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房价、原子化的社会,“共识共居”会是一种解药吗?
2020-09-09 15:39

高房价、原子化的社会,“共识共居”会是一种解药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 书韵,头图来自:《老友记》剧照


“从血缘、地缘、业缘,到趣缘” ——在未来社会中,人们将更多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自由地结合、聚集,促生“趣缘群体”。传统职业形式将逐渐解体,居住社区就会成为未来人在城市中的第一属性,“只有邻居,没有同事”。


——城市研究学者孙哲


不久前,我们推出过一期讲述青年独居潮流的文章,城市化使独居现象越来越普遍,对现在的年轻人而言,独居可能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也可能是新世代追求独立的生活主张。


当代青年的理想亲密关系,是平时既有共同的时间,也有独处的时间,如果要住在一起,一定要有“可以互相见不到的空间”。他们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擅长也不愿意处理冲突,但仍然渴望和他人建立关系。


近年来萌生了不少打着“青年共享社区”旗号的长租公寓——大多面向都市白领群体,提供拎包即住的高品质居所,也设有共享厨房、健身房、多功能公共空间等,还定期举办各类联谊活动。


“彼此相连,分享生活”擅长营销的共享公寓将“共享居住”包装为一种 fancy 的商品批发出售。然而,房地产商主导的这种租赁关系,最后大多只是简单地把人凑到一起。时不时举办的联谊活动,不是演变为变相相亲就是徒增话不投机的尴尬。


原子化社会中,如果说“共享公寓”是资本提供给空巢青年们的选择,影视与现实生活则启示我们寻找超越商业化的路径。超越原生家庭和传统婚姻模式,你可以为自己挑选志同道合的“家人”,共居共生。《老友记》《爱情公寓》剧中与友同屋、其乐融融的生活令很多人羡慕,在NHK纪录片《七位一起生活的单身女人》里,七位单身老奶奶组成养老姐妹团,相互扶持。这些都向我们展示了住居与家的另一种可能。


上世纪70年代,合作住宅(co-housing)在欧陆兴起。从盖房子的时候就奔着让一群人一起住的“家庭”来设计的。不同于传统房产资本市场对房屋的投机炒作,合作住宅意味着一种由社群主导的住居方案,从出资、兴建到营运均提倡自我管理、集体决策、互助共享。当然,也是一个互助养老的好思路。


纪录片《合作一起宅》剧照 来源:OURs都市改革组织


纪录片《合作宅一起》记录了德国一家合作住宅组织所发起的共宅实践故事。这个组织叫反投机共宅联盟(Mietshäuser syndikat),专为理念一致、希望居住在一起的人群寻找合适的住房并提供财务咨询,目前已发展出一百多个共宅项目——有的位于城市中心,有的在郊区或乡间,有的共居房屋是别墅,有的由荒废的学校改造而成。


“Co-housing cultures”一书的编者 Michael LaFond 说,每个人都有权利探索自己理想的居所,并通过居住环境表达自己是谁——由此我们或许可以进一步说,co-housing 作为一个自组织过程,使居住选择由“个体的自我表达”演变为一种“价值的集体表达”。


本期NOWNESS“问你哦”,我们与几位想尝试 co-living 的朋友聊了聊,理解家、居所、归属感这几件重要的事。


当代年轻人怎么看待共同居住?


N: 你是怎样开始对 co-living 感兴趣的呢?


Alex:因为同志的身份以及不生孩子的选择,我常常担心自己未来养老的问题。后来遇到我现在的男友,他曾经和我提起 co-living 的概念,以及建立彩虹社区的设想和计划。每次听他说起,我都会感到未来充满希望。但我不想只是做这个计划的旁观者,我想参与并共同见证它的诞生。所以我很关心 co-housing 项目如何落地。


猜猜:我经常思考为什么一定要在大城市买房,理所应当的生活轨迹造成了广泛的现代人的不幸。很希望自己未来能不被这种思想捆绑。并且,自上而下的规划不仅让城市变得无趣,也让大多数人习惯了私有与封闭。我很庆幸在上海这个大城市有机会接触更多资源与有趣的人,也希望过更开放、自由的生活。


池勉:我曾创业开办过联合办公空间,前些年主要从商业项目的角度去关注 co-living, 而这两年是认真从自己将来的居住需求或者说养老需求出发,开始关心未来独居(但附近社区有朋友)或者和朋友共居的可能性。到了一定年纪,确实面临着要思考如果以后不再去组织传统的家庭,父母又慢慢老去,需要为自己建立一个所谓的 social support system 的问题。这甚至跟个人财富都不正相关。实话实说,我好歹有房子,依然觉得非常需要这样的支持体系。


N:你比较期待的居住状态是怎样的?你最看重什么?


Alex:我比较向往的 co-living 是既能保证自己的独立空间,也能享受社群生活的快乐。我男友社会属性还蛮强的,我们都希望老了之后朋友还在身边,所以想建立一个多元的社区。当然因为自己的彩虹身份,社区会带有 LGBTQ 的属性,强调多元包容,但居住成员不会局限于 LGBTQ 群体。


我男友从小在农村长大,养老也希望在山林或者乡间,能亲近自然,又有朋友相互陪伴。现有的老年公寓不管是空间还是服务都非常模式化,消费者只能被动接受。但我们希望建立的社区是个性化的,会根据每个成员具体的需求设计出我们想要的空间和生活。


猜猜:我之前想申请伯克利的一个类似合作社的住宿,它由 NGO 运营,居住者都是学生,每个 house 有不同的主题可以选择。跟外面比起来它的租金相对便宜,居住成员每个月要有一定的志愿劳动时间,比如打扫、做饭等。大家既能享受到可负担的住房,又参与到公共空间的维护。我很欣赏住房合作社的理念和实践,大家在拥有相似价值观的前提下相互协商慢慢培养出适合的合作模式,而且每个人都为共享的空间付出,形成更多的共同回忆以强化继续共生的可能性。


ins: @benidorm_dreams


N:你是怎么看待亲密关系、结婚、家庭和居住的关系?


猜猜:我现在对婚姻还还没什么概念,但肯定不觉得很多人结婚我也理所应当要结。另外,一群小伙伴一起解决在异地工作的居住问题,还是因为三观一致选择相互支持共同生活,我认为是很不一样的,后者更理想,要实现起来也更困难。但我不会去“说服”朋友来跟我一起实践,主要靠一拍即合吧。


池勉:像我其实完全不反婚反育,结婚不结婚都是个人选择。但“你老了有没有人管你”跟结婚真的是两回事,并不形成因果关系。但长辈会认为你没有另一半一定就孤独终老了。


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生活可以弥补我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的孤独感吧,这种感情未见得就弱于血缘关系,自己主动选择的朋友反而更有认同感。


N:要实践你心中理想的居住模式,你觉得可能会面临什么挑战?


Alex:我想“彩虹”这两个字到我们老的时候可能还是相对禁忌的话题,如果真的以彩虹的名义去做,会引来比较多的社会关注,可能还有一些歧视?现实层面,假设我们有六七个朋友要一起在乡间去租个房子或一块地,每个人投资多少?政策上,到底是拥有这块地还是这个房子的使用权,资金投入更多的人是否享有更多权利?会有很多复杂的问题要处理。


猜猜:我觉得在合作住宅的图景里,最重要的并不是空间,而在于社群是否形成了足够的凝聚力一起推动这个事情。而且这还真不是通过空间去营造出来的。我们公司每一层都有公共休息空间,但大家都忙工作,很少用那些空间。真正的共享是从信任开始、自然而然发生的。有了友谊,人会自发地去做有利于集体的事情。


纪录片《合作一起宅》剧照 来源:OURs都市改革组织


池勉:共居生活,其实从物理上不是非得住在一栋楼,各自住在一个距离合理的街区,见面活动尽可能用社区里的公共服务,小圈子里建立紧密的支持系统就好。这样的话大家也不会觉得要启动这件事太困难。


另外,之前孙哲老师也有提到,一群人去郊区租一个大别墅实现起来并不难,单独的实验总能找到机会。问题是这只属于独立行为,跟社会结构的变化没有关系。


共识与共生:我们如何在一起


当我们谈“共居”时,它指向的是“附近”,是长期根植于日常交往的情感联结与互助。


原子化社会极重视私有权与边界划分,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然而,作为社会动物,我们永远需要与他人关联。问题在于,连接如何发生?刻意而被动的社交大概率只能制造尴尬,使人瞬间竖起边界变社恐。缺乏参与主体的内在动力,设想再美好,也只是规划者与经营者的一厢情愿。


共享应该在自主性的前提下发生,不单纯为了居住,而是为了一种共同的创造。”城市研究学者孙哲评论道。他提及“做家”(family-making)的概念——重点在于行动中维持着动态“在一起”的状态。


这是否暗示了“家”的另一种可能?原生之家以血缘为基础,婚姻之家是法律层面对经济关系的确定。而 co-housing 是一群人自发塑造“另一种家”,营造关系,共居亦共生。在此过程中,居住身份成为一个契机、一条路径——通往情感意义上的连接与归属,并随不断共同创造的行动而愈深厚。


大批空巢青年都开始琢磨养老了——共居的念头或许出于害怕孤单而老,然而,当“互助以自救”与“找寻附近”形成共同意识,就走向了“我们如何在一起”的实践命题。差异个体以共识为相聚起点,又经日常相处的碰撞与协调,成为一个亲密团结的共同体。不论称谓是同伴、室友、家人还是邻居,这种“在一起”的集体练习,大概就是当代青年对于“家”的另一种想象。


纪录片《合作一起宅》剧照 来源:OURs都市改革组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书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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