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电影30年:极道凋零
2020-09-04 19:00

平成电影30年:极道凋零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电影杂志(ID:moview_weekly),作者:朔夜,题图来自:《热血高校2》剧照


2018年东映出品的黑帮片《孤狼之血》是一部逆时代潮流的电影,看起来应该属于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个充斥着厮杀和背叛,以深作欣二为代表的实录电影时代。


《无仁义之战》系列后,黑帮片这一类型似乎在日本已经穷尽了,平成年代没有任侠,只有极道。


《孤狼之血》


历史的遗留


经常听到一种说法,日本是全世界唯一允许黑帮合法存在的国家。


这有些片面,准确来说,日本政府允许的是“组织”的存在,毕竟宪法规定公民有自由结社的权利。



组织是黑是白不会过问,一旦有犯罪行为,警方针对的往往是犯罪者本身,而不是取缔组织,最多在一个组织出现多次违法犯罪行为后,定性为暴力团,严加管控。


这种暧昧的处理方式,给外界留下了日本警方纵容黑社会的印象。



日本最早的黑帮起源于明治时代。武士阶层被废除后,大量下级武士失去生活来源,只能委身“黑社会”从事非法行当。


《浪客剑心》中的志志雄一伙,与其说是反政府武装,从规模上看更近似黑社会团伙,所以政府要剿灭他们,出动的是警察而非军队。



当武士失去了效忠对象,这股力量就会趋于暴走,所谓武士精神,便在这一时期开始美化成任侠精神。


任侠电影,一度是日本电影市场最卖座的商业片类型。


这类电影的时代背景取自明治和大正年代,以具有任侠精神的帮会成员或浪人为主人公,看点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高仓健主演的《日本侠客传》《昭和残侠传》等系列电影风靡一时,他亦成为无人不晓的大明星、硬汉代名词。


《昭和残侠传》


任侠电影的特征,除了恪守任侠精神的主角必定会将反派团体剿灭外,片中人物基本不使用枪,打斗厮杀全凭一把武士刀。


这种理想主义是任侠电影的根基,也美化了正义的黑帮成员,在他们身上能看到渐已逝去的武士精神投影。



《孤狼之血》是东映对黑帮片极盛时期的缅怀,复原的并非大多国民都爱看的任侠片,而是展现真实黑帮斗争的实录电影。


《孤狼之血》以两名警察的视角,讲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广岛两大帮派的斗争。



这一剧情,取自六十年代真实发生过的“广岛代理战争”。


两大黑帮团体山口组和本多会分别支持伞下的打越会和山村组,展开了一场长达六年的空前大厮杀,双方死伤无数,警方处理的案件达到5173宗。



深作欣二的《无仁义之战》系列,也是对“广岛代理战争”的实录。


这一系列将黑社会成员的贪婪暴力、尔虞我诈摊到了台面上,他们为了利益不讲任何道义。



深作欣二凭“实录”二字奠定了黑帮片宗师的地位,也将任侠片扫进了历史的尘埃中。


此后问世的大多黑帮片,都能看到《无仁义之战》的影子,侠义和道义无处可觅,尽是帮派之间的黑吃黑。



盛极而衰,这种大量表现社会黑暗面的电影,显然不如行侠仗义的任侠片符合大众审美,东映的黑帮电影渐渐边缘化,失去了观众支持。


所以《孤狼之血》既是对黑帮实录电影的修复,也是对东映黄金年代的缅怀。



不死的极道


黑帮电影虽然早就不是市场上的主流,但从未消亡,只要黑社会组织还在日本社会存在,这一类型片就会时不时出现博一下眼球。


有时候,黑帮片不是在拍黑帮,而是在拍人间百态。


平成初年(1989年),北野武执导了他的第一部电影作品:《凶暴的男人》。



该片最先计划由深作欣二执导、北野武主演,但由于深作欣二没有档期,便由北野武接手,自导自演。


让当时完全没有经验的北野武执导,完全是为了借助这位国民喜剧演员的名气。


武爷在这部杀伐果断的电影里,贯彻了他后来“不废话就是干”的风格,就此一发不可收拾,继深作欣二后,成为又一位黑帮片大师。



Yakuza,日文有两种意思,一指牌类游戏里最差的那张牌,衍生意义则是黑道混混——不是社会底层出身的人,谁会去混黑道。


北野武的父亲是油漆工,也经常为黑道做事,据北野武所说,他的父亲是一个“凶暴的男人”,若不是母亲坚持让自己念大学,说不定就会像父亲那样步入歧途。(至于成名后带着他的徒弟“北野武军团”砸烂了《周刊FRIDAY》编辑部一事,北野武才不承认这是Yakuza行径呢)



北野武的电影,继承了一部分深作欣二“无仁义”的精髓,即黑帮争斗中暴力血腥、不择手段的一面。


但和深作欣二实录电影不同的是,北野武的《花火》《玩偶》等片,一半残酷一半温情,就如举世闻名的“北野蓝”色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在险恶世道中艰难求生的顽强。



虽然是黑道,曾犯下很多过错,还是能在人生最后的阶段看到人性光辉——终究在充斥着暴力镜头的火并和屠杀中走向自我毁灭。他不会给大多由自己饰演的主人公留活路。



如果说东映早年的任侠片是爽片,让人对黑道的侠义风范心生敬佩;深作欣二的实录电影是纪录片,让人从根子上看穿黑道是凶恶犯罪者的实质;


那么北野武早年的那些电影更像教育片,告诫世人,一旦选择了黑道就无法回头了——仅有的心慈手软留给了《坏孩子的天空》,年轻的小马被赶出组织只是挨了一刀,而非饮弹自尽,已是大幸。



《极恶非道》三部曲穷尽了黑帮争斗的各种情形,有内部倾轧、下克上,也有两大对立组织争夺地盘,甚至黑道和警察勾结;


具体事务上,有经营风俗店、开赌场,乃至贩毒。所有能够想象到的Yakuza形象,都在《极恶非道》系列中有所涉猎。



但另一方面,《极恶非道》没有突破传统黑帮片的桎梏,或者说,在《极恶非道》里已经看到了这一类型片的极限。


北野武在这一系列里塑造了大友的极道形象,哪怕全员恶人,他也要坚守自己的道,说白了就是义气。


理想主义者心中,极道可以死到不剩一人,精神是不死的。



多元化社会之殇


在日朝鲜人问题,一直是日本社会的痼疾,其实日本黑道组织之所以能壮大到今天这种程度,和“在日”息息相关。


二战结束时,几十万朝鲜人留在日本,他们饱受歧视,与社会主流格格不入,不少人只得抱团从事非法勾当,一度成为最强有力的犯罪组织。



日本黑道能够顺利崛起,很大程度上受到警方纵容,让他们任意做大,能够和在日朝鲜人的组织抢地盘。


崔洋一执导、北野武主演的《血与骨》反应了在日朝鲜人的生存状况,一家之主从事的便是掠夺他人的非法勾当。



岩井俊二的《燕尾蝶》里出现了“上海帮”和“福清帮”之争,这又是特殊年代的产物。


泡沫经济破灭前,日本被描绘成遍地黄金的国度,大量中国人东渡日本沦为黑户。语言不通,身无长技,这些寻宝者变成了犯罪者。



当山口组的新人切小手指怕疼,偷偷跑去医院打麻药沦为笑柄时,来自中国的黑帮组织以其凶狠不要命的作风,让挥舞着棒球棍的日本混混们闻风丧胆。


《燕尾蝶》多少有些童话色彩,“上海帮”大佬刘梁魁对同胞们多次出手相助,中国香港导演尔冬升的[新宿事件]则把在日中国黑帮的骨肉相残拍得让人不能直视,让观众根绝了幻想。



另一位黑帮片大佬三池崇史早年是个飞车党,用《龙樱》里阿部宽的台词来说:暴走族不是暴力团,不一样的。


三池早年的黑社会三部曲(《新宿黑社会》《日本黑社会》《极道黑社会》),可算大映最后的荣光。



三池崇史的黑道片,包括之后的《杀手阿一》等,都是低成本Clut片的路子,血腥、猎奇、变态。


原因三池说得很清楚,没钱,要以低廉的预算拍一部能吸引观众去看的娱乐电影,那只能怎么重口怎么来。



等到三池能够掌舵东宝商业片后,才开始试着卖一些情怀。


《热血高校2》中,凤仙老大告诫手下,男人打架就要用拳头,不要动刀子,是不是有点早年任侠片不开枪只用武士刀的风范?



久保茂昭执导的《热血街区》系列,则是套着黑道争夺地盘外衣的偶像剧,看着三代目的成员们争勇斗狠、恣意燃烧,会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这和血淋淋的传统极道片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没人有空管那么多,帅就完事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电影杂志(ID:moview_weekly),作者: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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