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我的老板变坏了
2020-09-20 10:00

2020年,我的老板变坏了

本来来自公众哈“深燃财经(shenrancaijing)”,作者 | 苏琦 唐亚华 魏婕 黎明 金玙璠 黄丽梅,编辑 | 金玙璠,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715、白加黑、夜总会。


原本不相关的三个词,却被西贝餐饮董事长贾国龙赋予了新的组合意义——加班光荣。前段时间,贾国龙在社交平台表示西贝的员工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5小时,白天加晚上,夜里还总开会。


有网友计算,如此来看,西贝员工每周工作105小时,每周加班时长超出了65个小时。而按照我国《劳动法》规定,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得超过40小时,加班的总时数不得超过36小时。


在知乎上“如何看待西贝创始人715工作制言论”的问题下,一个高票答案点出了大多数社畜的心声:老板要你715、996的原因,不是因为对手太强大,不是因为每天工作15个小时就真的能产生8小时工作的2倍利润。单纯只是因为:他可以,且他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


不得不承认,疫情放大了老板和员工的对立关系。在今天的故事里,有的老板抠门到经常反悔,而且要员工背锅;有的领导要求员工把每天的工作经验输出成文档,连前台都得汇报倒茶经验;有的老板善于玩弄权术,总是通过鼓励或打击的方式,继续让员工卖命;有的公司是表演加班的氛围,会以邮件形式公布各部门加班排行榜;有的老板认为,集团调过来的人,天然高人一等;还有的员工遭上司排挤起冲突,怀孕后还被降薪调岗。


996才过去没多久,715就上线了,甚至还有一些隐形的、不成文的公司规定正在形成之中。2020年,老板们变坏了吗?


1、老板签完字还能反悔,我砍不下价就得垫钱


阳阳 | 26岁 互联网教育行业从业者


今年以来,有过五六次辞职的念头,业务压力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感觉太委屈了。


受疫情影响,今年公司的要求更加严苛了,不仅新加了KPI,还要求写周报和月报,每周两次例会,还要进行汇报并接受批评。


疫情对我们行业影响很大,其实一周没有太多事情可做,但周报必须得写满,大到做完一个项目,小到和对方的沟通进展,就那么点小事,非得放大无数倍。时间都花在纠结如何将周报写得更充实上了,周周都崩溃。


复工之后,公司现金流开始紧张,想从员工身上薅羊毛,各种想办法扣钱。比如迟到一次罚款200块,还得发在公司群里发红包,让当天没有迟到的人抢。有一天,老板自己迟到了,但没有发到群里,而是转给HR,然后把罚款截图甩到群里,这不是搞特殊吗?


老板抠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只是对内,还对外。前段时间,我负责公司一个直播项目的落地,老板让我去谈供应商合作,当时选了两家供应商,价格细则都谈好了,方案合同给老板看过并签字确认了。结果活动结束后,老板说价格太高,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明确表示,如果价格砍不下来,让我自己垫上这笔钱。


来源 / BURST


结果,我让供应商催款催了一个月,到最后实在是顶不住了,哭着给对方打了电话,说如果价格压不下来,我会失业。没想到,对方人还挺好,答应去协调。挂掉电话以后,我立马就想辞职。冷静下来一想,可能老板是在锻炼我的能力,就忍了。


但没想到,之后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出现。一次我带着外包团队出差,抵达北京已经凌晨一点,于是让大家各自打车回家。但报销单被老板退回来了,理由是当时机票和住宿都是项目方报销的,公司没有承诺报销路费。


因为这五百块,我再次被外包团队负责人天天打电话催债,我变着法子找借口拖延,直到有一天他追到了我们公司楼下,老板才碍于面子把钱给了对方,但再次当众大发雷霆,扬言要扣我工资。


我忍着一肚子委屈,心想虽然公司业务难做,但诚信还是得讲吧。只能感叹今年真的是时运不济,不仅经济不景气,老板还变坏了。


2、在我们公司,连前台都得每天汇报倒茶经验


行走的excel | 80后 软件行业


我之前是做外贸进出口的,受疫情影响,公司业务停滞,我就重新找工作了。这时我的大学老师联系我,想让我去他的公司做主任助理。他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但不做具体的管理。我的直属领导是个女性,40岁左右。


我来这工作不久,就发现她经常把员工单独叫过去骂一顿,很多人不堪压力跑了。我手下的专员、前台就这么被她逼走了。这些人走了,行政、人力、政府关系这三个部门的事全都由我来处理,工资没涨。


有一次她自己一个人进了会议室,过了半小时,把我叫过去就开始训斥我,“你一点基本礼仪都不懂吗?见了我不会给我备茶吗?我花这么高的价钱招你来,怎么连个茶都不给倒呢?”


准备茶水是前台的工作,上一个前台经常挨骂,她还嫌人家面对她的笑容不够甜美,开会时候和大家说,“这个员工是自觉能力不够自愿离职的。”


骂走这个前台之后就没招新的,我建议再招一个,她反问:“你觉得有必要吗?”我为人一向随和,但唯独和她沟通就差飙脏话了。我知道和她争辩没有意义,虽然心里想着“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给你端茶倒水的”,还是默默给她倒了茶。

  

来源 / BURST


即便步步忍让,她还是孜孜不倦地找我的茬,每周周会都会把我留下来单独教育,说我职业化程度不够。员工频繁离职,她甩锅给我,说是我的言行得罪了这些员工,他们才离开的。


最奇葩的是,除了让员工写日报、周报、月报外,她还要求每个岗位的员工每天“把自己的工作经验输出成文档”,掏空在职人员的软资产。她觉得这样一来,以后随时踢走哪个员工也不会影响公司运转。


于是,在我们公司,连前台都得写倒茶经验。我白天处理事务,晚上还得加班“输出管理经验”,她会天天翻着看。


其实输出经验不是坏事,可以帮助新人快速熟悉岗位和工作流程,只是如果是抱着随时可以踢走你的目的,就很让人寒心了。


的确也是这样,这家公司频繁地换人。听前同事说,我走后这几个月,公司又大换血了。


3、老板每天灌鸡汤玩弄权术,员工变成了工具人


陈鸿 | 32岁 教育公司销售


我在一家创业公司做销售,公司是做出国留学业务的,今年因为疫情,业务大受影响,团队的人也流失了很多,现在整个公司的销售任务基本都是我在扛,老板天天给我灌鸡汤。


之前我挺佩服我们老板,学历高、气场强、关键还年轻,所以以前老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今年以来,我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老板精于算计、压榨员工的本质开始显露出来了。


最明显的一点是,鸡汤越来越多。现在每天早上我们都开会,要喊口号,开完会老板会再跟我谈。时间长了我发现,老板就像是两个人,有时候使劲夸我,说全公司他最信任我,我是他的左膀右臂,把我捧到天上。有时候是打压我,上来就一顿劈头盖脸地批评,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就是把你踩在地上来回碾压。


一开始我会认真反思,反思完会更加努力干活。夸奖了,于是更加卖力地去找客户,批评了,还是会更加卖力做销售。总之就是想方设法要让老板满意。


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拿下多少订单,拉来多少客户,老板总能通过鼓励或打击的方式,让我一刻也停不下来。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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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其他做销售的同事,私下也跟我吐槽过,说他们也有类似的感受,老板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知道是形势变了,还是老板变坏了。


老板阴晴不定的做法,一度让我很矛盾。有一次,我一个学心理学的朋友点醒了我,说我被利用了,老板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表演,是在玩弄权术,就是为了把员工变成工具。我确实觉得我们这些做销售的越来越工具化,也许我们在老板眼中就是一个钉子,他可以随意敲打,谁不听话就把谁干掉。


也许是今年经济形势太严峻了,加上贸易摩擦,我们做出国业务的确实比较艰难。这些压力把老板精于算计和玩弄权术的那些特点给激化出来了。整个公司的氛围都变了,每天大家都是在鸡汤和呵斥中。


而且我发现,老板几乎私下跟所有人都说过,“你是我的心腹”、“公司其他人都是垃圾”之类的话。一开始我不知道,居然相信了老板的话,觉得他把我当自己人,但后来我们同事之间一勾兑,发现这根本就是权术。


我已经提了离职,应付不来这种权术高手。日久见人心,发现还是老话说得对。


4、新项目提前到老板生日当天上线,员工日常表演型加班


李锐 | 30岁+ 创业公司员工


我们是一家大公司孵化的创业公司,我和很多同事在工作中最受不了的是表演氛围,公司各层级负责人的精力都放在表演低品质勤奋上,而不是做业务。


比如一个项目,按照正常研发计划是九到十月上线,突然接到通知项目提前到8月份上线,原因是这一天是公司CEO的生日,我们要把这个项目的上线作为礼物向CEO献礼。


大家把这个日期当做生死线在努力,加班加点赶进度,希望上线后能大力推广。但项目上线后,又通知我们说,上线算试运营,低调一点就行了。


这件事让我们觉得很恶心,为了个人过生日,把一群老实人逼着狂加班一个多月,上线后却又不珍惜员工的劳动成果。


我们还做过一些产品功能,后来突然接到通知,公司要从外面采购这项服务,也没有给出合理的原因。就算供应商是谁的朋友,能不能找个相对能让团队接受的说法。这样不专业也不尊重别人劳动成果的事情,寒了我们很多兄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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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公司不要求加班的时候,还有很多员工自发加班。两个月前,管理层突然开始盯考勤了,听说有中层要求团队晚上9点以后才能打卡下班。当然,9点以后才算加班,公司还会以邮件的形式公布各部门加班排行榜。


从那以后,很多人下了班也在公司熬到晚上九十点,领导们还在工作群里发加班照片,连你在吃泡面、我在吃盒饭都要互相秀一下,为的就是证明这个时间还在公司。


加班既没有加班费也没有调休,完全为了加班而加班,这种只要求员工付出,从来不谈回报的工作,得到的也只能是员工的表演式加班。


老板做表面功夫是出了名的,曾经在员工大会上声泪俱下,说哪怕猝死也问心无愧。团队层层效仿,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公司就成了一个表演氛围。


我怀抱一腔热血来到创业公司,无奈遇上这样的工作环境,有时候自己都没了信心,我们也不是管理层,没有足够的动力配合表演,但今年大环境不好,大家都要混口饭吃。说心里话,一旦外面有机会,我肯定拔腿就走,周围的同事基本都是这种想法。


5、遭上司排挤起冲突,怀孕后被降薪调岗


萱萱 | 30岁 互联网公司员工


我是一个创业公司的小团队leader,几个月前,我们团队内部做了一次调整,我和我的十多个成员被合并到了另外一个部门。这样,原本和我同级别的部门负责人成了我的直属上司。


我们原本私下里达成一致,我还是直接带领我的团队。但我们一直沟通不顺畅,他不仅不做解释直接命令我,还经常绕过我,管理我的下属。


有一次开会过方案,他百般刁难我,当场起了冲突,我就直接离开会议室了。后来我们的上级和HR也进行了调解,但他还是我行我素。


疫情期间,公司通知我们可以自己选择在家办公还是去公司。我刚通知团队在家办公,他就直接要求我的团队必须到公司。


最严重的一次,趁我请假的一天,他召集了我们团队所有成员开会,重新划分了每个人的业务范围。我在钉钉上看到通知以后就赶到公司,看到会议室外有一把水果刀,就带进去了。我让其他人都出去,要求跟他单独聊。我拿刀没有伤害任何人,当时是想伤害自己。


但他一直回避,叫去了上司和HR解决。后来回想,我当时其实已经怀孕了,只是我自己还不知道,可能情绪有些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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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怀孕两个多月时,我得知后就向公司汇报了。随后公司就以我在工作中有过试图伤害自己的行为,不服从管理,不遵守公司规定为由,要把我调到行政岗,只保留基本公资,不给绩效。


今年3月,公司把工资里基本工资和绩效的比例从原来的90%+10%调整为70%+30%,我们周末的加班费和年终奖都按基本工资算,相当于员工实际到手收入减少了,给我调岗后收入直接降了30%。


但事实上我每个月的绩效评分都很高,不存在不能胜任工作的情况,那次冲突也是事出有因。公司突然给我调岗降薪很不合理,我跟HR据理力争之后还是不管用,公司态度很强硬。下一步等身体状况稳定一些,我打算走劳动仲裁。


6、我性格好,老板就觉得我是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


Neil | 35岁 互联网从业者


一朝天子一朝臣,去年我的老板还是一个十分优雅的女士,今年公司被一家巨头掌控全局以后,老板就换成了一个野蛮激进的油腻大叔。


这家巨头一直都有所谓的山头主义,新老板又是典型的派系风格,以前的老臣不管能力如何,统一被边缘化,包括我在内。同时他的性格非常霸道,唯我独尊,所有人都得跟着他的节奏走。比如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能说话,不能解释,只能回复“好的”“收到”“马上做”。


新老板还好大喜功,特别爱面子,讲究排场。很多时候,大家都得陪着他做一些场面事,其实就是哄着他。

  

来源 / Pexels


一般每天晚上十点前,他都在喝酒、应酬,十点以后,就开始在工作群里各种@大家。


不知道是他记性不好还是什么原因,有时候某一件事明明是别人负责的,但你如果在群里回答一下,事情就变成是你在负责一样。所以在群里不能回复他,但有时候又不能不回,比如他在群里@你,你如果没回,他还会私聊你,“在群里回复”,或是通过电话call你。不管是周末还是法定节假日,你得随时响应他的需求。


他喜欢空手套白狼,一直让下面的人免费刷脸去蹭外面的资源,所有员工也都投其所好,都去做BD了。其实合作都是相互的,你不能给对方创造价值,对方第一次可能是给个面子,但他就让所有人去刷脸,蹭到资源他就很开心。


在最近一次大会的筹备会上,其实邀请什么嘉宾,是个需要综合考虑的问题,但是他让我们在合作伙伴里,挑谁在领域里最牛、最有名,就把谁的名字写上,不跟业务部门沟通,也就更别提跟嘉宾沟通了。


自从他来了,我们整个部门的氛围也不太好,因为他总是讲荤段子,年轻的小女孩哪里受得了。其实在工作上被呼来喝去的也就算了,我们还经常在各种场合被他diss,搞得每天都很焦虑。比如一位同事莫名其妙被说“脸大”。


其实这群人有一个共性,就是有一种所谓的优越感,他总觉得他是母公司过来的,高人一等。


我也打算离职了,因为我性格比较好,他就觉得我是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捏的那种,想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知道我有家有口有房贷,笃定我压力大,不敢离职,做事也根本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比如,我是部门负责人,他突然调过来一个人,让我向对方汇报,但是公司根本没有人和我事前沟通。


7、领导减员减薪降福利,每周强行多休一天


罗兰 | 48岁 制造业


我在一家制造业私企做后勤工作,工资是按小时制计。公司以前的福利待遇很不错、工作强度适当、工作氛围也好,但是这两年逐渐地减员减薪降福利,增大员工的工作强度,变相压榨,让我非常失望。


先说福利吧,以前逢年过节,公司的福利又是发红包、又是发礼品,外人看了不要太眼红。但这两年,开始慢慢地只发过节费不发礼品,到后来只发礼品,再到礼品都不能算礼品了。


比如,今年的妇女节,公司给女员工一人发了一袋三包装的维达抽纸,以往节日福利最低也有100元的红包,但今年以来,公司已经抠到不能再抠了。


来源 / Pexels


再说工作量,去年下半年,我从公司总部调到分公司,当时部门一共7个人,工作内容是刚刚好的强度,不会太累但也不轻松。


后来,部门换了一个分领导,这个领导比较“精明”,很会替公司“省钱”。她先是给我们部门减了一个编制,只留6个人,又强行实行双休(过去是一周休一天),甚至还有段时间让一周休三天。


原来的8小时工作时间,本就不包括中午休息时间,上午工作时间内做不完的工作,不得不延长占用中午休息时间,中午常常没有时间休息就接着干下午的工作,下班时间工作还没做完,就要往后延长1小时左右。


人员变动和休假变多后,每个人每天的工作强度变大了,加班时间都没有加班费,工资还是按8小时发,而且每月的实际工作日少了,到手的工资就少了。


老板变相双倍压榨,我们部门的员工文化水平不高,只会踏实做事,不敢反抗。今年行情不好,加上我年龄大了,很难再找到下家,只能尽量熬到退休了。


*题图来源于BURST。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阳阳、行走的excel、陈鸿、李锐、萱萱、Neil、罗兰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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