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南京做上门女婿的日本人,为何要拍下疫后武汉?
2020-07-24 10:59

一个在南京做上门女婿的日本人,为何要拍下疫后武汉?

本文来自于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作者:竹内亮,编辑:陈薇沁,原文标题:《一个日本人,在南京做上门女婿,拍下疫后武汉:我想让世界知道中国的好》,头图来自:竹内亮


2011年,日本纪录片导演竹内亮,带着全家人搬回妻子的故乡——南京,成了南京人的女婿,从此开启了在中国拍摄纪录片的10年。


今年6月初,他和团队4人,深入解封后的武汉拍摄记录,向全世界介绍,许多中国人都不了解的疫情后的武汉城。


《好久不见,武汉》迅速蹿红,纪录片上线不到24小时,播放量就破了2500万。上线10天,话题阅读数破亿,豆瓣8.3分,B站9.9分,微博日榜最高第1名。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点赞,评价它之所以能够打动中日两国观众的心,“关键在于它朴实无华,透着真善美。” 


7月7日,一条拜访了他在南京的工作室。


竹内亮:我在中国拍纪录片


拍摄结束后,竹内亮在办公室休息


在南京工作室初见竹内亮,他胡子拉碴,衣服皱巴巴的,在妻子兼合伙人赵萍的催促下,才从午间小憩中醒来,睡眼惺忪地望着我们。完全想不到,他竟然是一名粉丝百万的“网红导演”。


竹内亮出生在日本千叶县,妻子赵萍是南京本地姑娘,两人2011年一起搬回南京,并开始拍摄关于中日文化的纪录片《我住在这里的理由》。


竹内亮被央视报道


说到成名路,竹内亮表示,那都是因为他蓬松的卷发和帅气的面容……现场冷场几秒钟后,他才认真地说:直线涨粉是一场意外。


今年1月,他和他的纪录片团队都因为疫情被困在了南京,与其坐吃山空,不如就在周边拍起了疫情专题日记。共青团中央的微博也点赞转发。


竹内亮和他的90后团队


2月,武汉封城期间,竹内亮开始蠢蠢欲动,他说,纪录片导演闻到了故事的味道。3月、4月,他一直在等武汉重启的消息;5月,他开会重提武汉纪录片计划,这次70%的人举手,愿意同去,他选了3个人。


等了3个月,竹内亮的团队终于出发前往武汉,他呐喊:好久不见,武汉!纪录片的名字因此而来。


团队里除了他,全是90后,大家都选择瞒着家人。纪录片火了以后,他们的家人才在朋友圈里知道了这件事。



说起故事的选择标准,他选的是外国人也想知道的武汉故事。很多外国网友看完留言说:“谢谢你带我了解最真实的武汉。”中国网友也留言:“最具灵魂和血肉的一部纪录片。这种情况下,不带任何色彩地记录真实的情况,也就只有竹内先生能够做得到了。”


以下是竹内亮的自述。


竹内亮在南京工作室接受一条专访


今天的武汉让我想到当年的福岛 


我出生于1974年,是一个住在南京的日本纪录片导演。


今年年初,新冠疫情爆发。


1月23日,武汉封城。之后,城内感染人数不断上升。真实的、虚假的消息杂糅着传到我的耳中:武汉每天都死好多人,武汉政府里挤满了感染者。全世界无数的媒体都将武汉和病毒联系在一起,这让我想到了日本的福岛。


日本311大地震的时候,福岛县的核电站爆炸了。至此以后,福岛人去哪里都受到歧视,3年、5年,现在已经过了10年了,还是有很多人不敢去福岛。


解禁后的武汉,很多人不了解,也不敢去,但是我特别想去看真实的武汉,把真实的武汉传达给大家,传给全世界。


“蹭吃蹭喝”的采访风格,在护士家吃薯片


还原解封后最真实的武汉 


我的纪录片风格自由、随意、随便、真实。为了不让自己带有先入为主的观点,前往武汉前,我什么资料都没有看。出行前唯一定下来的就两件事:一要拍摄外国人也感兴趣的故事,二要按照拍摄顺序来剪辑。


在新冠疫情发生之前,99%的外国人是不知道武汉的。现在即使知道了,也只关心4个点:华南海鲜市场,雷神山医院,死去的病人,拼死的医护。


华南海鲜市场,日料店老板从前常来进货


“99.99%的人不吃蝙蝠的” 


(日料店老板赖韵,30+,近况:日料店生意火热)


一到武汉,我就直捣黄龙,去了华南海鲜市场,我没想到华南海鲜市场竟然是武汉最大的市场,所有餐厅的老板都知道这个市场,都去进过货。


日料店的老板说,“野味非常少,我基本上没看到过,没有人吃蝙蝠。”这让我大吃一惊,我以为网上疯传的野味市场肯定在偏僻的郊区,卫生情况极差。



“热血澎湃,也想多赚点钱” 


(雷神山工人李杰,30+,近况:恢复正常生活)


10天建造起来的雷神山医院,我刚开始也以为是在开玩笑,直到问了雷神山的建筑工人李杰,我才相信。


他和大概七八千个工人一起,连着多天都没睡,熬夜工作。每天可以拿1000多块钱,是平时的6倍。他们就这样硬着头皮,把6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量压缩到了10天。工程结束后,李杰的工人伙伴送了他一个“最美逆行者”的奖杯,他们都不想忘记这段经历。


中国人的执行力真的太强了。



“我不想忘了你,外公” 


(医院前台庄园,20+,近况:身边人都知道我胖了15公斤)


采访的10个人中,最让我心酸的是一个叫庄园的小姑娘,她是一名医院前台,外公在这次新冠疫情中去世了。她说当时医疗和物资很匮乏,一辆大卡车运着她外公去了医院,外公被冻得不行。


后来她在医院看到康复的病人,心中都会偷偷想,“为什么就不能多一个我外公。”



“你知道1000万武汉人是怎么做核酸检测吗?”


(体验人:竹内亮)


日本一天只能做2万~3万人的核酸检测,武汉却在2个星期里完成了1000万人核酸检测。


我6月1日去武汉,见到的所有人都能掏出检测报告,他们告诉我,检查人员将10个人的口水放在一个检测试剂里检查,如果出现问题就叫这10个人回来再检查一遍。这个方法太聪明了,只有中国人才想得到。


全民核酸检查花了很多钱,我认为这是值得的,给所有人一个安心感,武汉才能重启。



“做了41次核酸检测,邻居还是觉得我背着毒气弹”


(新冠病患庄园的姑妈,40+,近况:康复后,恢复正常生活)


这场疫情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它带走了许多人的生命,更在于它摧毁了更多人的生活。


庄园的姑妈因为照顾外公染上了新冠,住进了雷神山医院,做了总共41次核酸检测。如今,她已经康复出院许久,但所有邻居都对她大门紧闭,所有人看到她就用背对着。她说她很受伤,“感觉身上背了毒气弹。”


这种歧视比死亡更可怕,我拍这个片子也是希望大家可以减少一些这样的歧视。



“我想把武汉的文化向外推一下”


(英语老师脏辫熊, 30+,近况:去南京拜访了竹内亮的工作室)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采访对象是一名爱rap的英语老师。她在疫情期间用无人机制作了许多武汉宣传片,涵盖美食和文化。


“封城的时候,武汉人在屋里最想吃什么?生煎、油香、欢喜坨、红糖糍粑、苕面窝……”


她说,因为疫情,世界知道了武汉,借此宣传武汉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以后武汉有新的一举一动,也会受到世界的关注。



100天没见的情侣:“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


(警察小隋和城管小帆帆,近况:明年4月我们结婚)


我特地选择了一对警察和城管的情侣放在影片最后,他们在我们拍摄的那天是第一次重逢。


城管小帆帆一见到警察小隋,就扑进了他怀里,她含蓄地表示:见到男朋友可比见到我这个“网红”开心多了。小隋在疫情期间负责治安,小帆帆那时担心得每天都以泪洗面。这次,我们陪她再听了一遍求婚曲,挑了婚纱,目睹了她藏不住的幸福。


谈起未来计划,小隋说:“有她的地方我都想去。”


无论是对于我的纪录片还是他们的未来,这是最幸福的结局。


全家福


一个日本人,做南京的上门女婿 


我拍中日文化交融的故事已经10年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妻子赵萍。


2004年,我在日本要拍一个关于麻将的纪录片,朋友就介绍我认识了赵萍,我对她一见钟情,主要还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刚知道我们交往,岳父母其实是很反对的,嫌弃我太过“耿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钢铁直男,上门从来不知道讨好他们。我为此还看了许多中国电视剧,《咱们结婚吧》《离婚律师》《一主二仆》《虎妈猫爸》,婆媳剧看多了,中文都变好了。


《我住在这里的理由》海报


2011年,我们从日本搬来了南京,创建了自媒体公司,赵萍也从老婆升级成了合伙人。我们俩天天从公司吵到家里。直到2018年底,我发现她将公司快破产的消息瞒了下来,背着父母和我,跟亲戚借钱。我才幡然醒悟:必须要谦让和我同甘共苦的妻子。


我拍摄的每一期《我住在这里的理由》(竹内亮的周更纪录片)都是对她的一封情书。


竹内亮在校门口拍摄高考纪录片


刚来南京的时候,我的日本朋友担心我在南京会被打,而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儿子在学校会不会被欺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班级里吃香喝辣,就是成绩给我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二。 


我最近在拍摄关于高考的纪录片,起因也是我儿子。我的教育方式是跟孩子商量着来,不去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因为我上高中的时候,也会因为爱看电影逃学,梦想着做一名电影导演,后来进了专门学习电影的学校,现在倒是真的成为了一名导演。


儿子赵纯的发展却超出我的想象,他现在变得打也不行,骂也不行,送礼物也不行。女儿赵珉也有样学样,只爱体育,不爱学习,这让我头疼坏了。



这次我跟拍高考,才发现中国的家长对孩子相当重视。因为没有提前很久打招呼,没有家长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怕打扰孩子学习,更别说接触考生。许多家长把孩子送到考点,就在门口苦等几个小时,等孩子出来了,再帮他们拿书包,这是让我很迷茫的点。


我想等我儿子和女儿高考的时候,我应该不会去送他们,毕竟我也有自己的工作。


拍摄阶段突发结石


拍纪录片的导演也需要赚钱 


《好久不见,武汉》是我时隔多年拍摄的唯一一部1小时纪录片,为了适应中国的短视频市场,我曾经放弃长片。这次剪辑成1小时,也是跟团队斗争了很久,最后大家都说,哪怕没人看,导演高兴就好。


在武汉的时候,拍了一大半后,一天晚上凌晨2点,我突然觉得肚子巨痛,“快死了一般”在急诊等了2个小时才等到医生。当时我就对摄影师说:快拍,记录下我的人生的最后时刻。



爆火可以说是一场意外,但却给了我一丝希望去拍摄更多长纪录片。没有赞助商,有观众对于纪录片这种形式的认可也是好的。


全世界的纪录片导演普遍是穷困潦倒,我不想去承认这个市场现象,我觉得应该要可以赚钱,一边赚钱一边拍高质量的片子。 


本文来自于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作者:竹内亮,编辑:陈薇沁,部分图片提供:和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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