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人造人
2020-10-10 10:15

人造人造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青艺评(ID:bqyiping),作者:杨时旸,原文标题:《<异星灾变>,大神的神作降临,他依然对“人造人”如此着迷》,头图来自:《异星灾变》剧照


毫不夸张地讲,《异星灾变》是今年迄今为止最受关注的剧集,甚至把“迄今为止”四个字去掉也未尝不可。


雷德利·斯科特,这个凭借《异形》《银翼杀手》等一众经典早已封神的导演,这一次作为幕后灵魂先是亲自执导了其中几集,然后又把导筒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人们都认为他本人仍然全权把握着这部剧的气质和走向。它开播之时,播出平台HBOMax放出了幕后花絮,雷德利·斯科特依然状态极好,粉丝们纷纷开始祈祷雷老爷子长命百岁,毕竟,他还有那么多神奇的故事要拍。


雷德利·斯科特


如果说,其他大多数导演在创造一个又一个人物,那么雷德利就在试图创造一种又一种宇宙观。他创作的那些故事,与其说让人们记住了某一个人物或者某一段故事,不如说是让人们相信了一个新世界,一颗新星球,或者一种此前从未想象过的可能性。


这部《异星灾变》也依然如此,它并不太依靠故事吸引人,客观地讲,前三集的故事推进得慢,起伏又缓,像是一直在平面里打转,直到四五集,才开始通过回溯展开了让人恍然大悟的悬念。所以,这部剧从一开始就似乎笃定,它要依赖于构建世界观以让观众感到震撼。


绝大多数美剧,哪怕是《行尸走肉》那样的末日设定,一切也都发生于我们熟知的框架之内,而即便是科幻剧,也都大致是在一种既定的预判之中展开故事,比如星际航行的太空歌剧,比如时间的穿越,或者人类遗留在其他星球时的自救。但《异星灾变》的古怪在于,你根本不知道那一切会向哪个方向展开,这故事发生的那颗星球过于原始,又过于孤独,缺乏任何一个参照系统,就像故事的主角mother和father乘坐着那艘飞船摔落在那颗光秃秃的星球时一样,观众也同样对未来茫然无措。《异星灾变》讲述废土和末日,有关科幻与宗教,它混沌、压抑,像创世诗篇,犹如一切蒙昧未开之前,我们得以有幸目击那炸裂的一瞬。



更有趣的地方在于,这完全来自于幻想中的世界却都被雷德利·斯科特坐落在一个个有据可查的细节之上。所以,有几件事要交代一下。


第一,故事中的那颗开普勒-22b是真实存在的,它的直径大约是地球的2.4倍,距地球大约有600光年,这颗行星的表面温度约为21摄氏度,被认为非常适宜生物居住。2011年,它被美国宇航局确认为首颗位于宜居带的系外行星。在《异星灾变》的故事中,这颗星球苍茫古拙,裸石嶙峋,大片云朵流泻于天边,鲜有绿色。而这里成为了一种崭新文明的起点。


第二,这故事的原名叫Raised by Wolves《狼群饲喂》,女主角Mother在痛失孩子之后,站在巨大的神秘坑边发出了一声震荡荒野的狼嚎。雷德利·斯科特之所以选择这种设计也有他的原因,传说拉丁姆地区亚尔巴·龙加城的国王本来是努米托,但他的弟弟阿穆略使用阴谋,篡夺了王位,并将他女儿的两个孩子投进水中,所幸的是一只母狼喂乳汁养活了他们。后来,一对婴儿被一位牧人收养。他们长大成人后,杀死阿穆略,使努米托重登王位。后来,他们在母狼喂养他们的地方建了一座新城,以哥哥的名字罗慕路斯来命名,简称为罗马。这种设计为了某种引人揣测的隐喻,暗示着故事走向以及人物命运。


第三,故事中提及的密特拉教是一种记录在案的古代的秘密宗教,在公元前一世纪到公元五世纪强盛。密特拉象征太阳。这是《异星灾变》中的有神论者所信奉的教义原型。故事中,那群人有着分明且严格的等级制度,身穿白色长袍,胸前绣有太阳的抽象图案,且佩戴太阳项链。他们看起来如此迂腐、笨拙、神神叨叨,却又掌握了难以想象的先进科技。



这些既有现实来源又充满神秘气息的细节,让《异星灾变》产生了一股难以言传的气质,它是一部标准的科幻剧,但实际上,却有着浓烈的宗教情绪。所以,严格来讲,这故事并不是着眼于科学幻想或者宗教辩论,而是雷德利想借由这样一个故事重述人类的“创世”与“末世”——是他心中的世界的产生、终结与重生。就像他此前所做的那样,他想展现的是自己对人类、星球和宇宙的整体观念与猜想,一种哲学,一种思辨,一种抽象的理念,至于故事,不过是这一切概念的赋型。


飞船降落在开普勒-22b星球上之后,男女主角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抚育后代,这两个人造人用营养液哺育人类,然后让这些人类幼崽在这个荒蛮星球上重建文明。女主角被命名为mother,男主角被命名为father,他们彼此就这样相称,没有真正的名字,任何人都能看出这几乎就是亚当夏娃的变形,一种异形化的、未来感的变形,把宗教和科技熔于一炉的狂想。



而那些孩子接连死去,幼子只剩下一个,名叫坎皮恩。这个孩子在日后成为了一个矛盾综合体的象征——有神论的同伴降临到身边,他在接触中开始萌生出某种怀疑论和不可知论的情愫,却又在母亲的严苛管制之下,不敢逾越无神论的限制。他有着天然的朴素情感,以及对于外部世界的好奇与渴望,这很好理解,坎皮恩成为了一个——人类,真正的人类,一个即便在异星上、被人造人抚养但也没有被彻底异化的标准制式的,古典意义上的人类。而这到底是否是mother所愿呢?一切似是而非,好像没人能够回答。


这故事中有关于无神论和有神论的争斗,战争以及战争之后由于绝望而产生改变的雄心,以及人类自己即便再努力也挣脱不破的困境与局限。这其中交织着诡异的关系,无神论者为了生存,让人造人为自己易容,混迹于有神论的军队之中,而有神论的孩子们流落到异星之后,也开始变得像神不眷顾之人那般残忍,人类出于绝望改造mother,为了让她把孩子培养成无神论者,带领人类重生,但在造就这人造人的时刻,人却成为了真正的造物主,那一刻,人难道不是在扮演神吗?



——这一道道谜题无法解开,一个个悖论无法理顺。人造人造人,这是这故事的起点,也是故事本身,无论怎么讲,这都有点拗口,人类制造人造人,人造人再制造人类,这其中氤氲出的伦理困境让这故事变得深邃,而深处更黏稠的部分有关于自由意志与觉醒,这故事中的角色会以一种坚定的态度面对世界,坚信自己的认知,但很快却又发现,那些自由意志不过是人造的填充物,自以为是的觉醒不过是一种幻象与假想。世界与大脑成为了混沌漩涡。


“人造人”是雷德利·斯科特一直念念不忘的主题,这确实有趣,这个狂想是最终让物成为人,让人成为神,而这行动本身却又是渎神的。本身既圣洁又邪恶。


我们看着《异星灾变》的故事,以为在看着未来,但看得多了,就像望向历史,望向一切的源头,文明尚未真正开始,一切都还未被命名,在这个故事里,文明的源头和世界的尽头合二为一,像个永无尽头的环,轮回于萌发和毁灭。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青艺评(ID:bqyiping),作者:杨时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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