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晓婷，题图来自：日剧《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复工第35天，3月18日，刘枫在午休时分，被领导的一通电话吓得肝儿颤。
她的工位靠近领导办公室，冷不丁从办公室里飘出她的“名字”，吓得她从梦里惊醒，竖起耳朵听动静。
领导正给公司副总打电话汇报复工后公司的业务情况，诸如全行业数据下滑、今年新开两个项目，已经缺人、疫情过后还需要他们…….
刘枫意识到，公司要裁员了，“出现了我的名字，意味着我被裁员的几率很大。”
屈辱感很快袭上心头。在刘枫看来，被裁员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作为一个毕业不到2年的“菜鸟”，她从没见过裁员的阵仗，只有她炒别人——从事业单位跳槽出来就业。如今突然听到裁员消息，她直觉自己像是一块刀俎上的鱼肉。
尽管刘枫清楚，公司不好过。她所在的这家电商企业，只是集团的三大子公司之一，集团从2015年成立，2016年爆火——创始人吸粉千万，刘枫也是粉丝之一——借助创始人的IP价值变现，公司一度风头无两，业务遍地开花，迅速孵化出传媒、生活和影视三大全资子公司。
但疫情之下，传媒和影视子公司遭遇灭顶之灾，本来就在烧钱运营，如今更是烧得彻底，靠着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刘枫所在的“生活”子公司，虽然最赚钱，但2月的各项数据掉得厉害，刘枫到手的工资直接打了6折，“没有任何提前通知。”
刘枫预料到自己必走无疑，然而让她惊喜的是，这天下午，刘枫没有失业，反而是同组的5名同事全部被裁，她成了小组里唯一的幸运儿。
领导事后给刘枫吃“定心丸”：好好工作，最近会很辛苦，以后就会有回报了，“看好你！”
但大饼没发挥作用。刘枫很快发现，自己领着一份薪水，工作量却乘以6，她甚至听到HR在背后议论，说她没有被裁员的原因是被领导包养。“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被裁了”。
一
刘枫一度认为自己幸运。
那场裁员危机，比她想象的要惨烈。“简直像是倒闭的前兆！”公司总共3个部门，刘枫所在的部门是公司现金牛，即便领导力保，依然走了5个。另外两个部门一个裁掉75%，另一个全裁，只剩下一个孕妇，不好协商离职，暂时拨到刘枫的部门养着。
只是她没来得及体验“侥幸”的感觉，就后悔了：“留在公司，才是不幸。”
交接工作时，她清楚看见“偶像公司”的两幅面孔。两个部门的被裁员工，想要得到“N+1”赔偿，必须要在公司工作3年以上。她听见两名同事吐槽，公司为了不赔钱，使出恐吓的手段，声称会在背调时“抹黑”。被塞进刘枫部门的孕妇，最后也没能留下来，找了一个借口，用16个月工资的代价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失望之余，小组裁员同事的好待遇再次刺激她。部门平时赚得多，5个人每人至少能拿3个月的薪水，不仅没亏，反而赚了。
刘枫则在揽下工作的第一周崩溃了。30分钟午休时间，不得不压缩用来整理数据。早10晚7变成早9晚8，回家还得再处理2小时工作，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洗衣服时间都得省出来工作。
即便领导宽慰她：撑两个月，5月底补人。但在刘枫看来，这种日子一天都熬不下去。最让她郁闷的是，每到下午三四点，待业同事在朋友圈花式晒美食、秀火锅，一派享受生活的样子，看不出半点被裁员的不开心。
这让刘枫觉得，裁员没有想象中可怕，还有赔偿金可拿。会计出身的她，给自己算了一笔账：每个月房租+三餐，固定花销4000元，3个月赔偿金完全够自己半年衣食无忧。
而留在公司完全是身心俱疲。HR说她被“包养”的说法传出来后，刘枫敏感地察觉到，不少同事在孤立她，不跟她说话，刻意跟她保持距离。
作为一名95后，她的价值观简单明了：快乐是多一天赚一天。既然在公司不快乐，就应该离开。
二
想要离开公司？对刘枫来说，并不容易。要保证利益最大化，首先是被公司裁掉。她一直没有想到好办法。
她想过怀孕，“让领导美滋滋地裁我。”但没有实践空间，怀孕比被裁员难度还大，她平常除了工作就是宅在家里，天上掉下来个男朋友也砸不到她。
她想过消极怠工，被领导责骂赶走。但领导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怠工不仅没用，还显得没有职业道德。
以至于这段时间，刘枫很纳闷，明明自己最没有工作经验，又是半路出家，工作表现也不优秀，公司为什么不把她一并裁掉？
眼看快到4月份，疫情稍缓，她预感到工作强度很快会暴增，愁得每晚睡不着，需要喝酒助眠。
“等不到5月了！”刘枫下定决心，退而求其次——辞职。但辞职没有赔偿，刘枫的心气儿都短了一截，不敢裸辞，只能“骑驴找马”。
难题很快摆在眼前。即便有一年知名品牌公司的商务经验，在如今的市场行情下，丝毫没有吸引力，刘枫依然被认为是职场菜鸟。
况且，今年的求职难度也升级了。在此之前，刘枫有一个习惯，每隔2个月会在Boss直聘、猎聘等招聘软件上关注岗位信息，让自己保持忧患意识。肉眼可见，短短2个月时间，她所应聘的岗位，薪水是年前的7折。
给十几家公司投递简历后，整体反馈都不如意。要么显示岗位不匹配，连面试机会都拿不到，要么面试之后，谈论薪资被压价，要么就是离家远。要入职的话，需要付出搬家的代价。
一轮面试走下来，刘枫更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在此之前，刘枫的职场规划也是一塌糊涂。大学期间被父母走关系，还没毕业就塞进了事业单位。但她不喜欢这种安稳生活，“完全就是在混日子。”
毅然辞职来到深圳就业。因为公司的创始人是自己的偶像，随便选了一个“商务”岗位，虽然她说，自己自始至终对这份工作没有半点兴趣。
到如今再就业，“怎么走下一步，完全没有规划”，只能继续选择“商务”岗。
她说，比起商务，学了4年的会计工作更加没兴趣。
三
刘枫的决定似乎很难被人理解，为什么非得要离职？
哪怕找到5月底，公司来了新人分担压力，她也不愿意留下来。理由是：不知道留下来的意义，在公司像个工具人。
经过一年多的职场经历，她得到切实体验：职场薄情。“工作就是深渊。”
在她看来，工作是赚钱的工具，不能影响自己享受生活。工作不快乐，就应该走人。
刘枫确实有底气说出这句话。她的人生前25年，一直顺风顺水。
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还有亲哥哥呵护。哥哥在深圳早已安家，父母对刘枫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她留在身边。即便事业单位的工作，年薪只有2万，父母也无所谓。
有父母兜底，2019年年初从事业单位离职后，刘枫又来了深圳投奔哥哥。
而深圳求职更是顺畅。她从没经历过面试，海投简历也能钓到大鱼，“纯粹追星”心态，顺利入职偶像公司，进入公司最赚钱的部门。
尽管她直到现在都无法理解，公司为什么会招她：“面试的时候表现不好，对岗位一窍不通。”
事到如今，她开始骂自己“傻”，居然会为了追星，追到来公司上班，忍受KPI的毒打。
所以，为了寻找新的快乐，必须要换一份工作。最新的消息是，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刘枫更新了一份求职心得：
想要获得一份过得去的工作，要做好降薪或者接受加班的准备。
（应采访者要求，刘枫系化名）
作者：蒋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