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童年被抓去查过多动症?
2020-07-03 13:43

多少人童年被抓去查过多动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公路商店(ID:zailushangzazhi),撰文:小饼干,题图来自:IC photo


读书的时候,班里总有一个胖子和一个虚伪的学霸,还有一个被老师或家长说有多动症的小孩。


截至2006年,中国就有2000万儿童被确诊为多动症,被带去医院检查过的孩子起码要翻个两三倍。


这群孩子有无数共同点:从爸妈嘴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屁股上长了钉子”,座位总被安排在讲台旁边,每个学期末老师给他们的评语里都要写上:“活泼好动,就是小动作有点多。”


被抓去检查多动症,成了我们这一代人最迷惑的集体回忆。


图片来源:微博@喜脉洗脉


广大劳动人民吃饱了饭,开始把多余的精力发挥在无限的猜疑中,孩子成了最好的研究对象:他们只要一动,就会被说成多动症。


从上课望着窗外到摆弄文具、做题时读出声,再到爱眨眼、抖腿、弹舌头、转笔……任何儿童自娱自乐的小行为,都被父母视作多动症的苗头。


我的朋友森森,幼儿园时不爱睡午觉,也被大班老师告知家长:还是带孩子去查查多动症吧。导致他现在快30了都害怕被爸妈发现熬夜,多动症没染上,PTSD倒是遗毒至今。



在网瘾治疗中心遍地开花之前,各个大小城市的小儿多动症专科门诊,已经在数量上超过了当地的传销窝点。一到暑假,这些科室都要被领着孩子的家长挤爆。


许多孩子刚挥别期末考试的阴影,还没来得及开启快乐的假期,就被带去了医院,排上至少半小时的队就为了挂个儿童神经科的专家号。


图片来源:东方网、南京脑科医院、飞华健康网、中国新闻网


当时被领去专科门诊的孩子,至今仍能回忆起在那里做过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检测。


长过五页纸的筛查表,似乎每个问题都能描述自己,又能描述自己一半以上的小伙伴。我现在回看这些项目,也怀疑公路商店一半的编辑都有多动症。



Manju说检测多动症最火的时候,甚至有专家到她们小县城组织收费会诊。小朋友们在墙边排成整齐的一列,再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工作人员挨个领出,沿着木头架成的轨道走出一个正八边形。


她幼小的心灵里感到某种诡异的神秘:“类似的邪门仪式我后来只在非洲部落的纪录片里看见过。”


图片来源:城市新闻图网


对孩子们而言,脑电波测试是众多检测项目中唯一的快乐时刻。


就算是盯着屏幕上的小球这么枯燥的任务,只要脑袋接上电极,他们就能脑补自己是电视里的丁凯乐,马上就要被飞船接去快乐星球,把这无趣的医院抛到身后。


图片来源:深圳儿童网


这是许多小孩的赛博朋克初体验,比他们第一次戴3D眼镜还早了几年。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那些被医生宣判没病的孩子,仍然要配合父母四处搜罗的神秘偏方,像是在配合一场尽人事听天命的求雨仪式。


没能从医院领回药的家长们,成箱购入了用各种宣称能提升注意力的保健品。现在翻看当年红极一时的口服液的买家评价,了解不到它们的真实功效,家长们留下最多的话是“希望有效”。


这种效果宛如安慰剂效应,在将信将疑间抱有一丝侥幸,像极了他们的儿女如今开盲盒的心理。


图片来源:淘宝


对笃信的人来说,它的奇效足以让教育心理学家和早教机构都自惭形秽。


陈只三从小目睹弟弟每天嗑补锌口服液,洗脑的广告词“蓝瓶的,好喝的”让她对口服液的味道向往已久,弟弟咂嘴的回味都仿佛在品鉴试用装的拉菲。


图片来源:百度贴吧@图哥


后来妈妈觉得爱啃手指的她也缺锌,她才也有幸品尝了这种高贵的饮料。


弟弟一度独享口服液的代价,就是吃喝被下了各种禁令。导致现在在家开黑都要常备爆米花,就是因为小时候被妈妈禁吃这种含铅量过高的垃圾食品。



部分小孩成了号称快乐治疗、无副作用的游戏疗法的试验田,但这些游戏看起来不会开发他们的智力,反而会让他们看起来像个智障。


“让我站到一台仪器上左踩右踩控制小人,我他妈真理解不了,为什么家里有小霸王我还要来玩这个。”


图片来源:FOX UP


当时如火如荼的兴趣班也成了家长眼中的良方:要么就是把孩子送去学球类、搏击,把过剩的动能耗尽;要么就是送去书法或乐器班,培养他们的专注和耐心。


这类兴趣班到底能否治愈多动症,至今令人存疑。不过对森森还是起了效果:被爸妈拎去练出来的小提琴帮他加分上了清华。


“大家的刻板印象里,搞艺术的小时候往往被确诊过多动症,我后来醒悟了,其实是多动症小孩的爸妈逼孩子学艺术逼得最狠。”


图片来源:Mental Up


确诊有多动症的名人,可能都是他妈逼的。


在那个“多动症”泛滥的时代,家长在医学建议的基础上勾兑了焦虑、道听途说和想象力,为疑似多动症的孩子寻摸了千奇百怪的治疗手段。


当孩子们业已成年,回顾这荒谬的疗程时,总感觉这一切更像是某个由保健品和康复中心组成的产业链的阴谋。



在孩子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鲜活,未被功利意识规训的大脑,看待事物的第一准则从来都不是“有用”和“没用”。


成人看作“无用“的感官体验,在他们的脑内世界转得比迪斯科灯球还要炫彩。



家长们总是把天真的孩童行为拿到成人社会的标准里计较得失,徒增焦虑,担心孩子不能适应成人世界的规则。


多动症也成了一部分人施展掌控欲的利器,被驯化的乖巧才是优等的天性,一切不受控制的活力都应该被扼杀在凳子上。


当无知握住了科学的剑,削去的有可能是疮痂也有可能是慧根。



图片来源:百家号@观老师聊一聊、twitter


在这一场闹剧中,看似得利的医生也被搞烦了。“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被粗暴地简化成了动静太多的毛病,三成是中文译名惹得祸,七成还是出于家长给孩子找点毛病的主观意愿。


“我读了七年的医学院不是为了陪你闹的,能不能尊重点现代医学?”




十多年后,曾经纠结着多动症的家长谈得最多的变成了自闭症,当年被检测过多动症的小孩恍惚间有了Deja Vu的错觉。


一个时期的人常讨论某种疾病,不是因为患病的人增加了,而是因为时代有了新的恐惧。


当年被家长拉去医院的他们如今已经奔三,但在爸妈眼里永远都是个不太对劲的孩子。


“我周末宁可在召唤师峡谷奔跑一天也不愿出门半步,我爸刚开玩笑说我的小儿多动症没想到让手机给治好了,我妈就劝我去我姐他们医院查查自闭症了!”


代际的根本矛盾从来没有化解,只是借着一个个翻译过来的病名还魂。



不过每五个倒霉孩子被抓去检查,就总会有幸运的一个。


四年级上课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测试新文具盒的弹簧机关,老师告诉了我妈,并毫无意外地建议她带我去看看多动症,那个暑假我妈就带我转了学。长大后的我问她理由,她回答道:“那个老师才有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公路商店(ID:zailushangzazhi),撰文:小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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