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摩登中产（ID：modernstory），作者： 摩登中产，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人生此日，落笔千钧。
一
1977年冬天，中国恢复高考，广东作文题名为《大治之年气象新》。
整个国家在冬夜苏醒，610万人报名，570万人赴考，考卷用纸不够，紧急调用了领导人文献纸张。
吴晓波在《激荡三十年》中写道：大门陡开，江鲫飞跃，百万人中岂能无龙虎之士？
广东潮安县的山村教师陈平原，那年23岁，他高考作文被登在《人民日报》上。
作文中，他探访冬日校园，看到板报上一朵杏花，那杏花含苞怒放，生机仿佛流满时代。
多年后，已成北大中文系主任的他自嘲，再没写过比高考作文影响力更大的文章，那是一代人的心声。
1977年作文题暗示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万事万物，命运都是新的。
被冰封的几代人，急切想追回青春，作文是积蓄的倾诉，高考是改命的通道，而最初尝试，大多带着理想灼烧后的焦痕。
许多人报考只知清华北大，作家余华的同学志愿填了牛津剑桥，俞敏洪什么学校都不想报，老师劝他：即使没考上，在地里干活累了，拿着锄头看看天上的云，还可以想想“我曾经考过大学”。
考试之日，有人答题中途出场喂奶，有人写了一半上山割草，有人在考卷上恳求：
敬爱的老师，我是江家桥学校的，我们那从来没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英文数学（指sin、cos），请原谅好吗？
阅卷老师无奈感慨：错过的太多了，阿波罗飞船登月都快十年了。
最终，570万考生，27万录取，许多人未能圆梦，但终究有机会淋漓畅快写下作文。
《血色黄昏》作者老鬼，念念不忘写作文时，钢笔透过考卷，留下的咄咄声，写着写着便热泪纵横。
几个月后，他收到通知书，在工厂宿舍内三天三夜没合眼，“不是比喻，是真的三天三夜”。
同样兴奋的还有刘震云，几年后，他在小说《塔铺》里写道：醒来后，便是新生活的开始。
一代人开始遭遇属于他们的作文。
八零年作文题是白纸画蛋，八一年作文题是种树毁树，八二年作文题已变成讨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那个时代的作文题大开大合，藏着一代人的理想主义。
在作文里讨论天下的考生中，有18岁的马云。
他作文没问题，但数学只考了1分。
两度高考落榜后，他蹬三轮送货，有天在浙江金华火车站捡到一本小说，路遥的《人生》。
他读后心潮澎湃，开始第三次备考，最终考入杭州师范大学，梦里有了大江大海。
2012年他给再版《人生》做序，说小说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本他在火车站捡来的小说扉页，路遥写道：
人生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
二
杨澜高考那年，北京黑云压城，白昼如夜，她骑车去考场，感觉路途无比漫长。
那年高考作文题名叫《树木·森林·气候》，恰恰讨论环保与气候异常。
每一年的作文题，都泄露时代的气息，而那些气息，又决定着考生未来的命运。
1985年作文题，讲的是化工厂排放污水，有中学生写信，诉诸媒体求助。
考场中，18岁的白岩松运笔如飞，作文题甚合心意。
多年后，他穿着西装，坐在直播间内，报道了许多工厂偷排新闻，以及大量经济高速发展衍生的问题。
对更多人而言，1985年作文题如同一个讯号，宣告着商业大潮的到来。
1986年作文题关注全球气候，1987年作文题讨论国际接轨，1989年广东作文题，主角是高速火车。慢速均将淘汰，一切轰鸣前进。
所有这些作文题，仿佛都在给1992年蓄势。
1992年，时代的列车南下，小平在罗湖口岸沉默远望。一年后，上海高考作文名为《机遇》。
那一年，上海举办了首届国际电影节；康师傅等侨资公司数量翻了三倍；北京三环路即将通车；刚开通的北京交通广播，节目中出现最多的词就是机遇和机会。
当年，央视经济频道创立，白岩松成为《东方时空》首位新闻主持人，那些有关机遇的字句，迎接着这国家的每一个清晨。
四年后，他在广州采访，忽然得知小平逝世，他和同事紧急赶往深圳，给一个时代致意。
他说，他能从极北的海拉尔，到达极南的广州，生命直径变化如此之大，皆因高考，这是时代的机遇。
开放变革的气息贯穿了整个九十年代。
九十年代开篇作文，是关于对错的思辨，九十年代收尾作文，已是记忆可以移植，展望充满想象力的新世纪。
新世纪开篇的作文题，有关答案与渡口。那些落笔的人，从此出发。
2000年，快手宿华选择了北京，因此第一次见到平原；2001年，字节张一鸣选择了天津：理由是能看雪，还能吃海鲜。
同一年，作业帮的创始人侯建彬，从河北衡水考入北大。
高考后，他第一次坐火车，车窗外燕山隐隐，一座大城忽在眼前。
出北京西站后，喧嚣杂乱的街区，让他一度觉得北京还不如老家县城。
直到一个多月后，他乘公交车路过长安街，光影流衣，他才忽然有了身在首都的感觉。
新世纪灯光迤逦，故事等着他们来书写。
三
每年高考后，作文总是热门话题，因为作文的题目，连着大时代的震荡。
2006年，作文素材尚是网络聊天室，2013年，作文已在讲手机成时代标志物。
科技的震荡已抚过时代每一寸纹理，所有人的故事都在浪潮之中。
一年后，张小龙春节时推出微信红包；张一鸣夏天时推出了头条号；马云秋天时带着阿里巴巴赴美上市，到场嘉宾每人发了一件T恤，上写：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冬天，在百度工作十年的侯建彬，给李彦宏写下决心分拆的邮件，7个月后，他带着作业帮团队开始创业。
那年的乌镇，首次举办了互联网大会，天空雨云徘徊，入夜常有雷声。
时代的雷声隐入作文题内，而世事的震荡，亦在题目之中。
2003年，北京作文题名为《转折》。那一年非典肆虐，北京是风暴中心。
国人经历了震怒、彷徨、喜悦三重转折，经济也最终走出V字形逆转。
2008年，汶川地震。那年高考作文素材，出现一群特殊的人，有趴在讲台舍命保护4名学生的老师，有失去15个亲人，仍守在前线的民政局长。
卷纸上的文字标点，像无数钩子，勾连人心，有考生泪湿考卷。
断裂的命运，吞吐的潮汐，海市蜃楼般的世相和奔驰远去的列车，尽落格子纸上，成为一代人的作文。
时代是作文的暗线，答题者需要思考的越来越多。
2020年，突如其来的疫情，重塑了时代的模样。
基辛格说，全球化已濒临瓦解，国际秩序不再是从前。
人类简史作者赫拉利说，风暴终将过去，大部分人将生存下来，但会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4月，吴晓波在演讲中，描述我们正在经历的2020：充满着戏剧性、偶然性、不确定性和巨大的激荡感。
激荡感一直延续至夏天，少年们走入七月，迎来属于他们的作文。
上海作文说，世上重要转折在意想不到时发生，全国二卷作文说，援助国际的物资上印着：消失吧，黑夜！黎明时我们将获胜！
全国二卷作文主题是全球青年携手，素材中有约翰•多恩的诗句：没有人是孤岛，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一部分。
重要转折已然发生，少年们飞越孤岛，走出黑夜，开启属于他们的征程。
……
对少年们而言，作文是时代给他们的第一道考题，而深意更在题目之外。
这些年，考生已写下太多复杂命题，有文化传承，有文明韧性，还有一代人的机缘际遇。
写好这些题目，不光需语文素养沉淀，更需大时代视角。
流火七月，新一代年轻人，写下新的作文。
那些作文，是渡口，是转折，也是前往复杂未来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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