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吃”酒泉,酒泉“吃”敦煌
2020-08-26 15:56

敦煌“吃”酒泉,酒泉“吃”敦煌

这一时期的敦煌在行政层级上取得省(州)级地位,且坐拥军政中枢功能于一身,携河西走廊之要而统天山南北之地,明显超越了东邻依旧隶属于凉州统辖下的酒泉郡(地级市层次)。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缘谷(ID:Geo-Valley),作者: 凯风自南,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校/捕风者 画/脸壳  图/地缘谷


莫高窟中的“飞天”壁画、伴着驼铃绵延行进的商队、鸣沙山下的一汪月牙清泉,还有那携刻无限历史印记的阳关和玉门关……这些让人心驰神往的印象都会唤起我们脑海中一个如神域一般的名号——敦煌。



这个凝结了无数文人史家之夙愿的地方,几乎占据了我们对大西北的半数印象。然而,当我们穿越河西走廊,来到这片饱含过往的土地时,却发现“敦煌”之名在今天仅仅是一个小县城(县级市)归属于地级酒泉市的管辖之下。是什么让这座传奇的古城“降档”了呢?


河西四郡


公元前121年,汉武帝派霍去病出陇西,经过两番大战后,匈奴在河西的军事存在彻底崩盘,汉政府当年便在河西走廊东西分设武威、酒泉两郡,彻底“断匈奴之一臂”,将这条狭长而重要的地理通道全部纳入郡县化管理体系之下,这也标志着官方丝绸之路的正式开通。


“断匈奴一臂”,从此“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


为将这片曾经的异域地区同于汉家内地,汉武帝先后从天下各地迁塞卒六十万至此屯田戍边,用最为实在的人口密度战略稳定汉朝在河西走廊的军事存在。与迁民实边同步的是密集的使团交流,当时从汉地赴西域的使者“相望于道,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一年之中多者十余批,少者五六批”,大规模的人员流动也为当地带来了充足的经济发展动力。



祁连山下的张掖绿洲,是两千多年前的先人,留下一条生机勃勃、文化昌盛的走廊


公元111年,汉朝政府顺应河西走廊跨越式发展的趋势,将“河西两郡”析置为后世闻名的“河西四郡”(析武威西境置张掖郡,析酒泉西境置敦煌郡)。尽管敦煌郡自酒泉析置,但由于敦煌郡控扼丝绸之路通衢,据两关(阳关、玉门关)之险,是中原王朝进击西域的前进基地与军事跳板。从此时开始,敦煌就以独立的郡级单位屹立于河西走廊的西端,与东方酒泉并立,见证着陆上丝绸之路的盛衰。



“西出阳关无故人”


“春风不度玉门关”


敦煌雄起


自两汉迄至南北朝,敦煌始终为丝绸之路主干道必经之处。来自东方的使团、商旅与军队需要在敦煌郡收拢人马,筹备粮食,补给水源(发源于祁连山的疏勒河是河西走廊向西一线最后一条明河),然后才可向西跨越库木塔格沙漠(俗称“大流沙”),入西域之门户。



正因如此,敦煌郡在两汉时期迅速融入汉文化核心圈层,诞生了名将张奂、草书大家张芝这样杰出的文武人才,与东方的酒泉、张掖等郡同列为凉州西部冲要之郡。


张芝(?—约192年),字伯英,敦煌郡源泉县(今属甘肃酒泉市瓜州县)人,东汉著名书法家,被誉为“草书之祖”


永嘉之乱后,中州士民为避战乱四处迁徙,除了南渡江表之外,向西迁徙到张氏控制下政治稳定的凉州同样是一个绝佳选择。


西晋灭亡后,关东和关中地区很多世家大族、宗室子弟、豪门望族、宫廷技师、天师高僧、商贾百姓流寓西北,为凉州提供了大量劳动力人口与社会文化资源,敦煌郡辖境内人口也较两汉时代大幅度增长。


惨烈的八王之乱,引发了后面影响深远的五胡乱华


东晋成帝咸康元年(335年),前凉文王张骏将敦煌(今敦煌市)、晋昌(今瓜州县与玉门市)、高昌(吐鲁番)三郡和西域都护、戊己校尉、玉门大护军三营设置为沙州,以杨宣为沙州刺史,州治在敦煌。


承接凉州一带原有佛教信仰基础,北魏政府与民间力量不断斥资扩大敦煌莫高窟的规模,更有当地中西交通要冲的地理条件的无限加持(大量来自中亚、南亚的佛教徒到此讲经布道)敦煌终于成为中外文明的佛教圣地,并在隋唐时代得到了长期完善提升。


大佛窟其中仅塑一尊通顶大佛。整个洞窟高28.2米,底部宽17.26米,顶部宽11.95米,佛像高26米;如此盛况堪称宗教圣地


宗教文化地位的提升,让敦煌在南北朝时期获得了官方与民间政治经济资源的大量倾斜,再加上自身丝绸之路枢纽地位的不断巩固,这一时期的敦煌成为了河西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


这一时期的敦煌在行政层级上取得省(州)级地位,且坐拥军政中枢功能于一身,携河西走廊之要而统天山南北之地,明显超越了东邻依旧隶属于凉州统辖下的酒泉郡(地级市层次)


北魏时期,太武帝拓跋焘又在敦煌设置军镇,原酒泉郡降格为酒泉军,乐涫戌,直接隶属敦煌军镇,这是历史上酒泉市辖境第一次归属于敦煌管辖(后酒泉郡复置转隶甘州)



重新并立


然而,繁荣之中总是孕育着危机。在隋炀帝设立伊吾郡(哈密)之后,丝绸之路干线逐渐到了晋昌(今瓜州县,位于敦煌之东)到伊吾(今哈密)的新北道,即如今的国道312线,无需绕道敦煌郡城的旧北道,旧玉门关也随之东迁到今瓜州双塔堡附近。



瓜州到哈密的国道312线


自此之后,敦煌日益丧失了中西通衢的有利交通地理位置,汉魏时代的西域路线逐渐废弛,敦煌逐渐偏离的丝绸之路主航道,逐渐转变为一个单纯的文化城市,不仅重新降为与酒泉(肃州)同等的地级市单位(郡/州),甚至丧失了曾经下辖的晋昌(独立为瓜州)、玉门(划入肃州-酒泉)两地,管辖范围亦严重缩水。



盛唐之后,敦煌经历了西夏、元朝数百年的异族统治,曾经的敦煌一带早已物是人非。


汉人逐渐稀疏,迁入关内的同时,党项、回鹘、吐蕃族的比例不断上升


至14世纪后半叶,明军兵临西北之际,肃州(酒泉)嘉峪关以西的沙洲之地(包括今敦煌、瓜州与玉门)已无大规模的汉人居住,无奈只能任命当地原有蒙古部落首领为关西七卫(从嘉峪关直至哈密一带),利用归降的蒙古人势力来对嘉峪关以西进行羁縻统治,而无法进行实质性管理。


招降的蒙古明军,俗称的关西七卫


到了嘉靖后期(公元16世纪中叶),由于明朝势力的衰弱,再加上俺答汗等蒙古势力的强大威胁,所谓的“关西七卫”全部撤入嘉峪关以内,使这条有名的西北防线彻底丧失作用。


明朝军队自此之后便再未迈出嘉峪关一步,嘉峪关以西的敦煌自此与东方依旧保留在郡县体制下的肃州形同陌路,成为“风播楼柳空千里,月照流沙别一天”的荒漠之地了。


关西七卫丧失后,明朝退守嘉峪关


酒泉逆袭


公元18世纪,清王朝在与准噶尔部的较量中渐次收复了嘉峪关外的广大地区。


清雍正三年(1725年),清政府重新在已经沦为荒野的敦煌重置沙州卫,并从甘肃各地移民2400户到敦煌垦荒定居,同时又迁吐鲁番、罗布泊屯兵与民户于此。


历雍正一朝,敦煌一带社会经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沙州卫方才重升敦煌县,完成了从屯垦据点到县城的转变,却早已不复当年河西通衢的辉煌气派,较之当时依旧是地级市单位的肃州(酒泉)已大大不如。


从当地百姓的精气神也看得出敦煌的没落


辛亥革命后(1912年),北洋政府在甘肃省西部设安肃道(后改为安肃行政区),酒泉为安肃道治所,敦煌县则成为了其下属7县之一。南京国民政府时期(1936年),酒泉专员公署成立,领酒泉、高台、金塔、鼎新、玉门、安西、敦煌7县,敦煌作为酒泉下属行政单位的层级秩序基本坐实。


解放战争后期(1949年8~9月),西北野战军一路挺进大西北,彻底消灭盘踞在甘青宁地区的“马家军”势力。10月1日,酒泉分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成与新中国同日成立,辖酒泉、金塔、鼎新、玉门、安西、敦煌6县和肃北设治局,并一度代管宁夏省额济纳旗(次年5月高台、临泽两县由张掖划归),专署机关驻酒泉县城关。




1951年,额济纳旗划归后来的宁夏省,同年酒泉分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改称酒泉区专员公署,隶属甘肃省人民政府。自此,酒泉正式重新归入甘肃省行政序列之中。


不过,酒泉与敦煌两兄弟的隶属关系依旧存在变数。公元1955年,随着国家一五计划与三大改造运动的快速突进,为了高效推进对甘肃西部地区的行政指令落实,甘肃省人民委员会重新调整全省行政区划,撤销酒泉、武威专区,河西地区合并组建张掖专区。


原酒泉专员公署各县由张掖专员公署管辖,酒泉与敦煌又同时成为了张掖大哥手下的两个小弟。



然而,这种粗线条的行政区划模式必然导致张掖专区的行政负荷过大,无法长期维系。于是,1962年1月,酒泉专员公署恢复设置,酒泉领导包括敦煌在内七个县(市)的格局基本稳定。


改革开放之后,作为酒泉地区下辖县的敦煌县在1986年便被国务院命名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次年便直接撤县改市,成为国家最早设立的县级市之一。这标志着一度衰颓的敦煌在新时代又重新得到了发展的新契机。



2002年,国家撤销曾经的酒泉地区,设立地级酒泉市。酒泉市辖原酒泉地区的金塔县、安西县、肃北蒙古族自治县、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和新设立的肃州区。原酒泉地区的县级玉门市、敦煌市由甘肃省人民政府直辖,但依旧由酒泉市代管。


今天的酒泉行政区划


今天的我们必须承认的是,尽管曾经的敦煌无限辉煌,但是政治空间的考量仍然更多倾向于现实的区位因素。


“酒泉吃敦煌”——这一行政区划归属关系的最后建立一方面是基于酒泉当地人口与经济的集聚优势必然选择,另一方面也是对唐末以来交通地理区位状况的承认(即肃州嘉峪关已经成为由中原通往西域的主要关隘)


所以,酒泉在甘肃西部的主导地位一经确认,敦煌的隶属便再所难免。


2017年8月,甘肃省酒嘉总规划获批,酒泉市是甘肃省省域副中心城市,这就更加明确了酒泉作为甘肃西部中心的重要地位。



酒泉鼓楼


不过,作为拥有荣耀过往的敦煌也不需气馁。在国民文化需求日益增长的当下,拥有“敦煌八景”的大美敦煌不仅具有无限的旅游文化市场,更在传统文化领域具有无上尊荣,敦煌不仅拥有了国字号的研究机构——敦煌研究院,更在学术界独占一隅,形成了以敦煌遗书、敦煌石窟艺术、敦煌史地等为一体的“敦煌学”。



敦煌之名,形,虽历经沧桑,神,却冠绝古今!


参考资料:

《河西通史》高荣

《甘肃人口史》方荣

《敦煌史话》中华文明史话编委会

《汉书》班固、班昭、马续

《新唐书》宋祁、欧阳修、范镇、吕夏卿等

《明史》张廷玉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缘谷(ID:Geo-Valley),作者: 凯风自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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