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你也是人格分裂啊
2020-08-06 19:00

这么巧你也是人格分裂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破词儿(ID:pocier),作者:开开,编辑:六姨太。题图来自:电影《致命ID》


好莱坞迷恋禁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妄想、偏执、偷窥,越是禁忌,越有吸引力。


近期有部新片叫《玻璃先生》,是《分裂》的续作。而早在这二者上映前的100年里,人格分裂便已成为了这些病症中最具代表性的主题之一。


病症对于第七艺术来说,既是消费,也是精神分析越发被重视的体现。


一、双重与多重


人格分裂电影,最早可追溯到环球1920年拍摄的《化身博士》。


野心勃勃的医生杰克尔,笃信人的精神具有完全相反的“两面性”,为此他发明了一种能够解离人格的药水,可以让自己在文质彬彬的“杰克尔医生”与野蛮残暴的“海德”之间自由转换。


类似于弗洛伊德的冰山理论,受道德压制的“意识”只是人格的冰山一角,而埋藏在冰山下的“潜意识”——那个想要做恶的海德,在受到病人的诱惑后,让自己变成了残暴的罪犯。


所以最经典的1931年版本中,弗雷德里克·马奇饰演的博士变身后,第一句话便是“我终于自由了”。


©️上图是《化身博士》(1920),下图为《化身博士》(1931)


原著作者史蒂文森在1887年出版了同名小说——仅在弗洛伊德与布罗伊尔合作发表《歇斯底里研究》的两年后。


史蒂文森最初的写作目的,就是想要对双重人格理论进行一次彻底的研究。而电影的英文片名——“Dr. Jekyll and Mr. Hyde”,如今也已成为心理学中“双重人格”的代称。


©️《Dr. Jekyll and Mr. Hyde》1887年出版,图为扉页


早年,当文学、电影、现实中的人格分裂症患者,还未夸张地从“双重人格”变成17个、24个“多重人格”时,同一个人物身上呈现出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通常表现为“善”与“恶”的对立。


而解离人格的关键,又总是伴随一次科学事故。


1924年,罗伯特·威恩的《奥拉克之手》正是如此。


在一场火灾中,嗜琴如命的年轻钢琴家失去了自己的双手,在妻子的苦苦哀求下,医生为他衔接了一双刚被处死的杀人犯的双手。


得知真相的钢琴家无法再用这双手触碰琴键和妻子了,他总是忍不住幻想犯罪,在理性与幻想中狠狠挣扎。“我能感觉到你,沿着手臂,触及到你的灵魂,冷酷、残暴、无情。这双被诅咒的手!”


©️《奥拉克之手》(1924)


同样的模式也被桥接到1940年的《黑色星期五》,脑科医生将黑道混混的大脑移植给自己的同事,于是,温文尔雅的学术派被激发出黑道老大的性格。


©️《黑色星期五》(1940)


1957年的《三面夏娃》与1960年的《惊魂记》,可以共同视作精神分析正式介入人格分裂电影的转折。


《三面夏娃》根据科贝特·蒂格鹏和赫维·克莱克利合著的同名小说改编,前者是精神科医生,后者是人格障碍及反社会型人格障碍领域的著名专家。


在书中,分裂为三重人格的夏娃具有一个人物原型:深陷头痛、健忘、抑郁困扰的克里斯·科斯蒂娜·赛泽莫尔,一面在无趣的家庭生活中做好本分,一面憧憬着无拘无束的独立生活。


也就是从《三面夏娃》开始,多重人格电影第一次立足于现实主义,介入精神分析。


©️《三面夏娃》(1957)


几年后永载史册的《惊魂记》,编剧约瑟夫·斯蒂凡诺反思了自己与母亲的关系,成就了独一无二的诺曼:


不仅恋母,还“内化”了自己的母亲。在他杀死玛丽安的戏中,观众可以从他身上看到两种人格,也就是说,此时的诺曼已经从“精神分裂”转变成了“人格分裂”患者。


©️《惊魂记》(1960),诺曼这个动作显露了他双重人格的纠结:一只手阻拦,一只手扼杀


在此要澄清一点,精神分裂与人格分裂虽同属“人格障碍”,但完全是两码事。我们通常说的“精分片儿”不是“精神分裂”电影,而是“人格分裂”电影。


人格,是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固有的行为模式,因此,人格障碍(Personality Disorder)指的是一个人偏离他正常且根深蒂固的行为方式。


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c Disorder)是一种人格解体的状态,患者常有幻听、妄想、偏执、言语紊乱等症状。人格分裂症(Dissociated Personality)及多重人格(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指的是患者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截然不同的人格。


精神分裂症较多,人格分裂者罕见。


在精神分裂症状态下,患者人格几乎瓦解,个体无法独立生存,但人格分裂症患者的人格,会出现戏剧性转换,个体人格依旧可以生存。


比如《美丽心灵》中的数学家约翰·纳什,幻想出了自己的室友、红衣小女孩和一个追捕自己的军人。


这里虽有三种人格出现,但他们并未附着于纳什身上,是纳什幻想的产物,因此这种行为属于妄想型的“精神分裂”。


©️《美丽心灵》,分割式构图暗示纳什的妄想型“精神分裂”


如果说,精神分析电影可以分为“希区柯克前”和“希区柯克后”,那么有关多重人格的电影,或许也可以分为“《心魔劫》之前”和“《心魔劫》之后”。


1973年,美国《科学文摘》精神病学专栏的编辑弗洛拉·里塔·施赖勃根据患者雪莉·梅森产生16个独立人格的经历(多年后被证实是捏造)改编成小说《西碧尔》。


1976年,莎莉·菲尔德主演的电视电影《心魔劫》上映,西碧尔每一重人格都具有不同的姓名、年龄、工作和爱好,年龄最小的是一名女婴。


除“16重人格”噱头,电影较为详实地分析了西碧尔童年遭母亲虐待而用多重人格保护自我的病因。


此后几十年里,人格分裂电影更加注重精神分析,裂变人格数量也从双重、三重人格变为24、最多的甚至接近50。


©️《心魔劫》(1976)


巧合的是,《心魔劫》上映仅一年后,著名的“威廉·密里根案”便发生了,自称“比利”的威廉·密里根,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强奸、抢劫了三名妇女,最终在4位精神科医师和一位心理学家共同宣誓证明下,因被诊断为多重人格分裂患者而被判无罪。


1981年,丹尼尔·凯斯的《24个比利》出版,人格分裂正式成为无数惊悚片和恐怖片所探寻的主题。


二、明线与暗线


“好莱坞的首要商品不是类型而是叙事方式。”


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多重人格故事,本身也为非线性叙事提供了契机。在多重人格电影中,大致分为三种叙事类型。


在《致命ID》《搏击俱乐部》《禁闭岛》《9号谋杀案》《蔷花,红莲》中,电影从一开始便在患者发病的过程中推进剧情。


观众感知到的世界,就是患者感知的世界——创作者掌握的信息,要多于观众。


在叙事过程中,暗线对于观众来说像是解谜游戏的提示,导演需要有适当、关键的提示,合理而暧昧,不能直接将观众喂饱。


诸如《致命ID》开头几分钟,患者与医生对话,医生直接在病历上写下了“人格分裂”几个字;爱玩儿彩蛋的大卫·芬奇,让皮特以“香烟烙印”的方式在《搏击俱乐部》里闪现了5帧。


当患者从幻觉中醒来,真相与提示串联,观众方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之感,此种叙事方式的影片也常被贴上推理或悬疑的标签。


©️上图为《致命ID》,下图是《搏击俱乐部》


在《危情羔羊》《秘窗》《黑天鹅》《机械师》中,真实世界与幻想世界并存,主人公在日常生活中正常,但受到一定外部刺激而激发出了潜在的其他人格。


因此在此类电影中,对非正常状态的展示,也通常是非线性、碎片化的。


©️从左到右依次为《危情羔羊》《秘窗》《黑天鹅》《机械师》


在第三种叙事类型中,观众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主人公的病情,观众所掌握的信息完全与片中人等同,因此片中大部分是线性、明线叙事。


面对多重人格患者亦正亦邪的人格,无辜的受害者赶快逃命才是正道,《分裂》与《玻璃先生》便属此类。


©️《分裂》,由詹姆斯·麦卡沃伊主演


三、施虐者与被害者


在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中,人格的形成经历了5个发展阶段,幼儿及童年时期的经历对人格形成具有重要影响。人格又分为三个层次,本我、自我和超我。原始、与生俱来的本我,是潜意识的构成。


强调童年经历对“人格发展”的重要作用,和生物本能在“人格结构”中的影响,是人格理论最为重要的两个观点——也是支撑多重人格电影的重要论点。


《禁闭岛》中,导致主人公创伤的事件是妻子杀害了孩子,而自己又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杀害了妻子。


当死亡事件无法被精神主体接受,为保护自己的精神不至坍塌,他幻想出了另一个全新的自己。


可见解离人格是出于保护自我的目的。


©️《禁闭岛》


同样,在《蔷花,红莲》中,无法接受妹妹死因的姐姐,除了强迫自己分裂成妹妹,也一直幻想自己是那个保护妹妹不受继母毒害的角色,这正是多年以前没能从柜中及时救出妹妹的心结。


©️《蔷花,红莲》


《心魔劫》中,主角西碧尔在幼年时期遭受了患有妄想症的母亲的一系列虐待:拷打、吊打、灌肠。


成年以后,除了那个独立的“自我”以外,存在于她身体里的另外15个人格各具特点,也分别代表了西碧尔成长中的一系列心结:


成熟且富有母性的人格,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的母爱;自信、世故的金发美女,抱有她诸多的童年记忆;年龄最小的人格尚处婴儿时期,性格敏感、胆小,常常吮吸手指,生怕做错事被母亲责罚,充当了其幼年经历的回溯者。


当“超我”无法抑制“本我”,所有被压制的痛苦或激情,便通过其他人格表现出来。因此,在多数人格分裂电影中,主人公既是施虐者,也是被害者。


©️《心魔劫》,西碧尔每一重人格都具有不同的姓名、年龄、工作和爱好


《分裂》2016年刚上映时,遭受了一众心理学家的谴责:“将多重人格病人妖魔化”,“并未对主人公的病因作出理性分析”。


的确,“疾病”已经为第七艺术提供了100年的创作灵感,对于好莱坞和观众来说,骇人听闻、遭人同情、带着点猎奇性质的“病症”,是消费,但同样也是“心理学”在电影中越发被看重的体现。


所以《玻璃先生》延续了《分裂》的剧情,被野兽人格领导的多重人格患者凯文继续走着自己的降罪之路。


©️《玻璃先生》,被野兽人格领导的多重人格患者凯文继续走着自己的降罪之路


司法机器、宗教以及普通民众对待精神病患者的历史,在人类文明史上可不怎么好看。


古罗马时代的“环锯术”,中世纪的“放血疗法”,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禁闭”,千百年来,精神病患者不是被当成恶魔附身,就是被当成盲流和劳教犯。


他们被驱魔、被放逐、被关进收容所,他们必须像“瘟疫”一样被文明的世界隔离。


但,无论是否为先声夺人,那些严肃的多重人格电影,至少利用了病症,在真实与幻觉中为观众提供了一个窥探隐秘心灵的切入点,也多少让“疯癫”在“文明”的裹挟中得到了一次喘息。


《搏击俱乐部》的结尾似乎是替福柯出了口气,泰勒是死了,但对面象征着工业文明的大楼却依旧在Pixies的配乐中轰然倒塌,大概也正印证了那句话:“变态是符合人性却违背理性的行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破词儿(ID:pocier),作者:开开,编辑:六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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