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事件中最被忽视的一类人,报警也没人信
2020-07-19 16:28

性侵事件中最被忽视的一类人,报警也没人信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 ,自述:林善爱,编辑:鲁雨涵,题图来自电影《老妇人》剧照


前不久,一部韩国电影《老妇人》在微博上引起热议:韩国人太敢拍了!


这是亚洲第一部聚焦老年性侵事件的电影,讲述了69岁的女主角被29岁的男护工强奸后,为了守护自己尊严,奋斗到底的故事。导演林善爱曾参与《熔炉》的电影脚本制作,《老妇人》是她自编自导的长篇处女作。


因为资金压力只拍了一个月,影片在2019年釜山电影节上入围“新浪潮单元”,获观众选择奖,将于今年8月末在韩国上映。

 

一条第一时间联系了林善爱导演,听说电影还未上映时就在中国引发讨论,她也非常惊喜。这是她第一次向中国观众讲述这部电影的创作故事。


在性侵议题被广泛讨论的今天,仍然有一个群体处于法律和舆论的边缘地带:老年人。


2013年,韩国导演林善爱在网上看到了一系列关于老年人被性侵的专题报道,以此开始了剧本创作。此前,林善爱曾经参与过《熔炉》的电影脚本制作。2019年,她完成了自导自演的长篇处女作《老妇人》,韩文名直译《69岁》。



故事发生在2012年。女主角沈孝静69岁,身材、气质和穿着打扮在同龄人中都很出众。她曾经在医院做护工,现在作为家庭护工和作家南东仁生活在一起。一天她在接受康复治疗时,被29岁的男看护性侵。


受害者沈孝静,由韩国老牌演员艺秀晶饰演


在报警和上诉的过程中,孝静屡屡受挫。施暴者宣称“这不是强奸,而是你情我愿的性交”,警察质疑她是否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法院也驳回了对施暴者的拘捕令。只有东仁愿意帮助她,但是两人的同居关系却常常受到外人的指摘。


林善爱在调查走访中发现,老年人被性侵后的上诉成功率非常低,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年轻男性会强奸一位年老女性,这也成了施暴者把老年女性当作目标的原因。


在电影里,孝静曾绝望地问负责这个案件的刑警:“如果我是个年轻女性的话,那个人就会马上被逮捕了吧?”


性侵和年龄无关,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性暴力的受害者。2011到2014年,河南曾发生一起案件,一个人性侵了村里的很多人,被性侵者年纪最小75岁,最大95岁。对此,专家解释说:性侵并不只关于性,而是关于控制和权力。


孝静被性侵后留下了心理阴影


电影不仅讨论了老年人被性侵这个敏感话题,也展现了韩国社会下老年群体的生存状况。韩国是全球是首个零出生率的国家,65岁以上的人口比例高达15.8%,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9.3%。


同为东亚国家,中国的老年群体也面临着和韩国相似的问题。大部分中国老人缺少社会参与度,极度依赖子女,带孙辈、做家务和广场舞组成了他们的晚年生活。同时,社会上已经多次爆出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被护工虐待、性侵的新闻,对他们的心理和生理造成了巨大伤害。



中国发展基金会在年初预测,中国将在2022年左右正式进入老龄社会,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将占到总人口的14%以上。无论是老年人可能受到的性威胁,还是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遭到的歧视,都是亟需被正视的话题。


林善爱在采访中说,她在电影中展现的不仅是年轻男性对年老女性造成的伤害,而是整个社会对老年群体的歧视和偏见:没有性吸引力,没有劳动力价值,没有追求晚年伴侣的权利……如此下来,就连老年人自己,也会慢慢丧失自尊和自爱。



在微博上关于《老妇人》讨论中,有人质疑“韩国人什么都敢拍,但什么改变都没有”。对此,林善爱坦然地说,自己并不寄希望让一部电影改变世界,而是想从观察者的角度记录世界。而驱动她写下这个故事的,正是对现实深深的“无力感”。


以下是林善爱的自述:



在老年性侵题材上迈出第一步 


以性侵事件为题材的电影已经有很多了,但是聚焦老年女性遭受性侵的电影,据我所知在韩国和其他国家还几乎没有,所以我决定在这个题材上迈出第一步。


在查找了真实案件和相关法案后,我把故事背景设在了2010年初。


韩国在2010年制定了《性暴力特别法》,这个法案是为了加大对性犯罪者的惩处力度而颁布的,如果受害人是儿童、青少年或残疾人的话,受害人调查将由女性警察进行,同时施暴者会被无条件拘留。

然而,法案在实际操作中是存在漏洞的。


电影中,孝静是残疾人,但是她的案件甚至都没有立案,法院驳回了对施暴者的拘捕令,理由是年轻男性不可能会性侵年老女性。


施暴者,由演员金俊京饰演


日常生活中,很多人会把老年女性看作无性别的人,这种偏见恰恰成了施暴者把老年女性作为目标的原因,因为“即使报警也没有人会相信”。女主角孝静因为遭受了性侵,生活中的一切都坍塌了,但是施暴者既没有被医院开除,他的生活也没有任何改变。性侵带来的所有二次伤害和损失,都只能由受害者承担。



内心的伤口无法被治愈

 

电影最开始有这样一个场景,孝静四肢完全不动,放任自己在水面上任意漂浮。这让我想到在遭受性侵以后,生活的规律完全被打破,在挣扎中沉到水底的女性形象。


孝静很喜欢游泳,即便69岁了,她依然保持游泳的习惯。游泳一方面可以很自然地凸显她的身材,另一方面,游泳是一种具有规则性的运动,如果失去呼吸的规律,就会沉到水下,这和孝静被性侵打断的人生是非常像的。


在电影前半部分,孝静有这样的台词:“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流逝好起来。”但是看到结尾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我最喜欢的一场戏,是影片后面孝静在屋顶上晾衣服的那个场面。她看着阳光洒下来,脱下了橡胶手套, 举起了手,你能看到她因为被性侵而造成的手腕上的淤青完全消失了。



她翻转手腕,看了又看。外在的、生理上的伤痛虽然可以随着时间痊愈,但是内心的伤口却是很难得到治愈的。


韩国60多岁的女演员里,适合演孝静这个角色的并不多,艺秀晶老师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我把剧本转交给了艺老师,幸运的是她觉得这个题材很好,她曾说过一个年轻人能写出这样的剧本,让她感到非常自豪。


 “我希望老年人不要再去捡破烂了” 


片中的女主角,我设定她的年龄是69岁,这是我个人认为的中年和老年的界限。这部电影虽然是以性侵事件为题材,但它也反映了老年人生活在韩国社会中的困境。


在医院里有一个场面,孝静去找护士长,护士长看了她的穿着以后,冷嘲热讽道:“你穿成这样,谁会觉得你是护工啊?”即使是同性,也不能对老年女性投以善意的眼光。


孝静向朋友求助被拒绝


孝静跟餐厅的女老板抱怨说:“现在需要我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这句话不仅是在说工作岗位,也反映了老年人总被认为没有社会价值的偏见。艺秀晶老师在其他采访里也曾经说过:“我希望老年人不要去捡破烂了”。


我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在接孩子放学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些老年人代替父母去接孩子。这些人很多并不是孩子的亲属,而是专门接儿童放学的看护。其实这是一种很好的选择,因为他们还在社会上发挥自己作为劳动力的价值。


东仁在电影中对孝静说:“不要放弃,不管是什么”,这句台词不仅包含着他希望孝静能在性侵事件中斗争到底的想法,也与这个社会对老人的态度进行了正面碰撞。


我希望电影能表现出即便是老年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尊严,他们也想通过抗争,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


孝静和东仁的关系被警察质疑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老妇人》不是商业投资的电影,而是筹集了政府补助金拍摄的,所以预算压力比较大。我们的拍摄时间只有一个月,只拍了19场。


在电影拍摄中,我有意地削弱了一些可能让人产生误解的场景,也减少了电影中的信息量。很多关于性暴力的新闻,经常会曝光受害者和施暴者的个人信息,这些信息和案件无关,却会让观者产生偏见,比如对受害者的指责、对施暴者的同情。



片中,我不想刻意煽情,凸显孝静的不幸,而是希望观众能够客观地看待这个事件。如果可以给观众提供自己思考和判断的空间,那么他们在看电影的时候也会一直保持寻找答案的积极性。


去年,《老妇人》在釜山电影节上迎来了第一批观众,我很激动,也很好奇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评价。电影展映之后,很多观众上传了影评,很多人完全把我想表达的内容读懂了,这让我非常感动。


2018年,韩国社会经历Metoo运动之后,每天仍然有很多性暴力事件发生,特别是关于年老女性的性侵事件仍然处于死角地带。作为一个在韩国社会生活的女性,我也或多或少经历过被性暴力威胁的时候,和我同龄的女性大多都有相似的经历。


我不希望《老妇人》这部电影仅仅重现了某个案件,我希望观众能够认识到,电影中发生的事情,不是发生在某个人身上的个例,而是在“我”的未来,在“我们”的身边都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之后我还会再写一些关于女性和社会边缘人群的故事。一部电影可能不会改变世界,但是至少可以起到监督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可以震慑到施暴者。


我相信如果什么事都不做的话,就更不会有任何改变。


(注:部分素材来自韩国Finecut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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