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上帝啊!翻译腔到底该不该死?
2020-08-27 13:45

噢,上帝啊!翻译腔到底该不该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AppSo(ID:appsolution),作者:吴志奇,题图来自:《泰坦尼克号》剧照


为了保证更沉浸式的阅读体验,先来看看《泰坦尼克号》这段对话:


喔我的天哪,杰克,你快上来,别泡在海里了。噢,真该死,柔丝,这块该死的木头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我上去一定会翻的。天哪,亲爱的,杰克,我爱你。噢!我的柔丝,我也爱你。


是不是脑袋里已经回响起被翻译腔支配的旋律了?



当年,人人嗑着瓜子守在 CCTV6 观看时,也并未觉得这些译制片不妥。只是现在再回头,恐怕都会因为那刻意的翻译腔出戏。


不过更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这些翻译腔台词:



夸张的鼻音在回响,字字发音圆润饱满;魔性的语调在盘旋,句句收尾颤音绕梁。


不过历史悠久的翻译腔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互联网时代重回青春。


一场大型翻译腔模仿秀


什么是翻译腔?


正经来说,翻译腔就是翻译外国文化作品时,翻译者有意或无意地直接翻译某些词汇,形成不符合汉语习惯表达习惯的一种独特腔调。


这些腔调最早来自于 1948 年 1 月 8 日,上海大戏院公映由 20 多个华侨译配的意大利影片《一舞难忘》,同年 9 月,“东北电影制片厂”成立翻版组,正式开创了我国电影译制事业的先河。


▲ 1949 年 5 月,《普通一兵》的译制标志着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译制片出现


八九十年代开始,越来越多国外影视文化作品开始引进。为了让外国电影看起来更像外国电影,外国书籍看起来更像外国书籍,既有洋味儿,又能起洋范儿,翻译腔就来了。



这些欧式翻译腔大致遵循了以下五大要素:


  • 无论见到谁,称呼都要听起来和对方很熟,如老伙计,好家伙;

  • 没事就“我打赌”“我保证”,见谁都信心十足;

  • 喜欢拿隔壁邻居开玩笑;一骂人就是“愚蠢的土拨鼠”;

  • 最后,记得让上帝和圣母玛利亚的光环时刻照耀。


学会这几招,你就能开始你的模仿秀了。



随着欧式翻译腔被挖坟,日式翻译腔也紧随其后被摆上了台面。


它比起欧式翻译腔低调柔和了许多,第一次看到,让人联想到富士山上那明亮而洁白的初雪:


米娜桑是怀着对天下美好的期盼来的吧,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呢。



宿命、羁绊、存在等热血词汇高频出现,每个人都似乎是自己的救世主。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个!明明......明明我不想看到的啊......可恶!到此为止了么。玄德君的用心良苦什么的,我应该早点察觉才对啊混蛋!


尽管宿命是像樱花般微弱而容易消逝的我们,也想让这个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啊,怀着这种卑微而甜蜜的心情的我,玄德君一定会懂得吧!


请务必让我获得最后的优胜吧,拜托了!


听起来很有礼貌,呐、呢、啊等语气助词频繁被使用,每句话都仿佛在挣扎和纠结中艰难吐露。



还有一种迷之羞耻感在空气中发酵,甚至隐隐透露出一丝“绿茶”的味道:



比起日式翻译腔,韩式翻译腔听起来就很大大咧咧了:


  • A:呀!臭小子!


  • B:你这女人是疯了吗?!真是......


  • A:呀!要不要交往试试?


  • B:阿西......你死定了!


德式翻译腔则显得格外严谨,一眼望去,高深莫测:


我以上的表达的一切内容及其形式违背了诸位的不成熟的意愿,以至于使得诸位对我产生了本不应该产生的意见 —— 即我得罪了诸位。


眼看着国外的翻译腔兴风作浪,网民们自然也不会放过我们博大精深的汉语言。


于是“文言文腔”也就成了“中国腔”的代表,网友们挖出了它含蓄而婉转的特性,讲一大段话都是为了结尾铺垫一个人生哲理,叫听闻之人醍醐灌顶、拍案叫绝:



结构之复杂,言辞之丰满,令人想起小学在老师面前背不出课文的恐惧。



同时,更“细分”的领域也开始涌现,网民们从国外放眼国内,模仿发嗲功力深厚的台湾腔,也模仿字字重音、句句洒脱的“香港 TVB 腔”:


阿 sir,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随着人们的文化水平变高,早期的译制片时代也由盛转衰,人们看电影已经逐渐接受原声配字幕的形式了。


翻译腔也不再特指翻译外语的腔调,不再是转述一个旧时代的故事,而是变成了一种新的娱乐方式。


这种娱乐方式就像一场模仿秀,人人都能轻松参与,快速制造交流对话中的快乐源泉。


当国家的分类也满足不了网友喷发的创作欲时,“翻译腔”就不再受地点限制,开始新一轮“变体”。


万物皆可“翻译腔”


一直以来,翻译都是桥梁般的存在。


当“翻译”成为当代互联网世界沟通会晤之桥时,任何一种有着自我风格的语言,都可以转变成一种独特的“腔体”。


某一部剧、一部电影、一种现象火起来时,被大家热议的台词,很快就会被“翻译”到日常对话中来。


豆瓣小组“翻译腔”,成了“腔浪”们的最全集合处。


B 站的“后浪”视频掀起舆论浪潮时,网民们都开始模仿演讲者何冰那气宇轩昂、心系天下的“后浪腔”:


奔涌吧!腔浪们!



还有一种“翻译腔”盛行在微博上,就是“饭圈控评腔”,这里的每一句语调都绽放出爱与崇拜的烟花,这里每个人的声音都热闹得仿佛大年初一的礼炮。



一些在人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华彩与阴影的影视剧,也会常年被拿出来津津乐道。


当闺蜜群里的姐妹开始吵吵嚷嚷时,撕逼圣典“小时代腔”来了:



当同事开始假装尔虞我诈时,狠话手册“甄嬛腔”来了:



当语言不足以表达内心的万千愤慨时,“祖安腔”都来了:


**,*,**,***。**,**


这似乎成了人们走在互联网前线必备的一种技能。


如果哪天你听不懂这些“翻译腔”里的梗,就像提前步入了更年期。


所以与此同时,另一波“反前线”的“翻译腔体”也开始出现,他们创造出了“过时网络用语腔”。


打开“过时网络用语腔”,遍地的 QQ 爱,是真是假没人猜,问今年你几岁,有过几次 one night,吓得我发呆,这是什么 e 时代。



谈到复古怀旧风,“中老年朋友圈腔”自然也少不了。


祝福、吉祥、感恩,是三大叔八大姨们朋友圈里的关键词:



随着越来越多人口耳相传,翻译腔从基础形态,到进化形态,到放养生态。


它也不仅仅是一种娱乐方式,而是成为了一种互联网文化符号。


当人们制造网络狂欢时,传统语言与网络新生词也在碰撞中混合交融,“翻译”的过程,也是语言被观察、传播、改变的过程。


翻译腔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回过头来看,从具有浓厚时代印记的翻译腔,到充满现代娱乐色彩的“翻译腔”,它们的出现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早期来看,出现在译制片里的语调,其实是为了保持影视画面和声音的同步,才会在语速、语调等地方进行调整,这背后其实需要翻译人员付出很大努力。


▲图片来自:《美丽人生》


他们要数口型、数节奏,再翻译、对口型,这时原本简短的中文可能就要配合画面来加减台词,配音演员也要用夸张的腔调来模仿演员的表演风格,以符合那时人们对遥远异邦的想象。


当时很多人文化水平不高,识字率低,重新配音能让更多人看懂外国的优秀电影。


虽然现在译制片的腔调已渐渐淡出市场,但当时的翻译腔,是有助于电影事业发展壮大的。


而现在的影视作品尤其是书籍作品中,翻译腔一直都存在着巨大的争议。


这争议被分为两派,一是“异化”组,另一个是“归化”组。



前者认为翻译腔应该维持原语言的原汁原味,保留原语言的陌生感,这样能让读者多了解、感知、传播文本背后的另一个文明;后者认为翻译腔应该让原语言本土化,淡化原语言的陌生感,不能被外界侵袭改造本土文化。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Seamus·Heaney 也曾提出类似“异化”的观点:


译者应适当抛弃语言的一般表达方式,将目的语的表达世界变得陌生,以更新读者对语言新鲜感的接受能力,使原作中的差异能够传达出来,以促进不同民族间相互理解和交流。


拿日本的文学作品来说,我们日常语气说的一句话“现实里是不会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的”,变成日本轻小说里,可能就成了“怦然心动什么的,那种东西现实里才不会有呢!”


其中的翻译腔,不仅看得出日本独特的语言结构,委婉客气的语言风格,还有日本人常在言语间留有余地的个性。



更多人担忧和抗拒的是,“异化”的翻译读起来诘屈聱牙,汉语结构和韵律美感消失殆尽。


这也是很多人支持翻译“归化”的原因。毕竟将外文转变成大家习以为常的本土化语言,确实会更熟悉、舒服、易理解。


▲“归化”的翻译腔


不过要指出的是,有些很拗口和难懂的翻译腔,其实是译者因自身能力不足或图快速省事,就直接简单粗暴地将外文翻译成对应的中文,也不加润色和修饰。


这最后呈现的根本就不是翻译腔,而是翻错了。


毕竟要转换两种语言,是要花很多时间的。高质量的翻译其实就等于是再创作,译者本身就得具备极高的写作水准。


翻译不仅首先要保证内容准确、语法结构顺畅,还要还原历史社会环境、语言背后的情感典故、揣摩作者所思所想、将文章得体优雅呈现,才能达到翻译的“信达雅”。


▲授衣翻译的《骡子》台词


所以翻译腔本身不应该是一个贬义词。正如“看理想”签约作者李如一所说:“好的翻译腔好,坏的翻译腔坏。”


结语


关于保护汉语言一说,尽管有其道理,但事实上,我们已经处于一个语言不断变化的时代。


翻译腔已经完全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从文言文到五四时期的白话文,从新闻联播到网络对话,各类变体的“翻译腔”,无论是语法和文字上,都已经顺势日益改变,也丰富了汉语的词汇和句式。


王小波认为,现代汉语是翻译家们塑造的。当人人都开始参与“语言的翻译”时,不管以何种形式,语言体系都在更加快速更迭之中。


“翻译腔”贯穿在语言进化的路上,也和语言一样,不只是工具,而是承载着文化的发展和演变。


每个人看剧或读书时,感受到的翻译腔是“原文再现”还是“再创造”,心中都有自己度量的尺子。


▲冯唐和郑振铎分别翻译泰戈尔的《飞鸟集》. 图片来自:知乎账号-愿风裁尘


每个译者也有自己内心的尺子。正如日语翻译学者施小炜所说:


原作只有一个,却只要有一百个译者,便会有一百种译文。只要是立足于对原著正确理解基础之上的译文,便自有其存在的理由。


那么,就尊重每一种艺术呈现形式吧。不如一起来留下人类早期驯服翻译腔的珍贵影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AppSo(ID:appsolution),作者:吴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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