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i和《野狼disco》的上位战争,是“流氓音乐”的最终宿命
2020-06-02 09:05

Gai和《野狼disco》的上位战争,是“流氓音乐”的最终宿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宅总有理(ID:zmrben115),作者:宅总,题图来自:《中国有嘻哈》


“艺术的成功,在于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诗人·奥维德(逝于公元前43年3月20日,代表作品:《变形记》)



2017年《中国有嘻哈》总决赛上,GAI唱了首《空城计》。歌是2016年在四川自贡一间小出租屋里写的。当时他和成都说唱会馆的人起冲突,双方斗狠叫骂。眼看对面人越来越多,GAI所在团体GOSH却没人出头帮忙,GAI觉得兄弟们不够意思,一时心灰意冷,离开重庆,去自贡打工,然后开启巡演。


GAI跟说唱会馆斗嘴,放了不少狠话,扬言要使用暴力。结果人家不虚,粉丝又多,在GAI上网直播时把他骂成了筛子。GOSH的人觉得这样骂来骂去很幼稚,都没反应。这才导致GAI的愤怒。也就在那时,他情绪上头,跑到微博上改了个日后大家都熟悉的名字:


GAI爷只认钱。

 

随后,GAI开启五城巡演,要一人闯江湖。五城里,有一站在长沙。在那儿,他和长沙著名说唱团体C-Block相逢。


一见甚欢,引为知己。


巡演结束,C-Block邀请GAI录制了新歌《江湖流》。GAI花20分钟写出中间那段歌词,把自己塑造得像个独行侠。哥儿几个去湘江上拍了MV,成为广大嘻哈青年的入坑必备曲目。MV里的GAI,满脸混混气息。


“那天感触很多,因为当时很孤独。”


《江湖流》MV里面的GAI


那大概是GAI玩儿说唱以来最郁闷的日子。接下来,他咬牙走完前四站演出,每场都亏钱。尤其在上海,总收入6000元,硬件投入就4000。最后他连去重庆的机票钱都掏不出来。这就是2016年地下说唱的普遍遭遇。


4年后,只认钱的GAI爷,微博名改成“GAI周延”。在《我是唱作人》里,他成了和偶像张艺兴一样的流量嘉宾。再也不为钱发愁。


同一时间,C-Block参加网易云音乐的线上付费直播演出“点亮现场”。连续三晚,三人依次出场,献出经典曲目。在云村搭建的专业舞台上,频频跟歌迷互动,气氛热烈如火。演出的一个小时里,数十万粉丝送出的献花、掌声,从没间断。留言之火爆,堪比带货大佬。


网易云音乐“点亮现场”,C-Block第一场演出


早在2007年,C-Block就登上过汪涵主持的《越策越开心》。这支老队伍在很多Rapper穷得吃泡面时,已经能靠音乐吃饱饭了。


但和在云村“点亮现场”的火爆相比,那年的受欢迎程度,还是差了点意思。而无论是他们,还是GAI,前后境遇之别,皆因吴亦凡频频贡献年度金句的那档综艺节目。


那之前,地下Rapper们都快饿得没人样了。

 


1987年,中国引进外语片《霹雳舞》。看完电影的街头小青年们,一个个如痴如醉。每天都像触了电一样,统统把身体扭成波浪形。头巾、手套和带铆钉的小坎肩,成了时下最流行的装扮。这一风潮启蒙了我国不少文艺工作者,其中就包括贾樟柯和孙红雷。


还有一个叫王波的孩子。


那一年,王波8岁。不爱念书,看了《霹雳舞》,浑身来劲,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学。上初中后,实在念不下去,辍学了。90年代,北京打口碟产业繁盛。王波去市场上淘舞蹈磁带,结果淘回来大量说唱音乐。


一听,躁、乱,浑身通电。


当时北京昆仑饭店聚集过不少黑人,王波混进去跳舞,听到黑人说唱,脑子嗡嗡直响。从那天起,他就发誓要把它学会。


孙漂亮的霹雳舞,当年还拿了奖


时至1998,王波已成为中文说唱的先驱。他开办了Hiphop派对,租机器、搭场子,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来表演舞蹈、说唱。为了拉客人,印了一大堆传单去大学里发。很快,派对就能维持在70人上下。也就在派对上,王波认识了美国人老郑、贺忠。


三人一天到晚没事干,在家练说唱。


最终练出内地说唱元老级组合:隐藏。


2001年,“隐藏”成立,那是内地说唱的一个转折点。代表了地下说唱队伍的萌芽。此前,中国零散的说唱作品,都是大神们贡献的。


早在1982年,林子祥就录过粤语说唱。星爷《武状元苏乞儿》主题曲《长路漫漫伴你闯》里就有一段。歌词还是黄霑写的。多年后,GAI参加《歌手》节目,第一期唱霑叔的《沧海一声笑》,最后一次彩排准备好了唱《长路》。结果还没唱,就被嘻哈圈风波搞退赛了。


80年代,庾澄庆也出过一张说唱。90年代,日后唱“妹妹你坐船头”的尹相杰,跟唱《笑脸》的谢东合出了《某某人》。不过听来跟快板儿似的,很不专业。那时期,台湾有黄立行,对,就是那个“音浪太强,不晃会被撞到地上!”。香港有“软硬天师”。热狗是1999年现身,一出来就签了魔岩唱片。


尹相杰当年也算是说唱先驱了


这十来年,内地说唱一直在萌芽。可广大青年一路从邓丽君听到四大天王,审美要的都是抒情,连摇滚94年后都折戟了,谁有心思去听说唱啊?而就在大部分人热衷香港的苦情歌时,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地下Rapper活动已逐渐展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全国性的地下说唱大赛,Iron Mic。


比赛是美国黑人Burton办的。1999年,他赴华考察市场,跑去夜店玩儿,发现夜店说唱玩家居然在模仿迈克尔·杰克逊。具有国际主义精神的Burton不远万里来华传教,把正统说唱带到了地下。Iron Mic一成立,立即引起我国各地方省市说唱玩家的兴趣。


大家纷纷赴京切磋、对骂。


大赛的头三界冠军,正是王波。


第一届大赛里,还有个王晓磊。比完赛后,18岁的王晓磊揣着两百块从湖北来到北京,从此改名“MC肆”,一心拿说唱当饭吃。 


想想看,那是2003年前后,内地火的都是什么人?说唱这么小众,哪会有人问津?幸好当时他遇到了摇滚喷发,赶上了“迷笛音乐节”。凭借在迷笛上的一段Freestyle,王晓磊签约了麒麟童文化公司。麒麟童就此成立内地第一个HipHop音乐厂牌,“龙门阵唱片”。


那是内地说唱和资本的第一次搭讪。浪漫却又短暂。唱片公司的合同,让王晓磊这样的Rapper看到一丝希望,以为可以拿理想当饭吃。结果证明,这都是幻觉。


“隐藏”早年作品,《为人民服务》


他一张专辑录了两年,呕心沥血。演出费到手里,一场200多块钱。每个月工资,也就600元。与公司闹矛盾后,王晓磊不服。最落魄的时候,每天饿肚子。同时期,元老组合“隐藏”也出了张《为人民服务》。这张京式说唱只在小范围内引爆,大众没人知道。


“圈子里牛得不行,出了圈子没人认你。”


2004年,那是周杰伦、潘玮柏横扫市场的年月。人们对嘻哈的认知,都建立在R&B基础上。什么Freestyle,什么Diss、Battle,一概不懂,只在极小范围互通喜好。


眼看挣不到钱,资本就撤了。


“龙门阵”和“隐藏”的挫败,让唱片公司们意识到,在摇滚历经过失败的这块土壤上,同样具有叛逆气息的说唱,注定是小众的。


偏偏这时,无数Hiphop力量野蛮生长。广州、西安、成都、长沙…一群群地下Rapper相继诞生,成了内地说唱的中坚力量。



2001到2007年间,许多地方说唱都以本土特色冒出头来。这里面有上海的“竹游人”、西安的“乱战门”、广州的“精气神”、福州的“福麟阁”等等,还有成都说唱会馆,以及长沙说唱代表,GAI的好基友C-Block。


这些说唱团体,多以城市文化做底色,保持独立性,形成了类似帮派一样的聚拢文化。


比如C-Block,成员大傻、key和小胖,三人基于长沙话创作。代表作以长沙城的风土人情、生活韵味为题材。这仨都是自中学起就喜欢亚文化,大傻受过“竹游人”影响,小胖高中就玩儿乐队,key不满教育制度早早离开学校。15岁那年,大傻遇到小胖,后key也加入,纯粹是靠兴趣和脾性走到一起。


这也是说唱成员之间联系最深的纽带。


2007年,组合成立不久,三人就登上了长沙诸多媒体,甚至还应滚石杂志之邀写过一首《长沙策长沙》,词中嵌入城市的美食、风景,三人一度成了本土文化代言人。


嵌入长沙小吃的《长沙策长沙》


而帮派与帮派间,或有交情,或有过节。这些交情、过节,多半是在比赛和地下battle时搞出来的。一切还要托福于Burton这位黑人。在他创立的Iron Mic大赛上,选手之间的主要战斗就是互相diss。

 

不但diss选手,连观众和裁判都diss。


反正嘻哈这一舶来文化落地后,大家特别在乎“real”。这种根植于年轻人反叛态度的音乐,要的就是毫无保留地宣泄出对世界的不爽,使之变成对抗和批评社会、世俗的有利武器。某种程度上,它比中产阶级摇滚还要粗暴,也更为粗鄙。diss过程中,满口脏话,遍地傻逼。


“Iron Mic”上互相Diss的选手们


就是这种“脏、野”,吸引了年轻人。有人开始创作,成为一名Rapper,撕天撕地撕天空。没有创作欲的,就当个狂热粉丝。


但这毕竟是小众趣味。


在流行歌和大众审美碾压下,地下说唱的昏暗、粗口,只能供一小撮人赏玩。不符合主流审美的“XXX”等词汇,非常影响传播。这一局面导致地下Rapper们只能“兼职做嘻哈”。像国外一样指着说唱吃饭,无异于痴人说梦。


即便圈内有头有脸的大咖也不行。有名气的说唱人,刻录都要自掏腰包,卖完也就几千张。制作都相当野生。没有资本看中,圈内就没有好的制作人。拿当年业内的话说:


“整个北京,够称得上MC、能坚持做下来的说唱歌手,超不过50个,这还不包括出过单曲的。唱片就算做出来,也根本卖不动。”


至于没名气的Rapper,那就更惨了。做专辑,只能去淘宝订制,然后委托淘宝店售卖。要想卖出去,自己还得给店主掏钱。


宣传环节,嘻哈也不像主流歌曲,有电台打榜。直到移动互联网兴起,有了网易云音乐这种扶持独立音乐人的阵地,聚集着一票亚文化粉丝,才给了他们正经发歌的地方。




2016年,GAI和孙八一、艾福杰尼就在云村活动


为了多卖作品,许多Rapper就把音乐传到云村,自我宣传。好在近几年,村里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小众音乐爱好者,通过云村的推荐和引导,大家才发现这些地下Rapper。否则出了歌,也没人知道。后来董宝石就是做歌、传云村。这才有了《野狼disco》。


那时节,内地Rapper活得很憋屈。好一点的,叫“以钱养梦”,坏一点的,就是资深玩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撤了。GAI所在的GOSH,每个人都有正经工作,说唱只是兼职。所以GAI跟人打嘴炮,他们也不愿掺和。


也有长沙C-Block这种,一早就上了《越策越开心》和《天天向上》。爆得大名时,长沙很多服装店都在放他们的作品。2008年,组合正式推出了第一张原创Mixtape《湘SHOW》,竟在长沙市内卖到脱销。


C-Block,当年上《越策越开心》


2012年,C-Block最终确定下大傻、小胖和key三位成员(之前还有别人),加入音乐厂牌SUPMUSIC,第二年就拿下中国嘻哈颁奖典礼的“最受欢迎说唱组合”。别的地下Rapper,比如某one,只能靠不断参加比赛来收割名气时,C-Block连续发了两张专辑;在别的Rapper自己掏钱拍MV时,C-Block已经拥有了自己专属的录音棚。


但,这只是极少数。


在圈儿里,有人像当年的MC肆一样,把说唱当理想,试图以此为生。然而现实残酷,大多数人演一晚上,出场费还不够打车回家。


没人会想到,2017年,嘻哈炸了。



2016年,Netflix上线《少年嘻哈梦》。1.2亿美元投资,最终豆瓣评分破9。同时期,FOX的《嘻哈帝国》这部新剧一播出,居然创下10年来新剧收视纪录。


这两件事,启发了一个叫陈伟的人。


陈伟曾在浙江卫视工作15年。《我爱记歌词》和《中国好声音》,都由其操刀。2015年,陈伟加入爱奇艺,搞了个《额滴歌神啊》。洞察到嘻哈文化的流行后,17年春节,陈把一份嘻哈综艺策划案拿给龚宇。


PPT还没讲完,龚老板问:


“这么一个小众音乐,能成为文化热点吗?”


吴亦凡:改变说唱圈困境的男人


最终,龚敲定了这档全公司全年唯一的S级节目,投资高达2亿元。爱奇艺准备举各部门资源之力,来开发《中国有嘻哈》。成本是市面上综艺节目的4倍。而且在当时,投说唱这么小众的音乐,完全是一次豪赌。


一开始,《有嘻哈》连广告商都拉不到。人家问,纯搞嘻哈?不加入点大众流行音乐?得到肯定答复后,3亿多赞助,相继撤出。


还有就是请选手。Rapper个性十足,非常难搞。有人一听是真人秀就拒绝了。英雄帖发出后,到底多少人来,节目组根本没谱。海选当天,一帮人站在入口数人数。直到来了700多人,脑门上的汗才下来。


为突破小众局限,让节目受到更广泛关注。陈伟搭了一支王牌团队。四个导演,《蒙面歌王》的总导演车澈、《奔跑吧兄弟》三季总编剧岑俊义、《跨界歌王》总导演宫鹏和他自己。其中,岑俊义负责编剧。就是他根据选手们的特性,制造了一个个戏剧冲突,把节目变成有剧情走向的“真人秀”。


导师都是最后一刻才定下档期。吴亦凡是请对了。他答应得最快,听说要扶持嘻哈,五分钟就点了头。事实证明,这是最好的一步棋。


被誉为国内第一组合的C-Block参加节目


节目一开播,吴那句“你有Freestyle吗?”就成为时下热语。这档被投资商嫌弃的节目,一上线就破了4亿播放。无数广告商,迅速挤破头找上门来。最终,节目播放超30亿次。在《人民日报》的流行语调查中,“Freestyle”力压“扎心了,老铁”问鼎冠军。那些一开始不了解或不关心说唱和地下Rapper的青少年们,迅速成为嘻哈拥趸,纷纷路转粉。


内地嘻哈,就此破圈。


它的叛逆和“be real”,让后浪们肾上腺素反复飙升。线下演出被迅速带动,新潮的年轻人们,又开始寻找线上聚集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不少Rapper早在云村上传过炸裂作品,在《有嘻哈》八字还没一撇时,云村就有了野蛮的说唱部落。慢慢地,更多嘻哈爱好者涌入云村,给Rapper作品留言,天天补课,形成一个个牢固的阵地。


云村带动了年轻人和Rapper在网络里的联系,线下演出,则给说唱者们提供了生存可能。节目播出后,选手身价都变了。


GAI和某one这样的当红人物自不必说,粉丝猛涨数百万,演出费翻了200倍都不止。登时尚杂志封面,给电影宣发写歌,两人都尝到了滋味。选手辉子告诉记者,之前出去演出,最低50块钱一场都演过。为了做说唱,他帮人编脏辫儿赚外快。参加节目后,演出费暴涨。此外,还有通告和广告的收入。艾福杰尼、孙八一等人,出场费都涨了10到20倍。


个别选手出圈,引起了整个说唱界被关注。甚至像C-Block这种没参加当季节目也会被关注到。《嘻哈》落幕后,嘻哈音乐节全国巡演,力邀他们出场。全国十城,每场容纳数千人,依旧一票难求。参加第二季《有说唱》后,C-Block受到的关注更上一层,迅速多了更多跨界和与主流歌手合作的机会。


C-Block的key唱起《江湖流》


被冷淡了20年的说唱音乐,在资本的一次大力推举中,就这么成了最热的话题。此后,“嘻哈”一度成为综艺标配。无论选秀《创造101》,还是比赛《乐队的夏天》,抑或脱口秀《吐槽大会》,总能看到Rapper身影。


然而,问题很快随之而来。


嘻哈和20年多年前的“流氓音乐”先驱摇滚一样,要经受主流的检视。


一个严肃的学术讨论就此摆上台面:

 

“你们到底真嘻哈还是假嘻哈?”



讨论嘻哈主流化之前,应该先聊聊GAI。


GAI最早给人展示的标签,是“社会”。


这位出生于四川宜宾的少年,10岁时就尝到了人间疾苦。由于姐姐学习好,他爹把家搬到威远县城,承包巴车谋生。转学后,上初中的GAI总受欺负,被人连打三天。跑去告老师,老师说你先忍一下。忍不住的GAI,从此和社会小混混结伴,打架、劫道,家常便饭。


混久了,GAI满身顽劣气息。他同学讲话,当时学校里的人,提到他的名字都害怕。没多久,GAI就在逞凶中捅穿了人家脚板,进了少管所。父母花了不少钱才解决麻烦。此后,他被送到重庆一所技术学院上学,脾气依旧火爆,经常带头闹事。毕业后,被分到一家化工厂扫地,但是GAI拒绝了。


那年,“百事新星大赛”重庆区,他拿下冠军。靠着名气,留在了永川,在小酒吧里驻唱,每晚工资30元。GAI从此开始卖唱走江湖的生活。为讨生计,什么风格的歌都唱,练就了音域极宽的好嗓子。


此后,他在夜场做到MC,每晚营造气氛,喊一些“穿得少的妞站高点!”之类的话。


虽是卖唱,GAI从不赔笑。客人让他不爽,火气上来就揍。曾有富婆花几大千让他陪一晚上,GAI扬手就是一巴掌。后来,他还因为拿刀划破一位客人的羽绒服被当场解雇。


在他看来,尊严,比钱重要。


GAI早年搞直播的时候


刚加入GOSH时,GAI处在边缘。不太会玩儿说唱,作品也不会写。直到团队一次Freestyle,他随口喊出一句“老子社会上勒!”,灵感迸溅,迅速写了那首震动圈子的《超社会》,开启了川渝方言的嘻哈之路。


《超》如今早已下架。里面不止脏话连篇,还描述各种违法勾当,不以为耻,引以为荣。但正是这首写社会混混的作品,让GAI声名鹊起。从此,GAI不再游手好闲,找来大量同行作品研究,每天窝在房里专心创作。


他把人在社会漂的江湖匪气,填进了歌词。


由于脾气火爆、酷爱打人,GAI的工作一直不稳定。年近三旬,活得还像个二流子,因此失去相恋多年的女友。2014年,成都说唱会馆的谢帝在《中国好歌曲》上唱了《老子今天不上班》,让地下说唱首次荣登大舞台。这给许多想靠说唱吃饭的人以希望。2年后,GAI参加《中国新歌声》。面对偶像汪峰,GAI被当场淘汰,还被汪点评为:


“你不会唱歌。”


当晚,GAI躲在房间里一直哭。


《嘻哈》找上门来时,给GAI做了大量工作。当时对人生感到灰暗的GAI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一块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强力跳板。


GAI拿到了冠军,并在节目中给广大观众留下“社会GAI”的印象。随后,他和节目音乐总监刘洲签约。一签约,刘就把他的《火锅底料》改成一首洗脑式的街歌。C-Block的御用制作人老道听了,在微博上点名批评:这么有特色的东西,让改成一首这么烂俗的歌。


改歌后,GAI并不想唱。嘻哈味儿没有了,剩下一嘴巴的套路。然而,歌曲投放到市场上引起的流行效果,又让GAI“不服不行”。从这时起,在GAI这里,地下说唱天然的小众性,和大众流行的传播性,就发生了龃龉:你要死撑做艺术家,大众肯定不接受。你要扛嘻哈大旗,就不能不考虑传播。


这不是最致命的,致命的是题材。


《超社会》MV的片头


PGone的歌被点名后,说唱界人人自危。《超社会》让GAI在地下圈子里获得了最早的尊重,奠定江湖地位。歌曲下架,GAI接受采访时不再提它的名字。某one的脑残粉把事闹大后,整个嘻哈圈子陷入萧条。


此后,Rapper们开始有节制的“自省表达”。


作为队伍里的杰出代表,退赛之后,GAI的词作变得正能量起来。很快,广大嘻哈青年发现,“社会GAI”不再匪气了。


他一夜间,变成了“正能量GAI”。


以反叛、不爽、自我来diss世俗、世界和社会的地下说唱,走上舞台后,终于不可避免要面对这样一个净化过程。剔除那些“脏、野”词汇,是顺势所为,可有些Rapper,不仅学会了“自省”,甚至写起了主旋律。


所以池子们非常之好奇:


“你说你们real,到底re不real?”


你们既然real,嘻哈精神呢?


问题:Gai爷到底学没学会弯腰?


可是对于Rapper而言,他们哪有什么更多的选择呢?不迎合主流,不去掉那些野蛮色彩,就意味着无法登上更大的舞台。


所有人,都像GAI说的那样:


“好不容易来到地上,谁想回到地下去?”



说到底,这都是“流氓音乐”突围的宿命。


1986年,崔教父首唱《一无所有》时,台下领导看了,当众离席,怒道“这是什么牛鬼蛇神!”。在80年代的开放中,摇滚得到了10年的审视机会。终于1996年,中国流行音乐10年回顾晚会上,何勇踩坏钢琴,一句“李素丽,你漂亮吗!”,让上面明白了:


“流氓文化”的出格,要不得。


此后,摇滚确实还在。但时代语意没了。愤怒、批判的格调,从此发生了变化。最后剩下来的,是《飞的更高》和《爱如少年》。


1986年,崔教父首唱《一无所有》


某one歌词风波后,嘻哈受到一样的待遇。


观众都觉得嘻哈要凉了。

 

资本看到大势变动,出手自然会慎重许多,不可能再来一次豪赌。节目热度一旦下降,之后出来的选手,自然也比不上GAI们受关注。你不受关注了,商业就没价值了。


一来二去,陷入恶性循环。


从《中国有嘻哈》的大火,到风波后的萧条,残酷的事实再次证明一件事:说唱这种小众音乐要出圈,需要资本合力不断助推。一旦资本们撒手,大众的注意力便不再被引领,想靠说唱吃饭的人,必将失去上位平台。


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东北老舅”董宝石。


凭借《野狼》复活的宝石,最后还是被淘汰


《嘻哈》第一季,宝石没参赛,做了大众评委。看到舞台上的人风光,可把他馋坏了。结果第二季去,海选都没过,倍感失落。


这之前,他玩说唱快20年了。2008年,还代表东北军团去了《天天向上》。然而,由于地下说唱无法赚钱,身为一个准中年Rapper,只能放下音乐梦,在成都当司机赚钱养家。当时他年纪不小了,在成都遇到说唱会馆和红花会的人,想跟这帮比自己小的晚辈喝酒,结果人家鸟都不鸟他。


当司机时,董宝石只能去朋友家做歌。做好了,传到网易云音乐上。《嘻哈》还没大火时,云村上的小众音乐潮,已经荡漾起来。当年跟QQ在版权大战上折腾一通后,云村把重点放在了对音乐多元性的培植上。在做多元音乐的前提下,帮各类音乐爱好者做社群,帮喜欢小众音乐的年轻人,在村里找伙伴。


那时,好多民间独立音乐人上传作品到云村,都是为了吸引同类和粉丝。


早在2016年,宝石已经在云村上推荐作品了


就在传作品时,董宝石看到一种音乐叫“蒸汽波”。听了一通,觉得有点意思。开始研究这玩意儿。有趣的是,云村上一个15岁的东北小子找到他说:“老铁,我要跟你学音乐。”宝石听了,“老铁?我都能当你老舅了。”


后来再做歌,宝石就做了个“老舅系列”。


《野狼disco》是系列里的最后一首,是董宝石去夜店唱歌前为了整点气氛临时写的。在之前系列上酝酿了很久。万万没想到,海选被淘汰后。这歌在云村上一曲激起千层浪,然后通过各路短视频,疯狂传播开来。


在这个层面上,云村算是为“东北老舅”的诞生,做出了历史性贡献。



最后,抛个摇滚、说唱的梗吧。


1985年,为给非洲的大饥荒捐款。美国搞了一场震撼世界的演出。所有摇滚巨星齐聚一堂,以世界上最伟大的阵容,掀起Live Aid。


表演中,皇后乐队高唱《波西米亚狂想曲》,日后诺奖得住鲍勃·迪伦压轴出场。全球100多个国家转播,超过15亿人观看。


当时,中国错过了转播,但在海峡那边,罗大佑写完一曲《明天会更好》后,在“世界和平年”,北京也弄了场“百大歌星联演”。正是在这场演出上,崔教父一嗓子上去,唱出了《一无所有》。而那时候的他,之所以能登台,是因为去参加央视比赛时,唱了自己的一首原创作品,《不是我不明白》。


那是崔教父第一首原创,也是中国内地第一首原创摇滚乐。这首歌,其实兼具了“摇滚”和“说唱”的风格。


说它是内地第一首说唱,也没错。


而正是在崔健影响下,一个叫高晓松的人和基友老狼,组建“青铜器乐队”,日后成为中国内地原创流行先驱。1985年的Live Aid,中国没几个人看过。高晓松他爸从美国寄回来录像带,把大紧和老狼看得痛哭流涕。


1985年震撼世界的live aid


那场演出上,皇后还唱了《Radio Gaga》。一年后,纽约出生了一位女孩,非常喜欢这首歌。20岁那年,她改了个艺名,叫做Lady Gaga。2020年,当新冠疫情蔓延全球时,Lady Gaga发起一场线上直播演出,被世人誉为:Live Aid2.0。


看直播当晚,老狼在朋友圈发了段视频,号召我国音乐人接力。不久,信息越传越广,直至大麦音乐工作群,大麦总裁就给网易云音乐的CEO朱一闻发了信息:


“不如我们来搞个活动?”


最终,这场活动,由高晓松命名。


名字就叫做:相信未来。


“相信未来”义演上的王菲


从1985年的Live Aid到2020年的Live Aid2.0,从1986年的崔健到1996年的高晓松,从被“80年代灯塔”感动,到最后“相信未来”。在人类处境最脆弱的时刻,音乐总是率先站出来,而且得到有力的传承。也正是在音乐感染下,身处脆弱和逆境中的灵魂,才能一次次振作、崛起,迎接新生。


可见音乐的力量,是外力切不断的。


“点亮现场”,也是在疫情下点亮生活


最后,大傻唱了一首深情的歌,希望大家能够勇敢面对,顺利度过疫情


C-Block那三场演出,屏幕上不断送上鲜花,留言区里涌出感谢,不知道屏幕对面,曾有多少人被他们的音乐打动过、鼓励过。


提及Live Aid,大紧说,他生在一个幸运的年代,一眼望去,海面上全是灯塔,即便天黑了,灯塔熄灭,还是知道该往哪儿去。比起大紧,这一届听歌青年或许没那么幸运。但他们“点亮现场”时,一定点亮了自己的心。


本文具体事实信息相关出处:

[1]《「中国有嘻哈」是如何爆红的》,财经

[2]《贩卖嘻哈》,南方人物周刊

[3]《说唱歌手的主流进击》,音乐先声

[4]《阴三儿:胡同说唱的乐与怒》,三联

[5]《Gai和他的说唱江湖》,人物

[6]《「野狼disco」里的中年战事》,新京报

[7]《城市嘻哈地图:成都、西安四座城十年沉浮,看中国说唱的巨变之路》,娱乐独角兽

[8]《嘻哈音乐在中国:刚刚上路,却未老先衰》

[9]《为了这场史上最大在线义演,这伙人足足玩命半个月》,微信公号:8字路口

[10]《网易云音乐推出“点亮现场行动”,开启线上演出商业化大潮 | 直播观察 》,中国音乐财经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宅总有理(ID:zmrben115),作者:宅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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