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耶鲁学长闯入李佳琦的世界
原创2020-10-25 06:51

当耶鲁学长闯入李佳琦的世界

虎嗅机动资讯组作品

作者 | 竺晶莹

题图 | 受访者提供


距离直播开始只剩两分钟了,李柘远(Leo)仍然不满意镜头中的自己。


“抖音还有别的滤镜吗?” 对这款App并不熟悉的他一边划着不同效果,一边期待助手能找到看上去更自然的色调。可惜,置换滤镜无果。


“妆感太重,灯光太亮。” 李柘远摇头。“麻烦把那盏灯关了吧。” 他试图在最后十秒内找到解决方案。啪,一盏无关紧要的白炽灯被摁灭。镜头里的形象终于缓和了些,去掉了几分直播间的粗砺感。


耶鲁大学经济系毕业的李柘远,正投身于这场以李佳琦为代表人物的直播浪潮之中。


由于直播带货的属性是让消费者以时间换取折扣,因此这注定是一种极为“贴地”的营销模式。那么当李柘远的背景看上去很“离地”之时,他或许已经难以在这场浪潮中成为引领者,但他至少不可以被抛弃。事实上,无数像李柘远这样在海外生活数年并于近年回国的年轻人,都在以不同方式适应着魔幻的中国速度。


大潮


李柘远和李佳琦都很英俊,他们甚至年龄相仿,却代表着截然不同的路径和受众。


1991年出生的李柘远集齐了大部分精英标签——耶鲁经济系毕业,入职高盛,念完哈佛MBA,目前创业进行中。而生于1992年的李佳琦却在前半生的大部分时间里是个普通人——平平无奇的化妆品导购,直到他在直播带货中凭借“OMG,买它”脱颖而出,又或者明明是李佳琦用不知疲倦的口红试色造就了这个全民直播的时代。


李佳琦用不知疲倦的口红试色"造就"了全民直播时代 / 图片来源:CFP


电商直播的核心在于低价,主播从商家处获取最优惠的价格“回馈”给直播间里的粉丝。我曾根据财经作家吴晓波直播翻车的由头采访过今年的MCN行业人员,那篇报道的留言区有读者评论——“吴晓波的粉丝不是更看重时间吗,真的有人愿意等折扣去看直播然后抢产品吗?” 一语中的。


直播带货本身就是一场用时间换取折扣的行为,这背后的隐喻是——它针对愿意花费大量时间等待少许优惠的人们。


显然,吴晓波和李柘远这类知识精英的追随者,并非电商直播的受众,甚至他们都不是抖音、快手的用户。但吴晓波和李柘远却不得不投入直播大潮,如若不,就意味着被遗忘。对于一个已经有大量粉丝基础的IP而言,被遗忘才是最大的灾难。


于是,在李佳琦们创造的直播大潮里,李柘远们无法不跟随。


李柘远对于新兴事物从无偏见。他记得一位研究互联网的专家曾说过,那些觉得无论直播卖货还是短视频low的人,当你不停说风凉话时,已经错失了一个“黄金年代”。这个“黄金”是双关的,一方面指物质创收的机会,另一方面指最新鲜的风口。你已经错过了,如果你只会在一旁评头论足。

 

“所以我个人是中立的,我没有觉得它(电商直播)多高级, 也没觉得low,就是一个新兴事物,我要去研究,既然这么多人去做,我去尝试一下。”


开篇场景发生在李柘远的第二场直播,尽管仍为塑料感滤镜烦恼,但他已经十分熟稔主播的说辞与节奏了。推荐《朱生豪情书选集》时,李柘远在民国风的信笺上手抄了一个段落,并以特别的抽奖方式送了出去——观众留言打一个口令,在助理倒数321后截屏送出奖励。原来,这是直播间特有的互动游戏。


李柘远第二场直播现场 /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只不过,李柘远有时也会被评论调侃为“老干部”,因为他正统得与直播格格不入。就像他更愿意把这场直播卖书活动称作伴读,分享那些曾影响自己至深的20本书。此言非虚,由于这些书他都看过数遍,对于每本书见解过多,原定三小时就要结束的直播进行了四小时有余,从晚上8点直到午夜12点,而这期间他几乎没怎么看提词器。


当李柘远翻开折角的《小王子》,正说得起兴,他在讲狐狸和小王子之间的驯服之爱。此时助手的提示板已默默举起——这本书的秒杀价是12.99元。他瞥了一眼提示板,嘴巴却没有停。只是明白自己要调整节奏了,需在下一分钟淡定插入这个价格。


热爱的同时不能忘记生意,这就是李柘远需要适应的抖音世界。


同样,李柘远的粉丝正一起试图融入这波大潮之中。当李佳琦直播间的女生们为一支口红的折扣熟练秒杀之时,李柘远直播室的女孩们就算原价下单了Kindle也还后知后觉。


回忆起第一次直播尝试,那期的主题是Leo好物精选,李柘远笑说:“那天晚上光给大家演示怎么用优惠券就演示了十多次。” 他的粉丝们确实不太懂直播间的门道,甚至很多人从未下载过抖音。有粉丝留言:“为了看你这场直播,我去下载抖音,你播完我马上再删掉。”


他发现,原来不同平台的受众真的不一样,你不会用抖音就真的不用抖音,不会碰快手就永远不会碰快手。当然快手、抖音的用户可能也永远不会看公众号。大家都生活在不同的气泡里。


当粉丝不懂怎么用优惠券而原价下单后,李柘远着急了,“你们重新取消掉 ,重新来,一定要领优惠券再买。” 他的逻辑是,既然争取到了优惠,就不想让大家多花一分钱。比如,他们卖一款马克杯,原价是25.9元一个,那天争取到19.9元两个的优惠,而且还送金边樱花勺,但很多粉丝不知道怎么下单,花25.9元买了一个杯子。


比起优惠券,她们显然更看重陪伴。而直播,是当下能与偶像靠得最近的方式。


那么对于偶像李柘远来说,当“学长Leo”这个IP在“全媒体已经累积了500万粉丝”之后,他无法放弃直播、微博、公众号任一平台,毕竟流量总是多多益善。


回国


当无数商业奇迹在中国急速发生时,每一个回国的人,都有一个更盛大的理想。


2012年夏天,在耶鲁的最后一年,李柘远进入了纽约的高盛(Goldman Sachs)实习。在这家最负盛名的投行里,他是那年评分最高的实习生之一,并且获得了全职录用。尽管华尔街从来不缺聪明且进取的年轻人,高盛纽约总部和大中华区却同时向他递出了橄榄枝。最终,李柘远选择了北京金融街7号的高盛。


对于回到中国,他能够逻辑自洽。“如果说互联网1.0这个era是美国发起的,那么现在中国在很多方面正逐渐赶超……我觉得国内肯定有更令人兴奋的机会。” 尤其这两年他在哈佛念MBA时,明显感觉到跟中国有关的教学案例越来越多。“中国所有互联网一线的大厂、平台,甚至一些稍微体量小点的公司像唯品会,都成为美国人密切研究的对象。”


这意味着今天的中国仿佛美国的爵士时代一样,资本在这里有更广阔的想象空间。


他认为自己在美国也会生活得很快乐,只是想趁年轻在中国的市场作更多了解。别人曾问他,你是不是担心美国有天花板,作为亚裔甚至华裔,会不会有局限?李柘远却觉得,碰到局限之前自己那么年轻,有很多时间去超越,但国内的机会更吸引他。


至于毕业就进入投行,也是很自然的选择,那是最光鲜也最辛苦的行业。


高薪是投行的标签。李柘远表示:“我做事情很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四个字:心甘情愿……我不会为了追求物质回报去做事,当然我说这话可能有点虚伪。当年刚大学毕业以后,我肯定还是需要证明自己能够经济独立。” 不过现在已经是科技公司的年代了,他的不少同学志愿去Google,Facebook,这不比投行赚的少,在作息上还更加work-life balance(工作生活两不误)


“抛开物质收入来讲,投行给你一个很扎实的基本功。因为投行的工作对细节掌控得非常严密,很较真,就是细到骨髓里,这种职场的初步训练起码对我来讲很有收获。” 李柘远举例,微观处比如教会你如何用Excel搭建金融模型;写招股书时,你不能把英文逗号和中文逗号混用。

 

那两年里,李柘远参加了6个港股和美股IPO,尽管base在北京,却也出差不断,常常香港纽约两头跑。作息可以用“变态”来形容,“很差的时候肯定连着熬通宵,连着熬夜过两三个通宵不睡觉。好的时候,那就是上午8点多进办公室,晚上12点下班,11点下班就觉得蛮开心的。所以说投行初级的员工肯定是要这样干活。”

 

李柘远曾在《不如去闯》这本书里写过,在一个国庆假期,他已经和母亲定好天津之行的旅程,但刚到站不到10秒,手机邮件就亮了,执行董事写道:Leo,项目时间表有变,现在就要进入港股上市前最后冲刺。你是团队的重要成员……漂亮话的背后意味着加班。于是,天津之行成为了他入职以来最忙乱的48小时,李柘远有44小时待在酒店房间,做财务预测模型、写行业分析文件、参加电话会议、整理讨论纪要。


在年轻时开拓眼界,也是很多人选择在投行启程的原因。李柘远说:“我作为一个啥都不懂,还满脸青春痘的小孩,就能够有机会跟着我的VP、我的MD去出差,跟客户公司的CEO、CFO直接面对面开会去讨论这个模型,讨论招股书怎么写,讨论我们接下来上市的计划。”


投行工作往往意味着高压 / 图片来源:豆瓣《大空头》


只是,外界眼中的光鲜亮丽同时也意味着排场。李柘远有次回纽约出差,在夜晚的加班到来前,同事们在办公室让他dress up,他愣了下,还要换装?据他回忆,大家打扮得像一个个年轻的盖茨比,去纽约最潮的露台酒吧,开一大桌,与《华尔街之狼》中的场景并无二致。


然后,在酒精的刺激下,这一个个年轻的躯体又回到天际线里贡献不太有创造力的工作。


李柘远在两年的高盛岁月后,选择了离场。他坦言那两年过得“非常忙,我一直在不停做项目。”


“你知道有uptime, downtime,downtime就是说可能你没项目了,你就要做一些所谓服侍客户的工作,做做行业研究,给客户写一本漂亮的PPT,介绍一下最近有什么融资机会 ,那时候没意思。”


“我是每分每秒都在参加不同公司的不同性质的融资IPO,或者是兼并收购,或者是债券发行,或者是定向增发,我全都做过……然后我觉得基本功也打得差不多了,可以去做另外的事情, 因为我没有把成为银行家当做我的目标。” 他坦言自己想积累创业经验,在未来成为一个选择权更多的投资人,甚至希望在impact investing(社会责任投资)领域有所建树。


在高盛时,由于主要参与TMT(数字新媒体)相关项目,李柘远结识了前盛大文学的侯小强,后者邀请他进入自己的初创公司金影。加入之后,李柘远的职位是董事加首席战略官。“战略上,我看的更多的还是一些影视剧相关的投资和评估。另外的话,这两年,一开始有点无心插柳,通过出书孵化了一个小小的项目,就是‘学长Leo’。”


底色


李柘远有时候在想,“我自己跟学长Leo的关系,怎么处理才最好?”


当这个IP的底色本身就是他大部分经历时,李柘远说:“如果只是做个人IP的话,它并不是我的个人目标或者最喜欢的东西,我更希望通过自己成为一个线索,能够去分享一些知识、资讯和干货帮到部分学生家长。”


他通常在镜头前会穿耶鲁或哈佛hoodie,典型美国校园风,也与“学长Leo”这个IP暗合。那天我跟李柘远聊天的时候,他穿了一件海军蓝棉质衬衫,加上卡其裤、球鞋,大概是他粉丝喜欢的也是当下最时兴的少年感了。


如果从世俗的角度讲,李柘远20几岁的人生很精彩。我只是好奇他有没有另一面。这让我想到了《公民凯恩》,当外界想要对影片中的报业大亨凯恩一探究竟时,五条线索之下汇成了玫瑰花蕾(rosebud)的最终答案,一生成就之后,他最怀念的是童年时那个刻有“玫瑰花蕾”的雪橇板。


凯恩最无法忘记童年那场大雪 / 图片来源:豆瓣《公民凯恩》


李柘远说,他也怀念某一场大雪。


念大学时,李柘远经常会去自己学院里很古老的阁楼式图书馆,一坐就忘了时间。坐在那写论文,做reading,或者是周末时读一些称为“闲书”的书,就坐在阁楼里面。


“冬天的时候,外面下着很大的雪,北美新英格兰地区的那种暴风雪,好几次就是我进到图书馆读书,然后读得很投入,读完以后眼睛也红了,很累,出来以后发现大雪已经漫过了,非常非常高的暴雪。我特别怀念当年那种感觉,就是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


李柘远把耶鲁当作第二故乡,这个校园就像理想中的象牙塔那样文艺,没有那么多喧嚣和商业。最纯粹的nice也是在耶鲁的时候感受到的,教授、同学间的那种nice,没有杂质,大家很干净信任地跟对方交往。他回忆,“耶鲁教授都和蔼可亲吗,除了上课以外,教授们会邀请我们去家里一起刻南瓜、锄草、喝红酒,开着车去瓦尔登湖钓鱼。跟教授们的这种感情,我觉得是真的是金不换。”


除此以外,耶鲁有一个活动Master‘s tea,每个住宿学院的院长会邀请知名校友回来分享他们的人生。李柘远印象最深的是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跟镁光灯下的颁奖典礼不同的是,像她这种世界顶级的影后,回到耶鲁以后,就是穿了一个很轻松的,他稍作回忆,就穿个牛仔短裤,穿了一个夏天无袖T恤过来,也不施粉黛,我们席地而坐,坐在离她就一米多远的地方听她讲拍戏的过程。


李柘远在耶鲁的感觉没能在哈佛找回来。


“在耶鲁的那种感觉是以后再也没有过的,在哈佛就不可能有这种感觉,因为商学院就比较实际,比较入世了。” 那更多需要大家带着精致的目的周旋在充满机锋的谈话之中,即便是安排在早上八点左右的早餐会,你也需要时刻清醒。


多数人读MBA带着明确目的。李柘远解释,很多人去读MBA有自己的考量,哈佛毕竟是很强的学校,所以每天都会有各种商界大佬、公司到学校去做宣讲会,他却只参加了不超过五场的此类活动。他形容自己“是非常不典型的一个MBA。 因为你知道MBA的话,大家很多的想法是要去转换职业赛道,比如说可能要想跳到投行,想做咨询什么的,或者甚至有些就是说在美国找对象。”


李柘远入读哈佛期间 /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或许是两年的高盛经历在某种程度上让他将金融行业祛魅了。重回校园,他反倒认为那一份宁静和体验才最值得。


所以李柘远在哈佛日常做的最多的是啃案例,“在商学院里面就是好好学习商业案例,学那些商业的运作方法或原理。”


除此以外,他会去查尔斯河的对岸,那里是主校区,这边是商学院。“我经常去河对面的艺术馆,哈佛的设计学院、本科学院……这两年,我用了很多时间跟整个哈佛的小社会的人去聊天,去看一些东西,我比较喜欢摄影,记录所见所闻,写一些碎碎念,周末有时候买张票就飞出去旅行。”


听完这段,我沉默了一会儿,坦言我本以为他是个蛮入世的人。


李柘远倒并不觉得被冒犯,他只是说:“我不是很入世,在工作中的话必须得入世,但是平常我不是个喜欢入世的人 ,我还挺喜欢猫着,在自己选择的世界里。”


网上流传着李柘远那份to-do list,是他的50个人生目标,包括写书等等,其中有一些已经被勾掉了,有一些尚待被打勾。执行力高如李柘远,我以为他会一条条执行到底。


不过他给出了另一种解释,“那其中有些这两年完成了,我不会那么刻意地说每一条完成打勾, 不会的,大概我会对生活有种期待,就是有种奔头,觉得原来我还有这么多事情不会做或者没做到,大概列一下,相当于是一个蓝图,会让生活有更多奔头。”


我说,你一直都这么阳光吗?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冒昧,毕竟我们才见了两小时不到,我也并不寄希望于他告诉我真相。


太阳光照的背后就会有阴影的,不是说阴暗,就是说总有不同的一面……我自己的生活里安排也会有很多,我愿意自己有一块自留地,不会受干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卸下IP,他也不过是个偶尔想要自己待一会儿的29岁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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