所房屋的建设,号称要让全墨西哥的人民多有房子住。



到2009年,墨西哥建设了大量的Homex,包括人均面积少的可怜的墨西哥城▼


2004年,凭借着在实业中展现的势力,Homex还成功在纽交所上市,引发了市场的追捧狂潮,市值从1亿美元一路飙升到30亿美元。四兄弟也成为了墨西哥企业家代表在全世界巡回演讲,并在埃及、印度、巴西都开设了分公司,要把墨西哥建筑的种子洒向各个发展中国家。


上涨速度达到了惊人的第一名


此时美国人泽尔却套现离场了。因为他深知,Homex烈火烹油的光鲜外表下,是一堆腐烂的豆腐渣。


早在2004年Homex的项目就开始暴雷,它在美墨边境的华雷斯市修建的1300多套房屋,无视地质学家的洪水警告,全部造在了河床里;在阿卡普尔科(Acapulco),他们干脆把房子造到了湿地里——这种地貌几乎无法打地基,最后房屋歪斜、破裂也全在意料之中。



不仅没有改善墨西哥人的住房条件,还用政府的补助和贷款制造了废墟


后来陆续暴露出来的问题更多了。有的业主发现住宅区只有房子,没有配套的水电,生活水平还不如贫民窟;有的业主眼看着自家门口的柏油路在暴雨天被水冲走,一直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有的业主被告知交付日一再推迟,亲自去工地看了才发现,说好的新房至今还是一片空地



卖家秀做的倒是很诱人(图片来自@https://www.homex.com.mx/#)


在资本市场上,Homex也撒谎成性。2011年,Homex向投资者宣称自己卖出了5万多套房,但第三方调查公司发现实际只有1万套。



声称已建成并出售的房子(右)实际空荡荡一片(左),空手套国库?(图片来自@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


经过数年不断的曝光、撤资、重组,Homex最终在2015年破产。而此时墨西哥政府已经像冤大头一样为它提供了400多万套住房的贷款了,其中还有不少是从世界银行要来的资金。这让墨西哥政府也颜面扫地。



贷款发出去不少,就是不见有房子出现


迷你卡萨就是家


既然美国人的资本技术没能帮到墨西哥人,墨西哥本土的建筑公司就只能自想办法,用一些看上去不太雅观的方式,实现人民居者有其屋的理想了。现在在墨西哥城都会区周围,最常见的一种住房形式,就是非常迷你的“迷你卡萨”(mini casa)



也就是30多平方米的面积,居住中常常因面积受限而影响生活(图片来自@twitter)


casa是西班牙语“房子”的意思,mini casa 顾名思义也就是迷你房子。这种房子主要见于墨西哥市的城乡结合部、郊区及下属县市,简单来说就是一间用混凝土搭的单层大盒子,在墨西哥市周边已经出现了100万套左右,全都是熟悉本地情况的墨西哥开发商的杰作。



这种属于比较豪华的迷你屋了,但价格更贵一些,能买的起的人不多(图片来自@NancyBrune/twitter)


一个迷你卡萨的建筑面积不会超过35平,大约相当于两个车位,不过不是并排车位,而是首尾相接的车位,也就是3.5m×10m的户型,看上去很修长。


这是开发商有意为之的设计,在面积不变的情况下增加房屋的纵深,能让住户以更少的墙体区隔出更多的空间,让一间小小的房子看上去功能齐整,五脏俱全。



还没住在车库里宽敞,不过很多人有个容身之所就很满意了


进城的墨西哥人也确实把迷你卡萨的面积用到了极致。


一般来说,他们会将进门的五米布置为玄关+餐厅+客厅+厨房一体空间。餐桌要尽可能的小,能容下夫妇两人坐着吃饭就够,折叠式的更好。孩子们都得站着或者去车里吃饭,因为玄关处已经堆满了他们的玩具和没有收拾的衣服。更会精打细算的家庭则在这个厅的顶上加装一个吊柜,用来装衣服。


再向内进的2米,是卫生间。水槽、花洒和马桶都挤在一起,不过也有讲究的家庭会为卫生间装个浴缸,只是它最大的作用是给妈妈们洗衣服。显然个子大的人想在这个卫生间里转身也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有的墨西哥人会形容自己完全是活在鸽子笼里的鸽子。



更狭小的房子也有,一家人很难同时在屋里活动(图片来自@solociudadanos/twitter)


最内侧的3米纵深,就是主人私密的卧室,一般含有两张双人床,父母睡一张床,孩子们睡另一张。这基本占去了卧室大半的空间,仅剩的空间只够放一个大柜子,用来装家里的贵重物品和装饰品,勉强营造出一些家的感觉。


看上去不太像样的迷你卡萨也有一个好处——附赠车位。说是车位,其实就是门口水泥路上的路肩。而这里也是迷你卡萨家庭的另一个重要的生活空间。孩子们可以在这里做游戏,吃饭,人丁过于兴旺的家庭,则干脆把车改造成了卧室,给多出来的孩子睡觉。


由于这种迷你卡萨看上去太过不人道,墨西哥城的管理者和一些建筑从业者对它的存在感到了疑虑。当局认为这种房屋有碍观瞻,并没有比贫民窟好到哪里去;同业者则批判这些迷你房的开发商是奸商,赚取的是“没有人性的利润”。


但前来买房的墨西哥人还是络绎不绝,用脚很好地投了一票。这种迷你卡萨的价格仅在1.5~2.5万美元之间,还能办理长达30年的按揭贷款,一个进城家庭完全能够负担。相比之下,政府曾要求开发商建造的那种带有两个卧室的体面住房,反而让这些进城人员觉得钱包很不体面,纷纷表示抵制,令新政无法推行。


首都大,居不易,有个自己的迷你卡萨,至少也算买到首都的房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ID:diqiuzhishiju),作者:霍大元帅

本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立场。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授权事宜请联系hezuo@huxiu.com
如对本稿件有异议或投诉,请联系tougao@huxiu.com
正在改变与想要改变世界的人,都在 虎嗅APP
赞赏
关闭赞赏 开启赞赏

支持一下   修改

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